第30章 与往事干杯
审查会的闹剧很快被压制了下去,当天他被及时送回了家,接着就传来现任大长老被带走调查,菲亚兰特继续就任暂代大长老的消息,现在证据确凿,保守派又丢了大人,想必由她做主,洗清加尔的罪名这件事很快就会被提上长老会的日程,如果她手段得当,说不定罚役兵的帽子也能摘掉,加尔终于能在往日的伙伴面前扬眉吐气了。
其实他也想过去他们之前的小基地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只不过这段日子他都有意躲着那帮孩子,小孩子的嘴最不饶人,而长老会的处理是会公示的,他现在出门都坐马车,就是为了躲开外人的眼光,实际上进了绯色走廊还是对他的一种保护,至少他不用去面对往日一起玩耍的那群孩子,去被迫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觉醒成了守护者,又加入了绯色走廊的现在,他越发感觉自己与过去之间多了条泾渭分明的鸿沟,这半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在以寻找切拉卡路亚为中心活动,从上次和艾登打架之后,已经很少和他们一起玩了。加尔两手揣在口袋里,踢踢踏踏地在镇外的小路上走着。
“之前听希雅说布依德成了冒险者,也不知道他们还是不是聚在那玩。”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要我说,既然已经分道扬镳了,根本没必要再去找他们啊。”灯火在他身边盘着腿,双手抱在胸前,只有八片翅膀在微微振动,“你之前不还怕他们落井下石?这样的朋友不如不要。”
“可是我只有那些朋友,如果不去找他们我在卡拉诺尔就真的孤身一人了。”加尔鼓起腮帮,“你们妖精和我们不一样,你们又不需要朋友。”
“谁说我没有朋友,我的朋友遍天下,有继承者的地方就有我的朋友。”灯火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们光明妖精都是互相连接着的,只要这个世界没有消亡,我们就都知道互相的位置和情况。”
“那你几千年找不到合适的守护者,快要消失的时候,你这些朋友帮你了吗?”加尔酸酸的。
“……你被冤枉的时候,你那些朋友帮你了吗!”灯火噎了一下,马上反唇相讥。
“他们又没有说服长老会的能力,他们认识的长老甚至没有我多。”小少年眼里的神色很寂寞,“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啊,我能怎么办呢。”
“一样的啊,你觉得你的状况是这样,我的状况就有很大的区别吗?”灯火叹了口气,“很多传承都丢失了,它们找不到合适的继承者,一开始传承魔法会慢慢地消失,然后力量会开始消散,最后连带着它的光明妖精也会一起消失,化作最纯粹的能量回归世界。”
“所以他们就对这些妖精见死不救了?”加尔看着长老林上面的天空,“妖精和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啊。”
“我们本质上都是母神盖亚的造物,是她的影子,当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灯火也一起抬头看天,“我们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责任不同,你们负责将世界变得更美好,而我们负责帮助你们,让它变得更好,这就是母神的意志。”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小小的基地,出奇的是所有的孩子竟然都在,只不过往常总会神气活现地坐在最高处的布依德今天沉默着坐在一块普通的石头上,其他孩子的脸色也不太好,屠户家那对双胞胎中的弟弟竟然在默默地抹眼泪。
有个孩子看到了从树林里走出来的加尔,阴着脸出言讽刺。
“看看,我们的小少爷也来了,
终于肯放下身段来看看我们了?”
“之前一直很忙,我哥失踪了,我去找他了。”加尔也阴着脸,坐到了自己往常喜欢的那根树枝上,“我也不是什么少爷,我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士兵。”
“布依德要走了,他在卡拉诺尔接不到委托,只能去外面找机会了。”双胞胎的哥哥,上次和加尔打架的艾登开口对他解释,“之前他老爹说等他十五岁就把这个家伙一脚踢出家门,谁让他光知道闯祸。今年冬天他就十四岁了,他说他想去塔隆帝国闯荡一番,想早点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今天是来和我们道别的。”
加尔打量着沉默的布依德,他似乎比半年前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也褪去了不少,只是棕色眼睛里透露着一丝泪光,昭示着他还是个孩子,一个放不下朋友的孩子。
“本来想让艾登去找你的,结果你自己来了,倒省了他跑一趟。”布依德在石头上蹲坐着,闷闷道,“你可能不能理解,我家没你家那么好的条件,我姐十四岁就嫁人了,我哥也是十五岁就自立门户当行商去了,最近我下面又添了个弟弟,我在卡拉诺尔又找不到工作,只能自己出去闯闯看,能活下去就活,活不下去,就死在荒地里吧。”
“你不是跟你老爹学了一手打铁的本事吗?”加尔奇怪,“在铁匠铺找个学徒的工作总是不难的吧?或者就跟在你爸身边干活,将来继承他的铺子不也可以吗?为什么非要跑出去当冒险者,那是多危险的工作啊。”
“当铁匠有什么出息,我又没有那么好的天分,能锻出什么神兵利器。”布依德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命运,“我要是待在我爸的铺子里,将来最多的工作可能是帮你们补锅。说起来可笑,冒险者公会让我通过测试的原因就是我力气大又会打铁,这两样本事可都不是我愿意才训练出来的,我待在家的时候,不打铁就要被打,当然力气大了。”
加尔咬咬牙,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跟你们透露一个消息,我之前是因为和长老会的一些摩擦才消失的,也就知道了一些他们内部的问题。布依德接不到委托是因为保守派的长老要求挤压公会的生存空间,现在他们的势力已经被削弱了,情况一定会好起来的。布依德,你至少等到明年春天再走吧,冬天那么冷,又会下雪,你怎么在外面生存下去?”
“冬天?”布依德笑了一声,“我家的铺子,现在没有活计的时候,连炉子都开不起了。现在煤那么贵,只用柴火可烧不起打铁的炉子,到冬天的时候能用柴火炉子给我弟弟暖着身体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有我生存的空间?”
“这……”加尔呆住了。
布依德继续说着,就像要把心里所有的郁结都吐出来那样,“你也别想着接济我们家,你们精灵都是大家族,每一代都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积累财富,现在你们当然不缺钱。我们是人类,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精灵一辈子能熬死十几个人类,但我们也是有自己的生存方式的,没有钱就去挣,在家里蹲着吃不饱肚子,就出去打拼生活,我们一代一代都是这么活下来的。我爷爷是当铁匠的,我老爹是家里的三儿子,他自己带着一把锤头出来开了现在这个铺子,大不了我将来跟我老爹一样,从冒险者的队伍里退下来,去开个给人砸锅的铁匠铺。”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选择风险这么大的工作?”加尔不解,“既然已经选择了最后走上和你爸一样的路子,一开始就好好当铁匠不就好了吗?就像我爸是军队的人,我现在也走上了和他一样的路,在军队从一个小兵做起……”
“因为不甘心啊!”布依德猛然吼道,把加尔吓了一跳。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跟我老爹一样一辈子守着个打铁炉子过活,我不甘心让我的女儿十四五岁就嫁去别人家当老婆,我也不甘心让儿子十四五岁就出去工作,我绝对不会走我老爹的老路,绝不会放弃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风风光光的当个最强的精金冒险者,我想去塔隆帝国拿到骑士的封号,我想拥有我自己的土地,我想让我的孩子过得都像你们,像你们精灵一样舒服!我想能拿着银币金币走到水果摊上,买下所有想吃的东西,而不用每次都去偷,去抢,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布依德喘着气,眼泪从棕色的眼睛里涌出,顺着脸颊流下,“我也不想离开卡拉诺尔,我在这里出生长大,虽然我不是精灵,但这里也是我的故乡,谁又愿意这样离开自己的故乡?但我不离开,我就活不下去,我弟弟也可能活不下去,那还不如我出去,找一条新的路出来,到时候我再来接济我爹妈,把我弟弟接到城里去上学,让我姐能在他们家挺直腰板,我除了卖我这一身力气,还有别的路子可走吗?”
“加尔,你能去绯色走廊,那是因为你是精灵,我能去吗?我一个人类,我能去绯色走廊这种地方吗?卡拉诺尔的一切都是为了精灵安排的,本来就没有我们这些人类的空间,我从这里离开只不过是让他们满意了而已,一开始我就不该属于这里,我从出生就是个错误,是个笑话!”
“什么所有种族的繁荣,什么携手前进的未来,那只不过是那些大人物说得好听的幌子罢了,我们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你,加尔,除了你,大家都会离开,不离开的也只能在底层挣扎,妥协,或者是在妥协之前去闹一场,不过是这样而已啊!我也不过就是选了去闹一场而已啊!”
他最终抽泣起来,脏兮兮的袖子在脸上蹭出一道道的花痕,其他人也沉默着,一股悲恸的气息在这群孩子中间流动,不少人被布依德的一番话说得低下了头,双胞胎更是颤抖着,弟弟抹着眼泪哭得更惨了。
“……真的只有离开,才能活下去吗?”加尔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卡拉诺尔太小了,真的太小了,我们这些人类,在这里真的无法一直待下去的。”艾登沉默了一阵,回答道,“也许你们可以改变一些东西,但最根本的问题无法改变,卡拉诺尔是精灵的卡拉诺尔,以前是,现在是,往后还会是,我们人类不过是过客,如果在这里生活工作,最高也不过是做到城镇巡逻队的小队长,那之上呢?谁不想往高处爬,谁想一辈子做最底层的工作,一辈子……杀猪?”
“……我知道了。”加尔暗暗捏紧了拳头,“你们能等等我吗?”
“等你什么?”布依德吸着鼻子看了他一眼,-“等你和我们一起离开?你还这么小。”
“等我……一个月,我来给你们找到新的机会。”加尔盯着自己的手,“我也许能做到一些事情,让人类能够进入,进入……我的部队,做你们之前做不到的事。”
“你要做什么?”布依德奇怪地看着他,“你能做什么?”
他抬头,直视布依德的眼睛:“我要成立新的部队,依托绯色走廊成立的,不仅仅局限于种族的,新的部队。”
从这场小小的聚会回到家,他立刻开始着手修改音乐队的成立议案。之前音乐队的暂定名叫作“绯色走廊魔法音乐队”,是因为他想在菲斯德林格的庇护下成立这个新的组织,想要借助绯色走廊的名声让这支队伍拥有官方的身份,这样他才容易从其他部队身上下手,将有才能又有意愿的人以人员调整的方式带到他的部队来。
今天听了那些朋友的话之后,他知道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成立音乐队,将宁戈安娜尔捧成偶像”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的音乐队不仅仅要有精灵族,还要有其他的种族,有人类,有兽人,甚至有矮人和侏儒,再甚至还可以有高社会性的魔物,他想建立的不是一支部队,而是一道能够跨越时空将不同的人连接到一起的桥梁。就像他自己之前说的一样,如果卡拉诺尔只剩下了精灵,那么也就没有了未来。无论是为了家乡,还是为了他这些朋友,他都只能这样硬着头皮做下去,哪怕被所有人不理解,哪怕最后失去了支持,他都要做下去。
他的朋友们和过去不同了,他也和过去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