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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82章 刀如游龙

宁安华很清楚地察觉到了温夫人的态度变化。

上回她去江公府,  江家明显是把适龄的男孩子都推出来,把他们的优势都摆在明面上,  任林家去选。

想要辈分高、地位尊贵,  有江明越。

想要家中人少自在,自己能当家做主的,有温澄。

想要多留几年女儿,  晚些再送出阁,还有江纯定。

至于江纯辉,  和前面三人相比没有任何优势……大约是凑数试试的。

但今日,  听她明确说出“只希望将来他们夫妻能彼此一心一意,忠贞不渝,  白头到老”后,  温夫人再没提过江明越,改为专心推荐温澄。

很多话不必明说,大家意会即可。

宁安华不是非要皇后兄弟做女婿,  还要看黛玉自己喜欢和林如海的意思。再说,江明越的确出挑,可比他还出挑的少年,  宁家就有一个,  也没有稀罕到为他改变原则底线的地步。

温澄的个人条件并不输江明越。若黛玉看他顺眼,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若黛玉没看上他,  日子长着,再挑就是。

瞥见那个叫碧月的丫头回来了,宁安华会心微笑。

温夫人让江明越别表现得太好也是好事,免得黛玉欣赏他,江家却无意,那才是不好。

她又翻了一遍面前姑娘们做的诗。

席上无有不通诗书者,  不会作也会评。众人公评,黛玉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江纯薇居第二,青儿第三。

江纯岚和瑛儿落第,一人罚一杯酒,还暂存着没喝。

不用事先透题,黛玉果然也是第一,她准备的彩头就好像成了专给自家孩子的。瑛儿又小,不宜饮酒。正好让她有了借口,把男子们叫过来,让黛玉细细的看。

对岸席上虽摆着满满的酒菜,却只有宁安硕一人慢斟细饮。

余下六人,或凝神沉思,或奋笔疾书,或搔头叹息,连张如琢、江纯毅都在认真作诗。

卢芳年与云氏年龄相仿,便打趣道:“你们猜,江大公子是为了彩头,还是怕在爱妻面前落人下风?”

云氏“哎呀”一声,红了脸笑道:“既是宁夫人出题,他怎好不用心?并不与别的相干。”

宁安华有心观察江家对小夫妻之间门感情好是什么态度,便笑命檀衣:“快把这屏风搬过去,送云奶奶到那边坐着,别让江大公子懈怠了。”

檀衣便伙了五六个丫鬟婆子,笑请云氏挪到东边栏杆处坐了,那里离江纯毅等作诗的地方近。

云氏满面羞红,还不忘了先看温夫人和宋氏。

温夫人笑呵呵让她去,未见分毫不喜。宋氏也含笑,眼中却闪过一抹怅然。

云氏动了地方,席也用得差不多了,宁安华便让林黛玉请姑娘们穿花钓鱼,又问温夫人和宋氏是否要暂歇。温夫人和宋氏皆说不必。

柳月眉不小心多吃了几杯酒,此时酒意上来,有些不胜之态,卢芳年陪她出去散散醒酒。

宁安青游园、坐席、作诗这半日,已至体力极限。

宁安华一直在她身上多留着一份心,见她林黛玉悄悄说了什么,林黛玉摸她的手探她的额头,她笑着摇头。林黛玉与姑娘们走在前面,她慢慢跟在最后,渐渐错了几丈远。至转弯处,姑娘们向前转,她便向后拐走了,没惊动什么人,离去得无声无息。

再等她特意拨去照顾宁安青的英莲过来,悄声回:“青姑娘命我来告罪,说请太太放心,她只是累了,回去躺躺就好,若有不适,会立刻找十一先生。”宁安华方暂安了心。

离席还是五个姑娘,到了西边栏杆处钓鱼就剩了四个,少了一个,温夫人又见有丫头回话,便问:“青姑娘没事罢?”

宁安华笑道:“她自小体弱,今日是着实高兴才玩了这半日,平日纵在家里走走,不过一两刻钟就要回房了。连一年里上学,她也是三伏、三九皆不去,只在屋里养着。”

温夫人想到宁安青容貌清丽,气度娴静,举止风流,才思敏捷,偏生小小年纪气虚面白,弱不胜衣,也真心可怜,便与宋氏多说了几句养身偏方等,宁安华都耐心倾听谢过。

既说起了宁安青的才学,宋氏便笑问:“方才听得青姑娘和大姑娘都是夫人亲身教导开蒙的,两位姑娘高才,想必夫人也饱读诗书。今日如此乐景,我是许久不读书动笔了,不敢献丑,夫人若笔犹未封,为何不作一首,以记今日,也叫孩子们知道山高海深?”

宁安华笑道:“不敢当淑人谬赞。我虽识得几个字,幼时也曾作过几首几阕,不过游戏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尚不如孩子们今日之作。且自家严、家慈去后,我再无调文弄字之心,偶有闲暇,只一画以娱而。蒙淑人高看,若不嫌技艺粗疏,我便献丑一画,如何?”

宋氏忙道:“是我唐突了。”

宁安华笑道:“淑人不知内情,何过之有?”

温夫人笑道:“那我等竟有福一观夫人作画了。”

桌案都是现成的。檀衣率人铺上生宣,调好笔墨。

宁安华挽袖拈笔,不过一刻有余,便粗成一幅写意。

宁安华搁笔笑道:“今日时辰有限,望众位莫要嫌我塞责。”

这时,柳月眉和卢芳年也醒酒回来了,众已婚女子皆围在一处观画。

宋氏赞叹不已,笑道:“夫人也太过谦了,非胸中大有丘壑,如何能成这一幅!”

她问:“夫人可有号没有?”

宁安华取一印,盖下众人看时,是“长幽”二字。

宋氏细品一番,笑道:“我倒有了四句配夫人这幅画。”

宁安华忙道:“淑人请。”

宋氏便看温夫人。温夫人点头,她便提笔写下一绝,众人又细赏一番。

宁安华便请宋氏落款,宋氏忙道:“不过四句粗诗,何必留名。”

宁安华笑道:“此画只会留在寒舍,不会外传。恭请淑人留下一号,今后每见此画,便如再临今日之景了。”

宋氏随身无印,便写下“云西”二字,笑道:“这还是我闺中无知之时胡乱取的号,今日竟用得上了。”

她作了一首,连卢芳年、柳月眉、云氏都技痒,纷纷要了纸笔。

宁安华请温夫人回座。丫鬟们早已撤了残席,又上新酒。宁安华便与温夫人再浅酌几口,看姑娘们聚在树荫下垂钓,相隔不过四五丈远,就是悠闲饮酒的宁安硕和埋首苦作的男子们。

她视力极好,把姑娘们和男子们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

江纯岚和张如瑛在专心钓鱼。江纯岚身边的桶里有三四条小鱼了,又钓上一条,她悄悄放在了张如瑛桶里。

江纯薇的目光虽然隐蔽,但……没离开过温澄身边一尺。

宁安华:……

看来表哥表妹一起长大,是有一段故事了?

温夫人知道吗?

她想了想,认为温夫人若知道,没必要明知林家的要求,还冒着得罪林家的风险,一心推荐心有所属的温澄。

温澄是温夫人侄孙,江纯薇是温夫人孙女。温澄的个人条件,绝对配得上江纯薇了,江家为什么不考虑让他们凑成一对?

是觉得温澄算“自家孩子”的范畴,婚事自家消化太亏,理应向外再寻姻亲交好,还是对江纯薇有别的打算?

那么,是江纯薇单相思,还是温澄也有意?

宁安华开始观察温澄。

温澄的诗似乎做完了,只剩润色,他神态不算紧绷,眼神却专注,正一心一意斟酌修改。

这么认真地对待赛诗,他不是对江纯薇全然无意,就是以利为先,目标明确的性格,或者是对黛玉一见倾心,必要夺得头筹。

宁安华又看黛玉。

黛玉……似乎对江明越更感兴趣……

宁安华抿了一口烧酒。

黛玉最多也就是对江明越有好感,肯定不会今日一见就惊为天人非君不嫁。

多欣赏几眼优秀的男子算什么大事吗?

宁安华把自己说通,饶有兴致地继续猜小孩子们的心事。

这样相对单纯的萌动倾慕,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了,都是利益和欲·望交织产生的情·动觊觎。不管他们这一刻的心事能不能在将来成真,少年情意总是美好的。

——前提是,没有人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宁安华注视着偷看她却正好被她发现了的江纯辉。

他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还险些打翻了砚台。

被人倾慕总体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也要看对方是谁。

如果是一个沉不住气,很可能会有损她名声的毛头小子,这就是一桩麻烦。

长香燃尽。

宁安硕将众男子的诗作收上来,递给檀衣,檀衣呈到宁安华面前。

宁安华便将姑娘们的诗令人送过去,让男子们传阅,以此公评。

众人再次评议,林黛玉和温澄并列第一,江明越居第二,江纯薇第三,宁安青第四,再下不列。

彩头恰有两样。宁安华令温澄先选,温澄请林黛玉先选。

林黛玉没再推辞,在众人的注视下拿起了古泉短刀,笑道:“多谢太太和众位夫人厚爱,诸位,承让了。”

温夫人忙笑道:“大姑娘不必让他,只管选洮砚就是了。”

林黛玉笑道:“我并没有让着温公子。这柄刀我向太太求了一年,今日终于能得了。”

太太没明说,但她知道,太太在给她机会,让她想展示出哪一面,就展示出哪一面。

其实她向太太求了一年的不是这柄短刀,是一把新弓。

江纯薇便问:“难道林妹妹还会武?”

宁安华笑道:“林家女孩儿除非太过体弱,不然都是从小就学骑射。她这几年好了,又蒙那年陛下垂恩,赐了我一位习武先生,除骑射外,她也跟着学了几招几式,只是学得不精,我怕她伤了自己,不敢给她利器。今日终于让她拿到手了。”

温夫人看宋氏。

宋氏便问:“倒不知夫人武艺如何?”

宁安华笑道:“我不敢自夸,不如请一位与我比试一二?”

话赶到这里,温夫人也想知道宁夫人的武艺学到了什么程度。

她看了一回众男子,江纯毅已婚,刀剑无眼,温澄之下都还小,便命:“纯辉,你来与宁夫人过几招看看。”

檀衣奔回房中,取了一刀一剑。

宁安华自拿了刀,宁安硕将长剑塞在了仍在发怔的江纯辉手里。

大凡大户之家,即便家中不从武,也会教男子几招拳脚剑法,亦有文人佩剑充为门面。

江纯辉会的几招还是十年前学的,近年他忙于读书,早讲武艺抛诸脑后。

可宁夫人弱质女子,纵然习武,又能多精?他万一伤了宁夫人,岂不——

江纯辉微一走神,忽见刀光如游龙一般直冲他眼前。

他慌忙举剑格挡。

怎知这刀上竟似有千百斤力气,震得他手臂乃至浑身发麻,只能后退!

宁安华只用了三分力,就探出江纯辉不过学了些花拳绣腿。

五招之后,她轻松挑走了江纯辉手上的剑,手腕一转,刀背朝内,将刀横在了他肩颈上。

江纯辉浑身僵硬,脸色煞白。

宁安华收刀笑道:“承让。”

不仅温夫人、宋氏、江明越、温澄等,连柳月眉和卢芳年都看呆了。

温夫人半日回神,笑赞:“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不愧‘义勇’之名。”

张如瑛握住林黛玉的手,小声尖叫:“林姐姐,咱们也好生习武罢!”

林黛玉眼中只余惊叹:“好,是该好好习武!”

江纯毅等围着江纯辉安慰,一人一句“不丢人”,“我们也打不过”。

宁安硕亦笑道:“我也打不过姐姐,姐姐让着我才能走几招。”

宁安华把刀丢给檀衣,再请温夫人归座。

仍是群芳竞妍,水面微漾,满园景色看在众人眼里,却与方才再不相同。

两刻钟,温夫人起身告辞。

两家都知亲事大约是做不成了,却仍客气有礼地互相告别,约定了新年一定要再聚一回。

江公府的轿马消失在了视线内。柳月眉便也和宁安华告辞。

宁安华含歉道:“只怕带累了瑛儿。”

柳月眉笑道:“今日着实尽兴,我该谢你。瑛儿还小,我也还没想明白,什么才是对她最好。”

她带张如琢张如瑛回家了。

宁安华问卢芳年:“左右没事,你留下来陪我吃晚饭罢?”

卢芳年没多犹豫,只不禁羞赧:“其实……我正好有事想请教……”

日头偏西,江公府众人回到了自家。

江纯辉大受打击,在二门处告退,便被江纯毅拉去书房开解,温澄也去了。

江明越却一直随温夫人回了后院,等女眷们都走了,他还没走。

温夫人难得见他如此,问他有什么事。

他道:“母亲先更衣。”

温夫人只好先回内室换过家常衣裳,出来见他仍直身端坐,似乎都没动过,只有手边的茶下去了半杯。

温夫人便道:“你竟也有话要问?”

江明越道:“儿子有事不解,当然要请教母亲。”

温夫人让人都出去,道:“你说。”

江明越:“为什么不许纳妾,我不可以,阿澄还可以?”

温夫人道:“阿澄大有仰仗林家之处,你不必。”

她知道和江明越有话直说便可:“男人的空口承诺最不可信。林家不倒,阿澄便不会毁诺,即便毁诺,他姓温不姓江,也不会太影响江家和林家的关系。林大姑娘虽不是宁夫人亲生,经宁夫人亲手养大,性子一定随了养母。若是你与她恩断义绝,江家林家成仇……”

江明越:“我不会毁诺。”

他又多说了一句:“我能做到。”

温夫人感叹:“说能做到的有很多,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

江明越:“父亲没承诺过,大哥也没有。”

都不算承诺了却没做到。

温夫人问:“越儿,你才十四岁,将来还要过多少个十四年?你能一直不变吗?”

有多少女子初为人妇时,没想过与夫君同心白首?哪个有些良心的男子没想过要善待妻子?

夫妻浓情蜜意时,又有几人没有山盟海誓过?

温夫人道:“不能保证,就不要承诺。更不要模棱两可,让人误会。”

江明越没再问什么,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与温澄只差一岁,从四五岁温澄到江家后就一起上学。江家人口不算多,御赐承恩公府空着不少房舍,但直到现在,两人还是住在一所院子里。

温澄在开解江纯辉,江明越没过去,自己用了晚饭。

月挂梢头,温澄带了些酒气回来了。

江明越住正房,温澄住东厢。但温澄一回来,便直向正房进去。

江明越正看书,点头示意他坐。

温澄一屁·股坐下,也不喝茶,第一句就说:“二叔,我看到碧月姐姐找你了。”

江明越放下书,抬头。

“我没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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