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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逝者只有墓碑

美好的下午,楼下没有死人,暂时没有工作,钱包里的眼也够我摸鱼到下个月初,而午餐又是新鲜出炉的牛肉嗙嗙,用小刀将其切成可以一口塞到嘴里的小块,满怀期待的用刀叉起一块,在将滴未滴的肉汁反射出的微光中张开了嘴......

数个铁架外的大门被打开了,传来脚底拖延在地上的摩擦声,随之而行的是金属和铁架撞击的声响。

看来只能等会吃冷的了

而当我看到来者的样貌时,我意识到,我连冷的都别想吃到了。

橙色的头发,和同样颜色的外衣,提着一把布满裂痕的工坊大刀,脸上的表情如同刚从冰库里拿出来的冻肉,她一步步的挪到报废武器回收篓那里,又一步步挪到了沙发旁,仿佛软体动物一样一节节把自己放到了沙发上。

转过桌子走到她面前,把她的身子拉起来,熟练地按压后背,听着她身上的骨头在我手底下咔吧咔吧的响着,机械臂递过来一杯热饮料,怼在她脸上给她灌了下去,随着宛若起死回生的漫长吐气,她再次向后仰躺在了沙发靠背上。

“呜呜呜,对不起老板,我马上把欠的钱给你,拜托不要拿喝的呛死我。”

“……..刚做出来的新玩意,参数还没有调好”

我尴尬的关掉机械臂,转过身来就看到她已经吃掉了半份我的牛肉嗙嗙。我叹了口气,又动手冲了一杯热饮料递给了她,自己则从抽屉里摸了一根营养剂叼在了嘴上。

…….最近营养剂吃的有点多,要再去买点了。

“我说你啊,能不能不要每次来都抢我的饭吃,你总不能连饭钱都挣不到吧。”

“但是老板你的武器都卖的好贵啊,每次买了以后就没有钱吃饭了…….”

哈?

我把她常买的制式大刀提过来拍在她面前,又拿出了进货记录贴在了她的脸上。

“业内行规,拿制式武器赚暴利不算坑蒙拐骗,你去任何一家别的工坊看看他们会不会用这个价格卖你东西,你在我这吃掉的饭都比你买的武器贵了,要不是当初是我把你坑惨了,你猜我管不管你的?”

“对不起,我就是馋你买的东西了……”

呼……

我把进货记录从她脸上拿下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继续吃我的牛肉嗙嗙,明明当收尾人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她咋还像个小姑娘一样?

初见她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正在享受美好的午睡时光,私营户这独有的特权被她一脚踹翻,顺带给我的门把手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嘶,这门卡的真紧…..老板!我想买武器”

我一脸迷惑地望着蹲在地上捂脚的她,又一脸迷惑地望着我加厚硬化的铁门。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门本来是锁着的?

她说她叫橙子,没有家人给她取名字,所以只好拿这种绰号一样的叫法凑合,今天刚成为九阶收尾人,想买点新武器庆祝一下。

新人,穷鬼,莽夫,这是她给我最初的印象,这个印象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鉴于这些印象再加上午睡被吵醒,我自然没有好心情接待她,随便拿了几种制式武器丢给她,报了平时常报的价格,不出所料的,她买不起。

“老板,这卖的也太贵了吧,没有什么其他便宜的吗……”

她在货架间走来走去,不停的被那些“高昂”的售价惊到,最后停在了一个货架前。

“哎?老板这货架上咋都是损坏的武器?是不是我加点维护费就可以便宜卖给我啊……”

她扯出了一把断刀,同时被扯住的还有她的动脉,“爬虫”精准的在她的脖子上排出一条队列,只等我在一念之间作出决定。

“放下,那不是你能动的东西。”

“老….”

“我说,放下”

本来因为被打扰了午睡就心情不好,再加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报复性的把我还在实验中的武器低价卖给了她,本以为新人不会接什么太危险的任务,结果她所在的事务所把她当了炮灰。实验武器威力不错,但却把任务目标连带所谓的事务所前辈一起弄死了,她自己倒是因为我加在武器上的防御力场活了下来。

从此她就认定我是好人,而我也不好意思说我把实验武器卖给了她。于是在她的二缺和我的愧疚下,你来我往的形成现在这种相处模式。

“我说你啊,不考虑换一把武器吗?像你这样动不动武器就碎了,以后会要了你的命的,我记得你最近升七阶了吧,稍微攒下钱我给你便宜点也不是不行。”

“唔姆呜波呜呜”

“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我攒不下钱的拜托”橙子拿饮料把嘴里的东西冲了下去,稍稍打了个嗝“而且老板你卖的制式大刀会进行额外维护,质量比一般的武器好的多,先凑合着用吧。”

我知道她挣的钱大部分都寄回了从前生活的孤儿院,对于这种行为我只能尊重对方的想法。挑出一把质量好一点的,按照她以往的习惯进行了维护,收下了少得可怜的费用,然后看着她翘着脚开始在我的沙发上打瞌睡。

“你完全不打算走的吗”

“嗯,唔,啊…….”

“起来帮忙干活,晚饭我来做”

她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我刚刚维护过武器的桌子,她以前在工坊当过小工,简单的帮个忙还不是问题,干点体力活来换一顿晚饭也是她乐意干的事之一,唯一的缺点就是我本来打算炒菜吃的食材现在只能拿来当卤了,而她一顿能造完一锅面条的食量也会让我本就不富裕的食物储量雪上加霜。

我是愈发觉得当初往实验武器上加防御力场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炒熟的洋葱碎和肉糜,用大蒜番茄酱煮过后加上些别的调味料,浓稠的酱汁配上略硬的面条,着实让人胃口大开,所以我拿了个大碗,而橙子抱了口大锅,我们就面对面坐着看着对方吸面条。

“我说你啊,一个女生咋这么能吃?”

“唔……哈,在孤儿院吃的汤水多,不多吃点可填不饱肚子,而且我可是跑了一上午把武器都干碎的了人,哪像老板你坐在工坊里舒舒服服的干活。”

“我还不是收尾人过来的,而且你以为工坊工作就那么轻松?你也不看看填满这些货架我要花多少钱。”

“以老板你的技术还担心钱,一年前是我没经验看不出来,老板你那个货架上的破武器可都是高端货,随便修好一件拿出去卖都是一本万利”橙子把一坨酱拌均匀把剩下的面条裹上“还是说老板是恋物癖?”

“啊,不对,喜欢坏掉的武器,应该是慕残吧……”

“对对对不起!不要动我的面!”

我黑着脸用机械臂把她的面抢了过来,看着她慌慌张张的垫着脚去够面。果然还是个小姑娘,遇到啥都有好奇心,保留在那个货架上的坏武器肯定有它的特殊意义,但我并不太想让她知道。

至少目前来说不太想让她知道,不然太羞耻了。

她非常自然的扫干净了我煮的面条和酱,又拿走了我补充糖分的冲泡饮料,打着饱嗝和我道别,我照例把她送到门口,一脚把她踹下了楼梯,在黑暗中用中指友好的送她离开。

大概过个十一二十天,她又会来我这抱怨,买武器,蹭饭,然后因为口无遮拦被我收拾一顿。

这样的日子我和她过了很久,都有点习惯了,也把这些事情列入了每个月的计划表,提早做一些准备。

但有句话叫啥来着,对,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本来计划着不告诉她那个货架的意义,但变化总是来得太快。

熬夜干活是每一个工坊都会有的团建活动,但考虑到工坊就我一个人实在称不上团建。晚上临时加派的订单只能熬夜完成,毕竟对方是附近的帮派,得罪了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等我完成工作站起来活动早已僵硬的腰,时间早已临近后巷夜宵的时间,点了根烟提提神,准备把做出来的人东西包起来。

通讯器响了起来,我把它抓过来夹在了脑袋和肩膀之间,手上依旧继续着包装工作。

“喂……老板….”

“嗯?橙子?很抱歉我这不是餐厅可不提供夜宵服务,而且这个点吃东西你真的会长胖的。”

“救……我……”

通讯器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我毛骨悚然,回头一看时间,3:17,这几个数字化作钩子钩住了我的心,我没有再废话,拿武器,开窗户,上屋顶,几个起落就跳到了对面的屋顶上。

她会和我通讯就证明她应该就在附近,我这个通讯器的号码并没有告诉过几个人,是因为它可以显示对方与自己的距离远近。

我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她,清道夫已经把她围起来了,我二话不说倒挂下去把她捞了起来,围着她的清道夫一起举起钩爪开始敲击我站着的破墙,此地不宜久留,我抱着她逃回了工坊。

回到工坊我马上对她进行了检查,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她已经被清道夫的钩子插过了,虽然时间很短,但内脏已经开始溶解了。

我不是改造专精,没法现场给她换身体,带她去找专业人士,在找到前她身体里改造必须的神经和器官就会溶解。简单来说,她死定了,具体死亡时间只取决于溶解速度。

我颓废的一屁股倒在椅子上,椅子被撞的前脚翘起,又狠狠的跌了回去,一前一后敲出的响声回响在这不大工坊内,但更加荡漾的是我的心。

又死了一个。

我点了一根烟,狠狠的吸了一口,在刹那间烧出小半根烟灰,伴随着我吐出长长一口气,摔在了地上,带着零星的光保持着最后的温度。

我守着她一直到深夜夜宵结束,在我点起第七根烟时,她睁开了眼。

“老板…….为什么….我动不了了”

“因为你的神经已经被溶解一部分了,不如说你现在能开口说话都算是个奇迹了”

“这样吗……也就是说,我要死了”

“是的,估计不超过两个小时”

躺在床上的橙子沉默了,随之传来的是小小的抽泣声,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英勇赴死者也只是克服罢了,死在我面前的人不少了,我早已对这种恐惧感到麻木。

但麻木并不代表我向它妥协了。

我站起身坐到了床边上,轻轻的握住了橙子的手,逐渐失去控制能力的她只能用一点点的握力来回应我的安慰,抽泣声逐渐变低,消失,最后宛若从未存在过一样。

“谢谢你,老板”

“嗯,不用谢”

“哈,我很早之前就想过我会死,但我从未想过我会这么死掉,这比我想过的最美好的临终场景还要好。”

“你喜欢就好”

“我的钱全在我家里的床底下,全部给孤儿院寄回去吧,我死了以后假如尸体还能卖钱就再加一笔。”

“你这样的尸体卖不出来钱的,我大概率会把你给收尸人烧掉。”

“也是,那就只好再麻烦老板破费了”

“还有啥愿望没?”

“嗯……话说回来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耶,要不老板你亲我一下,来个临终关怀?”

“……..”

“开玩笑的,要是被老板夺走初吻的话我大概会变成怨灵缠着老板不放的。”

听到这句挖苦我的话,我习惯性的抬起了手作势要打,却在最后关头慢了下来,换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脑瓜崩。

她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我,颇有恶作剧得逞的意味,但眼神却依旧迷离,带着一丝惊恐和不安,嘴里的话预发碎,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的说着。

“老板,你现在总能告诉我那个装着破武器的货架是干什么的吧?”

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她的问话,却被这一句拉回了现实,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货架,无数段过去的记忆开始复苏。

因为经常来我这做交易而与我关系不错的人不在少数,更有甚者与我成为了生死之交,但在后巷这个地方,你认识的人越多,朋友越多,也意味着你将面对更多的生离死别。

而死在我面前的也不在少数。

有类似橙子求救却无力回天的,也有偶然遇见已成一堆烂肉的,他们都是和我留下美好回忆然后死于非命的人。

后巷的死者很少能留下全尸,更别提可以体面的安葬,交给收尸人烧掉就已经是高级待遇,常见的是留给清道夫处理,生者只能他们的遗物来充当墓碑,在每次看到遗物时想起刻在“墓碑上的生前简介”。

“那个货架啊,是一片坟地。”

我提起橙子破碎的大刀,慢慢走了过去,我因为武器和他们相识,所以我和他们的回忆大部分也与武器相关,我在货架前站定,面对着橙子露出了一个假笑。

“来自己挑个喜欢的位置吧。”

她挑了个最高的位置,颇有她的风格,跳脱又独具一格,在最高的位置展示自己,虽然那么凸出有点讨人厌却也不会真正的碍着别人,我垫着脚把她的大刀放了进去,思考了一下后,又往里塞了塞。

搞得这么突出,可别掉下来了。

我又坐回了床边,听着她讲自己的故事,从在孤儿院生活开始到如今躺在我的床上濒临死亡,她把她人生中记得起点点滴滴都讲给了我,好像我是个刻墓碑的,正在往一个墓碑上刻着死者的生平介绍。

故事越讲越快,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在最后讲她为什么会被清道夫围住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开始发出破风箱般的,带着水声的咳嗽。

“不要再讲了,你的肺已经开始融化了,给我留点悬念吧,或许我会因为这个困扰一辈子呢?”

她的眼睛闪了闪,带了点湿漉漉的笑意,我陪着她沉默的坐了一会,她脸上的血气一分分的消散,最后的时间逐渐接近,我和她都在等待着它的到来。

“咳咳咳”

橙子最后一次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俯下身来把耳朵凑近了她的嘴。

“我很庆幸我那天下午踹开了你的门,丁”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给它通上高压电的。”

她努力的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闭上了眼。

烧了很久产生的长长烟灰掉落在地,发亮的内芯在接触空气后猛的发亮。

一下,两下。

亮光散去,内芯燃尽,成为了一团萎缩的烟灰。

一周后。

和我原本打算的一样,把她的钱寄给孤儿院,把尸体给收尸人,然后我又开始了正常生活。

死人并不能阻止活人继续活着,毕竟在后巷死亡司空见惯,能有人为了你痛苦三天就算你俩感情深厚,而为了一个人不管不顾的,一般会被当成傻瓜。

更何况那个货架上的武器可不少,我总不能每次都因为他们的主人痛苦三天吧。

死在后巷的人只有这些遗物能充当墓碑,而墓志铭则来源于生者对他们的回忆,或许一座孤坟能吸引人读一读上面刻下的内容,但我这里“墓碑”多的称得上乱葬岗,实在是让人难以提起兴趣。

我这样想着,从货架旁边走过,脑袋上忽然受到一下重击。

我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看向面前碎裂的大刀,就算我把它放的高高的不看到她,她却依然想办法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捡起了刀,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它。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像个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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