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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三八妇女节这天,镜门外的女人们依旧像往常一样时而咧着大嘴滔滔不绝,时而拍打着大腿咒骂家里窝囊的男人,时而咬着耳朵张家长李家短。她们丝毫没有因为是女人的节日而在言语上有半点收敛——也许,她们并不知道今天过节呢!这些消息最灵通的人士里,没有任何一个会想到——林家二少爷林树民居然已经怀揣着钱款悄悄的行动了,他随着树民妈一起出门,踏上了去往口北大草原的汽车。

汽车还没启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树民的眼角余光里划过。这个人骗腿下了自行车的姿势是这么熟悉,他仿佛也站在那里歪着头往车上看着。

林树民马上就认出此人是信用社门前那个方脸镇干部——天啊!他来做什么?莫非是来追回贷款的?这么想,他赶紧转过头,佯装望着另一个方向。

这时,随着两声喇叭响,车启动了。林树民心里想着谢天谢地、感谢伟大的司机师傅的时候,车已经离开了镜门下。他从后车窗依旧能看到那个方脸男人好像还在望着他,并不停的和一旁的母亲说着什么。随着车越走越远,那个身影也越来越小,连同母亲和小镜门一起消失了!

望着逐渐远去的村子,林树民下意识的摸了摸母亲缝在裤衩里的钱款,心里想:爱咋地咋地吧,反正钱已经缝在了自己裤裆里。这个自愿放弃高考,从学校回到堡里时就信誓旦旦的要让父母大米白面敞开了吃的青年人,经过近半年的观察,觉得当时还是盲目轻敌、自大了——农村绝不是一个光靠勤奋、靠不怕吃苦就能翻天覆地的地方,这地方除去已故的白大懒汉不提,起早天黑劳动的简直多如牛毛——你说你勤快,赶着早起来刨粪。可镐把子刚上手,人家胡尚志已经赶着空车从地里送粪回来了;你觉得你在山里卧柴火,天黑回来已经够晚了,敢情等你吃了饭出到镜门外刚屁股粘着大青石,人家林喜盛才背着一背子柴火嘎油嘎油的路过......。体会了这些后,这位曾经夸下海口的青年人有些犯傻了——显然,光靠不怕吃苦要想过上好日子是不太现实的。哎!当初要是把这些力气的十分之一放在念书上,何必这样“劳其胫骨”又得这么“苦其心志”的为致富想辙!怎奈,岁月已不容回首。

车在一个土坑上颠了一下,发出狠狠的咣当一声响,随着车里被震得顶棚冒烟儿,满车立刻传遍了捂着嘴咳嗽的声音。树民又潜意识里的摸了把裤裆,经验告诉他——这次揣着贷款出来,决不能像辍学时看待种地一样大意。这个事情就像是中秋节父亲要求大哥复读那样,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砾城距口北两百公里路程上简直就没走几步好路,几乎都是在颠颠咣咣声中过来的。经过大约四个小时这样的车程后,满车乘客耳膜都麻木了,大多数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有的一直打着震天的鼾声。

初次出远门的林树民保持着对钱款的警惕,另外就是对即将出现的大草原的一股期待的好奇心——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讲过草甸子上的风土人情,他的心里一直按着父亲的讲述猜测着即将出现的风景,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外。

期待中大约又熬了半小时后。慢慢的,大山渐渐放低了身姿,蓝天的面积大起来。

从车窗望出去,大山和天空狼牙般的交界线逐渐被拉长,直到变成丘陵顶上一条缓缓的波浪线条的时候。林树民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应该是闻名的口北大草原到了。

口北草原,

位于NMG高原与大兴安岭南麓的接壤地带,北接NMG,南接巍峨的燕山西段,这里的春天来得更晚,这个季节还是满目荒凉的景象。

口北是察坝地区著名的油菜籽产区——最美的时候,大片金黄的油菜籽随着梯田的条条交错晾晒在碧蓝的天空下。牛羊就在附近满是鲜花的草场漫步,雄鹰在天空翱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也种植了薰衣草,它的幽兰像是塞北姑娘耳边插着的一簇马兰花,让满目的风景增添了一股浪漫的气息。现在虽是春季,念过书的林树民依然能够想象到那一番美。

树民打开窗户,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不自觉探出上身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任凭冷风吹乱自己的头发。这个年轻人的脑海里想象着那个全村人都梦想的机器,胸中充满了无限激情——他将从美丽的大草原带回希望,带回全村人羡慕和盼望已久的榨油机;他的事业就要跟着这次美好的旅程开始了......

直到汽车里开始播放歌曲《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的时候,林树民的心才从憧憬里出来,把身子缩回到车里时,古铜色脸膛儿的女售票员正在向他微笑着,也许是在笑这个从未出过门的小伙子吧!

伴随着悠扬的歌声,远远的前方显出了一个城镇——口北县城。

售票员憨厚的笑容还没在脑海里散去,汽车就嘎吱吱停了下来。

姑娘微笑着下了车,接着上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依旧是紫脸膛儿,其中一个肩膀上和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两个小伙子上车便大声吆喝着乘客下车。

车上顿时热闹起来,踮着脚尖拿行李的,弯腰在座子底下掏行李的,伴随着后背背着几嘟噜山货的人往车前涌。当地人也有大声谩骂不进站在城边上下车的,可经过那两个黑大汉横眉冷对的几声恐吓之后,当地人也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身体和行李相互摩擦的声响。更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了,原来的车票不算数不说,要再每人交五块钱才能下车。当地人又开始扯着嗓子骂街,车厢里更乱了。

树民摸着兜里单拿出来路上花的钱依旧坐在车座上没动,按捺着怒火看着一车人还是在恐吓声中乖乖的交钱陆续往车下走。轮到他的时候,黑大汉站在面前伸出大手。

林树民抬头一双大眼睛瞪着他。

过了会儿,大汉才把手缩回去操着浓重的口北口音说:“头一遭来吧?你哪儿的?”

“砾城的。”

“干啥的?”

“念书的!”

“念书?走吧!”

一来二去的对话后,林树民诧异的注视着面前的汉子没动。

“走吧!老子不欺负念书人!以后到了社会上别胆小,你越胆小人家越是欺负你,记着啊!赶紧走吧,还等着我把你抱下去啊?”

“谢了啊!”

树民口中回了一句后起身下了车,又回头看了看车上的黑大汉。哎!要是在砾城、在龙珠峪,老子非跟你干一场不可,实在是肩负着特殊使命又在你们一亩三分地上。这么想着,又有一种悲凉滋生出来并慢慢涌上心头——看来连土匪都敬重念书人啊!只可惜自己已经离学校太远了。他突然又想起那个憨厚可爱的女售票员——看来社会真的是复杂,正如父亲嘱咐的一样,威胁往往深藏在美好之中。一定要多加小心,他心里暗暗的提示着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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