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障
窗外的大雨渐渐停了下来,尚轶和林舟简单地道别之后,披上自己已经干透了的外套,离开了“耀光”。
被尚轶拒绝之后的林舟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从他认识她到现在,似乎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惊讶。尚轶并不相信林舟说的话,但也不觉得那些话全是假的,在看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东西。因此最终他只是答应自己之后还会和她联系,到那时,再决定他要不要为反议会组织提供一点帮助。
“期待和你的下一次见面,尚先生,”站在酒吧门口的林舟在与他道别之后,又说出了那句他熟悉的话,“请千万记住了,议会不值得信任。”
议会、蛛网、芯片、医院,自杀的尚纪,身为机器人的莫奕白和被莫奕白杀死的齐正山。尚轶觉得自己面前的迷雾似乎变得越来越浓重,他可以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这么继续安分地当着自己的治疗师,然而真相对他来说比平稳的生活要重要得多。低头思索着这些问题的尚轶走出去了很远,这才想起要叫一辆胶囊出租车。
“尚先生?”还没等他拿出通讯器,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他,回过头,尚轶看到了调查齐正山那起案子的探长,“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如果你有空的话,介意和我聊聊吗?”
拒绝对方只会让自己显得很可疑,尚轶应下了对方的邀请,跟着他走进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中年的探长将聊天的地点选在了一家陈设简单的餐馆里,尚轶看得出,对方希望营造出一种私人谈话的氛围,这样一来,他或许能从自己口中套出更多东西。将外套挂在了椅背上,探长坐在了尚轶的对面:“想听听你教授的那起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你会第一时间通知我,”尚轶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但我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所以我猜那起案子没有进展。”
“有一些消息必须在合适的时候被公布,但我可以以私人的身份向你透露一点东西,”探长压低了声音,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尚轶的表情,“杀死齐教授的人,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尚轶拿着杯子的手一顿,他看着探长的脸,却没有读出什么撒谎或者开玩笑的意味:“犯人是谁?”
“一个入室抢劫的年轻人,他伪装成上门维修的修理工敲开了齐教授家的门,然后用枪威胁教授交出财物,在抢劫结束之后,他杀死了教授,”探长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桌面上,监控器的镜头之下,那个年轻人有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很多个监控器都拍下了他的影像,他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尚轶早就已经知道是谁杀了齐正山,随意地看了看那张照片,他将目光转向了落地窗外的街景:“你们的工作效率让人惊叹,希望议会可以严惩凶犯。”
“你相信这个人就是凶手吗?”探长用指尖点了点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你似乎并不因为凶手归案而感到高兴。”
对于公众和媒体来说,他们只需要知道有人会为教授的死负责就足够了,如果那个杀手身上恰好还有什么悲惨的过去和阴暗的童年,所有人便会对这起案子津津乐道。没有人在乎那个杀手是不是一个替罪羊,也没有人在乎真相究竟是什么。尚轶记得自己是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人,教授的家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所谓的抢劫是不可能成立的。连他这样的外行都可以轻松地看出这个说法里的破绽,更何况是身为专业人士的探长。这只是议会为了安抚民众而抛出的牺牲者而已,这起案子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探长也不仅仅只是来向他传达消息的。
“只要有足够多的人相信这个人是凶手,他当然就是了,”尚轶回避了探长的问题,“抓捕凶手并不能让教授活过来,我没有高兴的理由。”
餐厅嘈杂的声音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探长从身上摸出了一盒尼古丁咀嚼胶,却只是略显焦躁地把玩着那个小小的盒子。过了一会儿,他才紧盯着尚轶的眼睛开口:“警方需要你的协助,先生,我们必须抓到那个杀了教授的人,而不是那个用来安抚民心的替罪羊。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已经协助警方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尚轶想起了莫奕白那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她杀了齐正山,但她同样也是无辜的牺牲品,“我和你一样希望真凶被早日抓捕归案。”
“你不希望!”探长情绪激动地抬高了声调,又在周围的人看向他的时候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在庇护那个凶手吗?还是说你也参与了这起案子?”
“这些问题就是审问的范畴了,探长先生,除非您逮捕我,否则我有资格拒绝回答。”
尚轶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很容易让人恼火,几乎所有的试探和追问都像是扔进了泥沼里的石子一般,连水花都溅不起来。探长不喜欢和治疗师打交道,不论你占不占理,到头来,他们都会用观察病人的目光注视着你,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尚轶的回答让探长冷静了下来,他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到了尚轶的面前:“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警方的东西,可以直接联系我,但我必须要提醒你,包庇罪犯的人和罪犯同罪。”
这句威胁尚轶今天已经听过一次了,因此他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那张名片,然后站起身走出门,将探长和他的名片留在了餐厅里。
雨后的街道没有什么行人来往,尚轶走过商业街的时候,只有橱窗里的那些极力模仿真人的服装展示模特在注视着他。那些虚假的目光很容易让人感到不适,这种感觉就好像长时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之后,那张熟悉的脸庞一点点变得扭曲陌生一般。
那个人是自己,却也不是自己。
这样想着,尚轶短暂地在橱窗里瞥见了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
那或许只是一面镜子而已,用不着思考,尚轶的头脑就自动滤去了那张面容。然而就在他正要将目光挪向别处的时候,那个本该是他影子的人,却忽然眨了眨眼。
“你看到我了,”轻快的语调之中,一个熟悉的称呼跳进了尚轶的耳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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