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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罔顾人伦

秦氏来了贾家快三年,平素温柔稳重,细心缜密,处处周全,阖族上下几乎无人不喜。

又因宁荣两府中,与王熙凤年岁相仿的年轻媳妇只有李纨、秦氏两人,李纨年轻守寡,如槁木死灰,又大几岁,倒是秦氏合了她的脾气,是以她和秦氏极为要好。

今秦氏如此郑重秘求,观其神情仿佛天塌地陷一般,王熙凤一向知道秦氏的脾气,若非生死大事,绝不会如此,她若不管,恐怕真于秦氏性命有碍,便忙亲身扶起来,搀在椅子上坐了“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她说完心想,若是秦家有事,不拘是亲家公还是秦钟那孩子,蓉儿媳妇只管和蓉儿提一句,或求一求珍大嫂子,让珍大哥出面也就完了。是什么大事,让蓉儿媳妇只能来求她

秦氏本强忍眼泪,听得王熙凤这一句,泪珠儿夺框而出。

王熙凤在她身旁坐下了,她又起身拜下,扶着王熙凤的腿,抽噎道“实在是一件关系性命脸面的大事,若不是着实没了法儿,我也不敢来告诉婶子。我也知道,这事必会让婶子为难,婶子听了若管不了,只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婶子往日待我的好处,我也只好下辈子再报还了”

这话听得王熙凤也心酸起来,心中更有了无数猜测。

她要拉秦氏起来,秦氏不肯起,她便道“好孩子,你说就是了。便是我真管不了,今日之事,我也不叫第三个人知道。”

秦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先涨红了脸。

她不敢看王熙凤,低头半日,才忍耻道“婶子,是我公公是、是珍大爷他”

王熙凤愣住了。

把秦氏说出口这几个字的意思品了又品,再看秦氏的形容,再想到贾珍平素为人,她再不敢信,也不得不信了。

此事若不为真,谁敢乱编

她从乱麻中理出头一件要紧的,问“他得手了不曾”

秦氏点点头,捂住脸,把头深深低下,埋在了裙子里,呜咽道“让这等事污了婶子的耳朵,我”

王熙凤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没有人伦王法的下流王八东西,亏他竟还是族长”

亏她还叫了他这些年的珍大哥哥真不要脸

蓉儿媳妇生得再好,也是他儿媳妇,他竟也能下得去手

她再也坐不住了,起来在屋内转圈踱步,思来想去,竟没有能安然保住秦氏的法子。

她不过隔房的婶子,还有贾琏时不时回来,怎好多留蓉儿媳妇。

东府里是贾珍只手遮天,蓉儿媳妇回去,仍逃不了他的手。

这等丑事,一日不被人揭出来还罢,若叫众人知道,蓉儿媳妇就只有死路一条

便是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再喜欢蓉儿媳妇,也只能舍她去保贾珍。

只要她不死,哪怕把她休出去也完不了事。

没了公媳的名分,贾珍不就更没了顾忌秦家不过七品小官,拿什么碰贾珍

就算蓉儿媳妇出家当尼姑,贾珍都有本事把人弄回来,置外宅养着。

王熙凤左想右想都没法子,便问秦氏“你今日既来找我,想必心里已有了主意了。是什么快说”

她久不言语,秦氏身上已凉了一半,忽听得这一声,真正如闻仙乐,又喜又惊“婶子”

王熙凤死命拽她起来“你不说你的主意,叫我怎么帮你快说呀”

秦氏也顾不得别的了,便说“不瞒婶子,我本已认命了。谁知这几日听得二太太正寻有身份的女尼。我”

不待她说完,王熙凤便明白了,笑道“好,好这个主意好”

省亲别墅是给娘娘盖的,蓉儿媳妇就在里面住上一辈子,贾珍也不敢进去乱来

她拉秦氏坐下,细问“出家修行是一辈子的事,又事关娘娘省亲,你定了就再不能改,你可想好了”

秦氏苦笑“不然就是一个死,还有什么法儿呢”

王熙凤握了秦氏的手深叹,想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好。

秦氏道“我虽有了这个妄想,却不知老太太和太太们会不会答应,只求婶子帮我即便不成,来世纵是做牛做马,我也”

王熙凤已定了主意,忙道“且不必说这些。”

她向外唤“丰儿”

应声的却是平儿“奶奶”

王熙凤忙问“怎么是你守着快回去歇着,叫丰儿来”

平儿笑道“不过白在门外坐一坐罢了,前儿太医还叫我多走动走动。奶奶有什么吩咐,我和丰儿说去。”

王熙凤便道“你让丰儿去老太太屋里,和你珍大奶奶说,我许久没见蓉儿媳妇了,竟要留她吃了晚饭再走,请你珍大奶奶开恩,把她媳妇借我一日,一会儿就自回罢。”

平儿素知王熙凤与秦氏极好,并不为异,便去如此吩咐丰儿。

王熙凤又叫水,让秦氏洗了脸上妆,重把头发抿起,和她说“一会你在屋里等我,我去见老太太,不然怕老太太看了你生气。”

秦氏又湿了眼眶,怕有人来看出异样,便忙把泪忍住,笑道“我都听婶子的。”

不一时,丰儿去了回来,却是奉着尤氏来的。

尤氏还没进门就笑道“好你个凤丫头,借着养病,我来了还不去见我,倒把我的媳妇也给扣下了”

秦氏忙迎出去。

王熙凤笑道“我病着,你不来孝敬我,还不许蓉儿媳妇尽一尽孝心了好个霸道的婆婆”

秦氏便向尤氏请罪。

尤氏笑道“这都是凤丫头的不是,我只问她”

两人互相嘲笑一回,尤氏吃了一杯茶,看过王熙凤的两个孩子,又问了平儿的肚子,便告辞回去了。

王熙凤送尤氏到了院门,尤氏便不令她再送。秦氏送上了车,又回至王熙凤房中。

王熙凤早已穿戴好了,命厨上好生做一桌席面,打听得贾母房中没别人,便立刻过去。

见她来了,贾母还奇“你留了蓉儿媳妇,怎么不陪客,又过来做什么”

王熙凤左右环顾,对贾母附耳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蓉儿媳妇是求咱们救命来了”

贾母一惊,忙问“这话是怎么说”

王熙凤求贾母屏退了众人,跪下回道“求老太太听了,千万保重自己,我才敢说。”贾母便扶在引枕上,道“你快说。”

王熙凤方道“是珍大哥对蓉儿媳妇起了心思”

贾母眼前发黑“你说什么”

王熙凤忙起身扶住贾母,一面忙说“老太太,我有个主意太太不是正寻有身份的女尼住到省亲别墅的庵堂里我已问了蓉儿媳妇的意思,她愿意归入空门。她又自说和蓉儿成婚三年无子,很该自请下堂,从此便与东府再无瓜葛了。”

她叹道“我年轻见识浅,只能想出这个笨法子。虽然委屈了蓉儿媳妇,好歹比咱们两府将来身败名裂的强。”

贾母缓了半日,问“蓉儿媳妇人呢”

王熙凤忙道“我让她在我屋里,别乱走动。”

贾母又问“你确定她说的是真的”

王熙凤叹道“老太太,我本来也不敢信。可她乱编出这话,对她有什么好处”

贾母闭眼,并不问贾珍得手了没有,只命“把珍儿和珍儿媳妇叫来。让蓉儿媳妇悄悄过来,在碧纱橱里等着。”

王熙凤心知老太太这是同意了,忙使人各处去请人叫人。

尤氏才回到宁国府,听得贾母叫她,只得再坐车过来,与贾珍一路猜测了半日,都不知是什么事。

秦氏躲在碧纱橱里,听贾母道“方才珍哥儿媳妇回去,我睡了一会子,梦见国公爷说,咱们贾家得有冢孙妇出家,一生侍奉佛祖,才能子嗣兴旺,福泽绵长。我想细问国公爷,国公爷就把我推走了。我这心里着实不安,所以找你们过来商议。”

言罢,贾母便只盯着贾珍看。

尤氏心内大惊,不知贾母这是何意。

贾珍却暗道不好,心虚之下,不免在脸上带出了两分。

贾母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此时方觉震怒,又深为无力。

这才多少年,怎么家里子孙就混账糊涂到了这等地步

若不是凤丫头愿意帮蓉儿媳妇求一求,将来被外人知道,全家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

极怒之下,她不愿听贾珍推脱辩解什么,直接定下“蓉儿媳妇进门快三年了,竟还没有孩子,大约是和蓉儿八字不合。可咱们家怎好因这个休妻偏生有国公爷托梦,若不照着行,只怕不妥。正巧省亲别墅里少一位女师父,不如就让蓉儿媳妇出家修行罢,就算她从此是这边的人了。等出了国孝,我再给蓉儿娶一门好亲,不委屈了他。”

她问贾珍“珍哥儿,你看怎么样”

贾珍好容易得手了秦氏,还没快活两个月,怎么舍得她出家

可老太太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他向尤氏努嘴儿使眼色,让尤氏帮着劝一劝。

贾母在上方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她沉声道“珍哥儿媳妇,你别多话。珍哥儿,你别逼我把你老子请回来还是你好日子过够了,想抄家下狱了”

贾珍只得叩首“老太太,何至于此”

贾母冷笑道“你再这么不知道好歹,早晚有一日,全家都是一个死”

尤氏在旁听了这半日,隐隐懂了两分。

她四肢发麻,恶心想吐,紧咬牙关,忍住身体的颤抖,把手往里收了收,想离贾珍远些。

贾珍总不肯答应,贾母也没了耐性。

她道“从今日起,蓉儿媳妇就不回去了,就在我这里住着。珍哥儿,你若不服,还想和我抢人,我就把你老子叫回来,再把全族的人都请来,咱们阖族评一评”

说着,她便命“来人传我的话,小蓉大奶奶为娘娘和家里祈福,自愿出家。快快择个吉日,去静玄寺请一位师父来,主持小蓉大奶奶受戒。以后家里不得轻慢,都要称师父才是。”

她又道“蓉儿媳妇的嫁妆和常用的东西,你们想送就送来,不想送,我这里也不缺她的。蓉儿还不知道这事,你们做老子娘的好生和他说,毕竟是三年的夫妻。”

言毕,她不多说,也不多看贾珍,只命“去罢”

尤氏站了起来,头一回没等贾珍,一礼先出去了。

贾珍想不出挽回的法子,也只好爬起来,行了礼慢慢退出,心中暗恼,分明是两厢情愿,秦氏竟如此没情义。

秦氏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在贾母面前跪下。

贾母道“看你还算知道廉耻,我就不多问了。等你受了戒,就好生吃斋念佛,别辜负了凤丫头的一片心。”

秦氏再三叩首“老太太和凤婶子的大恩,我今生今世报还不了,来生来世为奴为婢也要报答。”

贾母命收拾出几间屋子,打发秦氏住下,又命人去告诉王夫人,不必再找女尼。

消息很快传开。

因事出突然,贾母只说是国公爷托梦,秦氏自愿出家,王熙凤守口如瓶,更不多言,倒无更多可议论之处。只是难免人人惊奇,小蓉大奶奶这样人物,怎么忽然就要青灯古佛了

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李纨、薛宝钗、史湘云、三春等知有此事,也皆来看视。

秦氏已卸了妆饰,身着素衣,连宝珠瑞珠两个丫鬟也一身素淡。

众人叹息一回,见她心志坚强,因是定了的事,都不多相劝。

只有贾宝玉犯了痴病,回屋后怔怔半日。

他一时心想,蓉儿媳妇这样得天地灵秀所钟的女儿,竟只得了青灯古佛的结果,实在可惜,一时又想,莫不这就是蓉儿媳妇的因缘。

又想到他如今功课愈多了,家里众多姊妹,他不能一一尽心,更是可悲,不由便落下泪来,被史湘云瞧见,嘲笑了几句。

见无人懂他,贾宝玉更是闷闷地,不理人。

看他这样,史湘云也脾气上来,甩了帘子出去了。

薛宝钗便宽慰了史湘云几句,同她仍找三春一处玩耍。

至晚,尤氏遣人送来了秦氏的嫁妆和日常使用的东西。

想到三年婆媳情分,秦氏向东磕了三个头,夜里无人时狠狠落泪一场。

五日后,静玄寺一位老尼来至荣国公府,秦氏便拜在她门下,取法名为“智虚”。

因省亲别墅尚未建完,将来还有工人出入,秦氏便暂在贾母院中住着,每日替贾母念经,又同三春等学了写字,要学抄经。

宁国公府冢孙妇出家的事也传到了林宅。

宁安华想了两分钟,她接妙玉过来和秦可卿出家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

然后就被二姐儿洪亮的哭声打断了思绪。

等奶娘哄完了二姐儿,宁安华也不多想了。

秦可卿能逃得一命,是她自己的福气。

国孝之中不得宴饮。七月初一是松儿的两周岁生日,七月初九又是二姐儿的满月,林家都没请外人,都只自家吃顿便饭就完了。

卢家已于上月离京,宁安华出了月子,便请柳月眉和卢芳年过来散一散。柳月眉又带来了张如瑛和张如璇。

罗焰一向二更后才回家,卢芳年羡慕林家和张家的孩子,便在林家留了一整日,晚饭后才回。

她在家门口下车,却得知罗焰却已在家里等她了。

她忙回至房中“没想到夫君今日早回,我回来晚了。”

罗焰道“无事,夫人尽兴就好。”

问了几句她在林家都做了什么,他似是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了林家请的女师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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