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葬者

因为钟琪妤的失踪案，尚轶已经没法回家去使用自己的“墨菲斯”系统了，所以在登上胶囊出租车之后，他将目的地定在了齐正山家的门口。

作为尚轶研究生时代的导师，齐正山曾经是第九区最先获得使用这套系统资格的治疗师，尚轶所掌握的知识，几乎都来自于他。然而现在看来，他留给尚轶的东西可不仅仅是他的的学识，还有数不尽的谜团。由于在官方档案中，齐正山的死已经结案了，因此他家周围的那些警戒线也都全部撤走。尚轶从衣兜里摸出了这栋屋子的备用钥匙，放轻动作打开了门。

闲置了许久的屋子堆积了厚厚的尘埃，这不是尚轶第一次到齐正山家了，然而这一次，他却发觉自己留意到了一些此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过去，尚轶对自己这位导师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了解，他只知道齐正山一向独自居住，平日里在人前总是稳重儒雅。一直以来尚轶都觉得齐正山的家被装饰得太过肃穆了，就像是一个了无生趣的棺椁。他书架上的书籍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牛皮纸书皮，他的家具全都被粉刷成了刺眼的惨白。尚轶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发现身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齐正山的家里却没有一张照片，身为一个协助研究了许多议会尖端科技的学者，他的家却仿佛仍然停留在旧时代。

轻度的强迫倾向，对现代科技的反感，还有对自己过去的回避，尚轶试着从这些零碎的细节之中拼凑出那个他并不熟知的齐正山。生活在这间屋子里的那个老人不再是他的导师，而是一个被自己的回忆所纠缠，以至于最后要借别人的手了解自己生命的可怜人。尚轶擅长在与人交谈的同时弄清他们的内心，然而现在他所想了解的，却全是一些或许再也不能与他交谈的人。

齐正山治疗室中的设备笨重迟钝，是议会配发给治疗师的最早型号，尚轶盯着那台机器看了一阵子，才找到记忆存储器的接口。虽然齐正山将这台设备维护得很好，但尚轶还是能看到金属外壳上的划痕，以及被胶皮包裹，露在外面的电线。自从齐正山成为学校的教授之后，他恐怕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这台设备了，这让尚轶隐隐有些怀疑自己接下来读取录像时的安全性。

然而事实证明，议会的科技即便过去了许多年也仍然是安全可靠的，尚轶没有花多少工夫就接入了钟榕的墨菲斯录像。

呈现在尚轶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

举着烛台的钟榕走过了一段狭长无光的通道，尚轶看到她的双手都已经变成了机械的义肢，而她手中的烛火则成了她身上唯一一件旧时代的遗物。潮湿阴冷的感觉让尚轶知道，她正在地下的洞穴穿行。很快，光明就驱散了阴影，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具躺在棺木里的尸体。等到钟榕走近的时候，尚轶才注意到那具苍白的尸体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躺在那里的人，就是钟榕自己。

没有半点机械改造的身体只裹了一块漆黑的布匹，虫蛀的痕迹棺椁的木料残破不堪，她就像被人丢弃在这里的一具女尸一般，围绕着她的蜡烛照亮了空旷的洞穴。尚轶体会着钟榕的感情，只觉得她的心底交织着厌恶和悲伤。紧接着她合上了棺盖，像是畏惧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逃出来一般，往棺盖上紧紧地钉了几根长钉。

就在她松了口气，向后退了几步的时候，棺木里面却突然传出了凄厉的惨叫。

那具尸体就好像活过来了一般，拼命地拍打着棺盖，发出不成调的尖叫声。钟榕惊恐地盯着棺木，然而很快，她大脑中的情感控制模块就帮她摆脱了恐惧。她拿起了自己放在一边的烛台，冷静地用烛火点燃了干燥的木料。

火光忽然腾起，照亮了整个洞穴，火焰之中那具尸体虽然仍在不停地挣扎，但她的动作还是渐渐停止了。最终，钟榕的面前只剩下了一副焦黑的骨架，看着一地的灰烬，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扔掉了手中的烛台，钟榕独自一人，重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尚轶摘下绕满了各式电线的设备，长舒了一口气。

女性的“墨菲斯”影像通常都比男性的要更难以解读，因为她们的影像之中充斥着大量的晦涩难懂的隐喻，但钟榕的影像却还算简单易懂。虽然她朝着自己的棺木纵了火，但这不代表她具有暴力倾向。她恐惧和厌恶那个曾经的自己，也反感人类曾经经历过的旧时代。从她平日里的表现以及她对人体机械改造的热衷来看，她对“未来”抱有一种古怪的狂热。

在她管辖之下的医院，会不会使用某种危险的科技来治愈病人？议会所管辖的13个区里，又只有第九区的医院使用了那种科技吗？

尚轶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觉得自己必须得抽空去和钟榕聊聊了。

正在他一边分心为了钟榕的事情困扰，一边站起身来的时候，那块塑料布突然被掀落在了地上，而随着它一起落到地上的，还有一个本来放在桌面上的盒子。当尚轶捡起那个盒子的时候，里面的东西相互碰撞发出了不小的声音，皱眉看了一眼盒子平淡无奇的外表，他最终伸手打开了盒盖。

铝制的盒子之中放了几个“墨菲斯”系统通用的记忆存储器，尚轶随便拿起了一个，看到齐正山在上面用纸条标注了这段影像的主人。

尚余光。

短暂的愣怔之后，尚轶意识到这个盒子里的记忆存储器或许全都属于齐正山留下的那个笔记本里所记录过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他便拿到了许多再重要不过的情报，借由这些影像，他或许可以找到能够说出十几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就在尚轶打算读取自己父亲留下的录像时，他衣兜里的通讯器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