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沉睡之城
希维林格沉默了。
加尔越说越激动,最后用力从崔华斯手中抽回右手,站起来向前倾身抓住希维林格的衣领,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你回答我啊,这是错误的吗,这是错误的吗?!你告诉我啊,你不是我的前辈吗,你不是很聪明读过很多书的吗,你不是小队里年纪最大的成员吗,我不懂啊,你告诉我啊!”
小少年悲切的声音穿过夜色,似是愤怒,似是求救,晶亮的泪珠挂在他的睫毛上,一深一浅两双绿色的眼睛相互对视。希维林格静静地看着加尔,将这个小小的守护者脸上的悲伤和迷茫尽收眼底,最终轻轻地叹息一声,重新将视线投向夜晚的黑暗。
“我不知道。”
加尔的双手颤抖着,希维林格的衣领很快从他手中滑了出去,他往回退了两步,颓然地坐回马车的座椅上。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的。”希维林格的声音很安静,他的声音一直都那么冷静清晰,就像他永远不会愤怒,永远不会激动,“也许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被牵扯进这件事里面的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时机和位置。你要知道,就算还把他们当做人来对待,我们也注定和被污染者站在对立的立场上,如果我们不对他们下手,被消灭的就是我们自己,而更多的人会被他们戕害,你不是不想看到有人流血受伤吗?如果你现在不做出决断,真的到那时候,你就后悔也没用了。”
加尔看着自己渗出血迹的手掌,声音颤抖,“我们都是人,都是同样生活在中庭的居民,真的只能不死不休吗?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真的只能不死不休。”希维林格的回答很清晰,“被污染的人无法逆转,一旦被完全污染,他们就会从灵魂深处开始腐坏,只有死才能让他们解脱,也只有消除他们,才能救更多的人。如果要怨,你就去怨恨让他们变成这样子的猩红邪树吧。”
“这就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小少年缓缓捂住脸,“为了更多的人,去放弃一些人,我最讨厌这样的选择,就像在做数学计算一样,将人命看做是可以计算的数字……”
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抑制着自己的情绪,那张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大嘴又在他视线中出现,那些活尸般的身影又在他眼前开始晃动。
也许希维林格说的是对的,他想。
——他们,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如果他们不能算是人,那么为了更多的人而消灭他们,是不是就变成了正义的呢?
——但如果还有那么一线希望,能够通过某种方式拯救他们,让他们变回真正的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是又变成了错误的呢?
加尔听着自己的心脏在黑暗中咚咚鼓动,呼吸越发急促,小小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然后有人拽住了他的长耳朵,加尔吃痛,啊的叫了一声,黑暗、幻象和心跳声,都纷纷离他远去了。
灯火抓着他的耳朵坐在他肩膀上,和他九分相似的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别纠结了,你觉得什么是正确的,就去做,做完了再说,如果做错了就去补救,做对了,就正好。别想那么多,你不适合想得太多。现在休息吧,周围没有人了,明天到了叶城需要做的还多了去呢。”
加尔扭头看向宁戈安娜尔,宁戈也对他微笑着点头,深蓝色的眼中似乎在说,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兰兰给他盖上了毯子,激动过后的身体本就容易累,他很快也在连续施法的疲乏下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不一时便进入了梦乡。
加尔睡着后一小时左右,芙洛伦斯和塔尔林斯从夜色中回来了。
芙洛伦斯手中拖着那个四肢尽断的法师,按她的说法,这个人是这次的袭击者中被污染的最轻的一个,所以四肢被扭断的剧痛直接摧毁了他的精神屏障,真言术毫无阻碍地侵入了他的灵魂,甚至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他的污染。塔尔林斯直接在森林里审问了他,所有的问题这个法师都老老实实地招了,包括是谁指示了他来这条路上截击他们,他们如果成功要去哪里等待接下来的指示,以及现在叶那杜兰特的情况。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芙洛伦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脸色铁青,她将法师扔在车轮旁边,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叶城麻烦大了,他们的‘死音’大人激活了他暗藏在城市中的所有控制法阵,现在最差的情况下,污染有可能已经扩散到了整座城市中,我们到那里要面对的是一城的被污染者也说不定。”
“需要通知绯色走廊吗?”萨尔从马车里跳下来,“如果已经发展成了城市规模的污染,就需要军队出动了,光凭我们几个人是没用的。”
芙洛伦斯摇头:“不行,如果出动军队,他绝对会让整座城的人成为他的牺牲者,我们要想办法救下最多的人,就只能我们几个人先去探清楚情况,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宁戈看起来有些着急,她张了好几次嘴,却因为喉咙的剧痛说不出话来,最后干脆用以太在空中写出闪闪发光的文字:
“所以现在已经确定了,那个被污染的原守护者就是瓦伦汀本人?”
塔尔林斯点头,“按芙洛伦斯小姐的说法,‘死音’就是瓦伦汀·马丁的常用称号,如果是以这个名字宣称自己,除了瓦伦汀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宁戈继续写道:“叶城的情况很紧急?现在民众的安全情况呢?”
“据说已经有一些人被控制了,到底是因为污染原因还是灵魂魔法原因还不清楚,但我恐怕是两者皆有。”芙洛伦斯皱着眉头,“好在污染的量是固定的,他制作了这么多的被污染者,能够再分出去用来控制他人的污染应该已经很稀薄了,不至于将一城的人完全污染,我们还有机会。”
淡蓝色的文字继续在空中出现,速度奇快:“那他使用的灵魂魔法又是什么法术?会对灵魂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塔尔林斯摇头:“这就无从知晓了,就算是我也不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去判断传承级魔法的性质,但绝对不会是什么温和的法术,会对灵魂留下永久的伤害也说不定。”
“立刻去叶城,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宁戈急得脸色发红,空气中的文字变得扭曲起来,就像写它的手在颤抖,“丝琳黛儿还在那里,她的巡演是从叶城开始的!”
***
太阳从天之剑另一侧出现的拂晓时分,两辆马车穿破冰凉的晨雾,出现在了叶那杜兰特的大门外。
叶城的城墙不高,是用纯白的石块建成的,就算经过了上千年的风雨也仍然洁白如雪,只是城墙上几个缺口的颜色稍有不同,昭示着它经过的岁月。而现在这座小城的城门洞开,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前来检查他们的身份,只有两柄长枪斜靠在城门的石墙上,它们的主人却不知去向。
“奇怪了,卫兵不见了。”芙洛伦斯从车厢里看出去,眉毛拧成一团,“这个时间至少应该有两个人值夜班的,他们人呢?”
加尔也醒了,他眼尖,指着城门里面的岗哨,“那里躺着两个人!”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停在门内的岗哨前,两个士兵打扮的男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表情痛苦。芙洛伦斯从车上下来,探了下两人的鼻息,稍微松了口气:“还活着,应该是昏迷过去了,可能和灵魂魔法对身体的刺激有关,没有被污染,还有救。”
其他人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离开马车的保护迷锁,他们立刻感到了一种滞涩感,就像空气突然变得粘稠,他们陷入了看不见的沼泽那样。塔尔林斯一挥法杖,两道白光钻进他们的身体,两个卫兵脸上表情一松,被浮空术托起来放在了墙边,大门在他们背后轰隆隆地关闭,他干脆用魔法从里面封锁了城市的大门,现在至少通往卡拉诺尔的路被截断了。
然后他手中的法杖在地上一敲,一道透明的墙壁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去,在城西侧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空间,随着障壁展开,几人的呼吸也变得轻松,有些异常的以太被排除出去了。
“看起来污染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广泛,大部分人应该是被灵魂魔法夺取了意识,我们现在只要保证没有人能离开这座城市就行。”塔尔林斯直接朝城东侧的方向走去,“我们要去关闭东侧的大门,南北方向的门之后也要关闭,但我看现在这个情况,大概没有人能通过大门正常离开这个地方,先截断通往帝都的大路,两边的门可以稍缓处理。”
“我们去关上南北方向的门,大师你们先往东边去。”加尔主动揽下来这个任务,转身就要往北侧跑,却被芙洛伦斯和希雅一起提小鸡一样扯了回来。
“傻小子,现在分开行动你是找死,你懂不?”希雅瞪了加尔一眼,“如果瓦伦汀还在这个城市里,你觉得你们几个人如果对上他,能有胜算吗?”
“他如果离开了那不就更糟糕了?”加尔挣扎了一下发现没用,只好乖乖地被拽着,“他要是把污染扩散到其他城市怎么办?”
塔尔林斯倒是很平静,“他做不到,能一夜之间控制叶城是他多年在这里经营的结果,其他城市不可能让他在短时间内铺开这么多的法阵,刚才我已经摧毁了至少十多处法阵,多少应该削弱了来自他的灵魂魔法的力量。现在他应该不在叶城,否则我摧毁法阵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我们来了。跟我来,我们一边救人一边去关门。”
群体轻灵术加身,一行九人的速度骤然提升,清晨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他们偶尔会看见倒在街上的人,就停下去解除他们身上的控制法术,一路过来并没有遇到被污染者,宁戈安娜尔脸上的神色也好看了些。趁队伍停下给路人解咒的时间,她在空气中写道:“丝琳黛儿住在城南我家的宅子里,关闭东门之后先去南边,我要去看看。”
就算塔尔林斯已经为她治疗过,她仍然无法出声,女妖怒吼在一定时间内夺去了她的声音,声带就算痊愈了,施法的代价始终是需要付出的。
芙洛伦斯点头,很快解咒结束,几个起落过去一行人已经能看到东侧的大门,同样值夜班的士兵倒在门口,赶过去后塔尔林斯在大门关闭的隆隆声中为这两人解咒,一边从空间袋里摸出了一块以太水晶为法杖充能。
“我刻印在法杖里的解咒魔法不可能分给全城人,我还要给你们留下一些做预备。”塔尔林斯指挥着芙洛伦斯和希雅把两个人拖到墙边靠在那里,一边看着黯淡下来的黑晶石重新恢复色泽,“接下来只能区域性解咒,要加快速度,要解决掉核心法阵才能彻底给城市做到解咒,现在的行动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话音未落,他再次展开了无魔法区域,没有塔尔林斯的允许,没有人能在这层障壁中使用以太,他就是这片区域中的魔法帝王。
阳光已经刺破了晨雾,逐渐稀薄的雾气后面是通透澄净的蓝天,但城市仍然一片死寂。一切准备妥当,几人朝南方飞奔而去,路上不再做任何停留,一路奔跑到南门,处理了那边的情况,就朝橄榄石家的宅子赶去。
大宅坐落在城南富人区,这里的每一栋房子都可称富丽堂皇,拥有严格按照几何图形设计的花园,光论气派,比起宁戈在卡拉诺尔的老家要强了不是一星半点。而现在这些大宅都笼罩在令人心生怯意的寂静中,他们能从高速的移动中看到有些看门的卫士倒在地上,还有灯笼都被烧尽的守夜人脸朝下在地上趴着,但他们无暇再顾及这些人,只是朝着目的地直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