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清晨,白家传出了哀嚎声。倔强的白见喜终究还是没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在大雪纷飞中离开了大场院,离开了龙珠峪,离开了生养他的大土炕。
出灵那天,白朵儿拎着柳木丧棒子走在最前边,眼泪顺着面颊不停的往下流。她空白的脑海里只有小时候父亲扛着自己看大戏的情景;有他颤抖的双手拿着粪叉子挡在自己前边的情景;有他喜笑颜开的从炕洞子里拿出瓷罐的情景;有他知道自己要去培训,端着酒杯听着屋外鞭炮声笑着的情景;有他......她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双腿沉的像是灌了铅一样随着崔玉芬的搀扶机械的往前迈着。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啊!可是,眼前的一切已经成为了留在她这个十八岁姑娘心里永远的痛了。
长长的柳枝上缠着剪碎了边的白纸,梢儿上挂着的白纸条子迎风飘着扛在她肩上。
她的心里是那样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身后四个妹子的哀嚎声随着前行的棺材一路穿过懒汉摊儿,穿过他和玉芬经常散布的村口,回荡在茫茫的白雪世界里。
村口响起了鞭炮声,这预示着送葬的人们就此止步。尤其是女人们,按照传统规矩是不能到下葬的坟上去了。
长子要在这里摔掉瓦盆。朵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几次才把那个象征着传宗接代的瓦盆子摔烂了。
“爸!”朵儿尖利的哭喊声终于爆发了出来,响彻在整个川道里,回响在冰冷的山谷里。
“说好的我念书回来就给你看病啊!你怎么就这样不管我们了?爸呀!以后谁管我妈呀?你让我们怎么过呀?......”她扒在漆黑的棺材上拍打着棺材板,放肆的、声嘶力竭的嚎哭着。
棺材再从板凳上被抬起的时候,就是诀别的一刻。
女眷家属在地上抓把黄土兜在衣襟里回村了。姐儿几个,远远的望着那个装着父亲的黑木头盒子看不到的时候,才相互搀扶着、兜着那把沙土往家里走去。
白家的破院子里,还有帮忙的人在忙碌着。
朵儿进院儿,把那把土撒在了粗壮的葡萄树下边,进了屋儿。
随即,屋里传出她恐怖的尖叫声。
满院子的人汗毛瞬间跟着竖了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往屋里跑。
一块砖头栓着根红布腰带缀在炕沿下,那头拴着朵儿母亲的脖子,一切都晚了!
白朵儿蜷缩着身子瘫倒在炕沿下,浑身筛糠一样的动弹不了了。她觉得整个屋子仿佛是冰块砌成的;她不敢想任何事,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她彻底的垮了。
几天后。
送葬的队伍又一次重复了前几天的场景——这次是真的绝望、彻底的绝望!绝望到年轻的白朵儿瞬时间就变成了户主,变成了拥有四个孩子的家长!
办完丧事那天晚上,原本拥挤的土炕上,父母的位置空空的,把整个大炕都扔给了一堆孩子。
几个妹妹趴在白朵儿身上哭了半夜才各自睡去了。
林喜盛和林玉楼搬着行李住在了西屋里,两个人也是半夜没睡,讨论着面前这一家子将来的过法。
大约到后半夜了,白朵儿还没睡着,她也想着自己肩上的担子。看着一旁的几个妹妹拉了拉被子把头盖上了。这时,二妹子白梅拉开她的被子盯着她说:“姐!我还想念书!”
白朵儿的眼泪瞬间又下来了,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妹妹两只乌黑的眼睛正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她。
白朵儿一把把妹妹搂在怀里说:“梅!有姐呢,放心吧!有姐在,一定把你们几个供出来,让你们个个儿都念上大学!”
“姐!我不念书了,跟你种葡萄,供我二姐念书!”白兰睁开眼爬起来看着两个姐姐嘴里念叨着。
“哎!都睡觉吧。你俩这是干啥呀!”
“我想咱妈!姐,我想妈!”
白兰咧开嘴大哭起来。
林喜盛过来敲了敲门,朵儿嘴里说了声“没事”便又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几个姑娘一盘大炕,一直到很晚,灯一直是亮着的,直到天亮。
白雪已经把白见喜两口子的坟头淹没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坟头上就会被蒿草覆盖,可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就此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阵子后,别说镜门下的懒汉摊儿上,就是接壁邻友也只是偶尔才会在脑子里闪过他们的影子——一切都归于空无了。
天晴了,林喜盛和林玉楼赶着驴车去砾城送白朵儿念书。
大叫驴雄壮的叫了几声后,翻蹄亮掌轻快的拉着三个人飞驰在雪后的沙土路上,谁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