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坠落

即便尚轶的身上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但这还不至于让他忘记自己的职责，这周他和秦彦的心理面谈约在了一家环境优雅的咖啡厅里。悠扬的钢琴声盖过了人们互相交谈的声音，这样的距离感让这里成为了一个谈事的好地方。

“这周的情况怎么样？”尚轶打开话题的办法还是老一套，以他现在的状态，必须得花点功夫才能让自己全神专注于面谈之中，“工作带给你的压力会让你觉得无法排解吗？”

“工作的压力当然随时都存在，这个月之内，议会可能就会完成换届，我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且还会越来越多，”秦彦的态度总是很坦诚，至少他看起来是这样的，或许所有需要面对公众的人都擅长表演，“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是有人会冒出来把局面弄得一团糟。”

“或许你需要几个助手分担你的工作。”

“并不是所有的工作都能够交给别人来分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就在昨天，中心区的医院起火了，”秦彦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仿佛无意之间提起了这件事一般，“很高兴那个时候你不在那里面工作。”

“我听说没有人在火灾里受伤，”尚轶确实想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不过他不想和秦彦谈论这件事，“你为此承担了很重的舆论压力？”

“我很少在舆论上承担什么压力，如果一个人身上有丑闻，大家才会关注他，而我，不过只是一个被推到重要位置上的普通人而已，”秦彦的说法太过谦虚了，他笑了笑，又将话题绕回了那场火灾上，“医院这次被烧毁的是一些贵重的设备，媒体不会拿我怎么样，不过议会的那群狼可是时时刻刻都盯着我。”

“依靠议会的能力，那些设备应该可以被修复吧。”

“很不巧，造出那些东西的人已经不为议会效力了，我们的技术员虽然早就对它们有所研究，但还不到能把损坏的设备复原的地步。”秦彦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遗憾，“幸好我们还有备用的设备可以使用，不过弄出上一个袭击的家伙应该也知道这件事，要是那家伙继续袭击我们的下一处设备……”

“你们会怎么应对？”虽然不想承认，但毫无疑问，尚轶已经几乎忘了这是一次心理面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得弄清楚林舟在这件事里可能会遭遇什么。

“我们必须抓到那个人，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很显然，医院的安保条件不是很理想，不过在出了这次事情之后，我们加强了所有备用服务器的安保，”秦彦将目光落在了尚轶的脸上，轻笑了一声，“仔细想想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很有趣，拐弯抹角地说一件我们都很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事情，谈论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尚轶便不再觉得秦彦来找他是为了心理面谈，而现在，这样的感觉就更明显了，既然秦彦已经说得这么明确，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你不能伤害她，她毕竟还是你姐姐。”

“姐姐……她伤害我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的家庭不是议会的一员，所以你不知道我们的家庭是什么样的。”谈及这件事的时候，秦彦似乎有了一些情绪波动，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似乎打算说一些真正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我的父亲和母亲分居多年，对于他们来说，婚姻本身不重要，他们彼此也不重要。我的母亲只在乎我的姐姐，而我的父亲，则向来只在乎我是不是能为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

尚轶确实不了解这样的家族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际上他连家庭本身都不算了解，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是孤身一人。

“家庭只能塑造人的一部分性格。你原本可以选择更有人情味地活着，现在的你……像一台机器，”尚轶皱紧了眉，他知道秦彦和林舟之间的问题不仅仅只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但如果想要和解，他只能从他们两个人开始入手，“我会去劝她，让她知道她的行为有多危险。”

“据我所知……一切都太迟了，你如果真的能劝她不去做这些事情，那么从一开始，我和她就不会有矛盾了，”秦彦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不过他的话语之间却处处透着悲观，“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要我说，她甚至不会在乎你。”

尚轶沉默了一会儿，否认了秦彦的说法：“不，她很关心别人，她是个有信念，并且固执的人。”

“信念……你知道错误的信念会把人带向愚蠢的深渊吗？她想要毁了蛛网，却根本不知道这套系统对议会，对这个世界有多大的作用。我们借助她可以消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偏见，矛盾，痛苦，争吵，实际上我们已经在这么做了，并且得到了很明显的效果，你看看我们身边的人，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也安于这样的位置。”

“他们没有自由意志。”

“自由？他们不想要自由，他们想要被引导，他们想要一个方向，议会给了他们这个方向，让他们成为我们整个议会的伟大方向之中的一环，”秦彦的笑容里掺杂了野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却也令人生畏，“她知道什么呢？她只是想伤害我，如果蛛网系统瘫痪甚至再也无法被重启，整个议会的根基也就坍塌了。”

“所以，你想要在她做出这些事之前阻止她，”尚轶渐渐明白，林舟和秦彦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你们会怎么做？设一个陷阱吗？”

刚刚还在慷慨陈词的秦彦这个时候却陷入了罕见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把咖啡杯放进托盘里。

“实话说我真不想走到这一步，你算得上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秦彦说这话时的神态让尚轶想起尚纪出事那天，他脸上的表情，“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现在敢和你说这么多？”

因为……即便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尚轶的脸色明显变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出咖啡厅，给林舟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林舟才将电话接起来，电话那头她的声音里带着些紧张，仿佛在隐瞒什么，又或者要进行什么重要的活动：“我很忙，尚轶，有什么事我们晚上再说吧。”

“你在哪里？”尚轶罕见地感到异常烦躁，这次已经不仅仅只是不祥的预感了，他清楚地预见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都立刻停下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就在尚轶以为林舟已经挂断了电话的时候，她才轻声叹了口气：“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和我说这个？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你明明知道。”

“你会踏进议会的陷阱里，他们不是好对付的，回来吧，现在还来得及，”尚轶来回踱着步，发觉自己现在完全无法冷静下来，而冷静对现状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事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你应该相信我，我会找到办法实现你的愿望，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拉你下水，你还不明白吗？”林舟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似乎她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的行动，“我会完全承担我计划的后果。”

“即使这件事已经摆明了会失败，而你根本就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

“我可以承受任何后果，更何况，我必须要这么做，对我来说没有更好的办法，”林舟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如同一声叹息，“现在，我得走了。”

尚轶还想再劝说她几句，然而嘟嘟的忙音显示电话已经挂断，远方的天空开始积蓄起乌云，一场大雨即将在中心区降下。人生第一次，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底空荡荡的，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和情绪。

有人从他身后的咖啡店里走出来，用手肘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悠悠地感叹了起来。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不是吗？哥，事到如今，也不能怪你，”尚纪仿佛想要安慰他，紧接着，又发出了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你谁都救不了，你连毁掉什么东西的胆量都没有，这个世界懦夫活得最久，你会一直看着那些人全部陷进泥潭里。”

尚轶过了很久才想起来把通讯器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屏幕，又看了一眼说话的少年。尚纪也咧嘴笑着看向尚轶，他下巴上的那个血洞显得格外真实，有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尚轶的外套上，血迹如同洗不干净罪孽和悔恨一般，不仅仅渗进衣料里，更渗进他的脑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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