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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地无眼

“救命之恩重如山,不能用钱衡量。”陈方济郑重地说,“梁娘子,以后您有用到小生的地方,尽管吩咐,小生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任凭梁娘子驱策。”

“给钱就够了。”钩星和梁稚玉心意相通,“我要的钱不多,十两银子即可。”

“呃……”陈方济囊中羞涩,忍着尴尬说道,“请梁娘子宽限几日。”

遵从梁稚玉传递的意思,钩星含笑说:“宽限一天你多给十文,宽限两天你多给二十文,三天三十文,如此类推。”

东方荷珠笑出声:“你看着不穷。”

钩星说:“家里孩子多,还有一个老人,钱不经花。”

东方荷珠来找钩星的目的,是调查鬼灾的来源,不是聊天。

她凝视钩星:“鬼灾怎么来的,你知道多少?”

“我觉得这是报应。”钩星发表看法,“二十年前,村民认为一个女人不守妇道,逼得她投河自尽。结果她溺亡三天后,神将下凡,册封她河神之位,逼迫她自尽的人悉数折寿。”

见过河神的陈方济顿时看向小河,河岸翠绿,河水清澈,在阳光下泛起了粼粼波光。河上空有燕子飞来飞去捉虫子,它们黑背白肚,矫健轻灵。

一只燕子从河面飞过来,吱吱喳喳地叫唤,陈方济才注意到屋檐下有个搭建了一点点的燕子窝。

梁稚玉抬起头,认真观察燕子。

燕子把叼来的泥糊在窝上,飞走了。

“苍天有眼。”钩星讲出推论,“世人害死女儿,鬼灾就是天睁眼,意在肃清世人残害女儿的歹毒习俗。”

“……说得有道理。”东方荷珠拍手,“但我要的是真凭实据,不是猜测。”

“找证据不应该找我,我不了解鬼灾的来源。”钩星是真的不知道女怨如何诞生。

临近中午,姑婆煮饭做菜。

香味飘出了厨房,让奔波一上午的东方荷珠和陈方济饿得肚子咕咕叫。

陈方济告辞了。

东方荷珠问清楚慧秀和尚的住处,想去蹭一顿饭,孰料慧秀和尚闭门不出,叫他也没有应。

邻居说慧秀一上午没出门,昨天他被扶着回来,受伤了。

砰的一声东方荷珠踹开房门,在地上找到高烧不退的慧秀和尚,连忙带他找郎中。

他病得太重,郎中不敢看病开药,怕治死人。

东方荷珠骂了郎中,带慧秀去镇上看病。

及慧秀和尚醒来,屋里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驱不散黑暗。

“你一天没吃,垫垫肚子。”东方荷珠端来清粥小菜。

待他吃完,东方荷珠问:“梁娘子伤了你?”

慧秀没承认,习惯性地摩挲戴在手腕的佛珠手链,摸了个空才想起手链被钩星拿走了。

“她对你下手这么重!没个分寸!”东方荷珠想到残疾的矮胖男子,动了真怒,“你在大夫这里养伤,我去会会她!”

不待慧秀挽留,女将军风一样刮了出去,连夜去找钩星。

……

来找茬的东方荷珠踹坏了门,吵醒好梦正酣的梁稚玉一家,钩星出去揍她。

连钩星不是人都看不出的东方荷珠,注定不敌钩星。

翻了个身,梁稚玉继续睡。

睡着睡着她睁开眼,觉得不对劲。

钩星还在屋子外面揍东方荷珠,房间里却冒出一个黑衣蒙面人,他身材高壮,气息收敛得极好。

看到梁稚玉,黑衣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让她保持安静。

然后他一口气朝她吹来——

守在梁稚玉身边的猫晕乎乎地睡着了。

梁稚玉迟钝了两秒,闭目装睡,想看看这家伙有何企图。

蒙面人把她抱起,迅速消失在昏暗夜色中。

他钻进山里,把梁稚玉放在一个山洞内,点亮了蜡烛,拿起剪刀剪纸人。

细微的剪纸声很清晰,梁稚玉不懂蒙面人的操作。

她能感觉到钩星正在快速地接近她,是提前动手呢还是等钩星来救?

山洞看起来是蒙面人的据点,有食物饮水和生活用品等物,颜料和笔当然不缺。蒙面人调了颜料,拿起笔,给纸人描画眉眼,再吹口气。

纸人飘了起来,落在地上,化作女婢:“主人。”

蒙面人道:“照顾好孩子,她哭闹,你就让她吃药。”

指了药的存放位置,又叮嘱了纸人几句,黑衣蒙面人走出山洞,被赶到的钩星和东方荷珠逮了个正着。

不假思索地,蒙面人掐法术逃跑。

山洞里,纸人变了脸,双手掐向梁稚玉的脖子。

瞬间,纸人被念力尖刺撕碎。

钩星一剑破了黑衣蒙面人的逃跑法术,将他留下,东方荷珠弯弓,恨声道:“王八蛋!害我被误会!我弄死你!”

“嗖!嗖!嗖!”

三箭同时射出来,蒙面人使出一套东方荷珠眼熟的步法,竭力躲避。

他的肩膀中了一箭,并不致命,面巾被箭带走,露出了真容,是一个陌生人。

最后一箭被他侥幸躲开。

不等他松口气,钩星逼近他,在他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脸。

“你是!”

看清这个偷孩子的贼,东方荷珠手指一抖,箭射歪了,锋利箭镞擦过贼的俊俏脸庞,留下一道流血的伤。

下一箭紧接其后,穿透贼的大腿,留下一个血洞。

趁此机会,钩星一道法术锁住贼的修为,将他踢倒在地,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我的孩子在哪!”

东方荷珠跑了上前,气愤地道:“慧秀!你居然算计我!你发什么疯癫!”

蒙面贼是慧秀。

此时他应该躺在镇上的医馆里休息,不应该趁着东方荷珠缠住钩星,跑去偷孩子。

啪啪几巴掌,东方荷珠将慧秀打成面部肿胀的猪头:“耍我好玩是吧!当我是傻子,老娘不揍死你!”

被钩星踏断胸骨,又挨了东方荷珠的巴掌,逃是很难逃得掉了。慧秀咧开满是血的嘴,声音嘶哑:“来迟了你们,孩子我把她掐死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休想得到!我看中她,她没生下来,我就看中她,要是——”

“害了我孩子,去死吧你!”

钩星一剑劈开慧秀的头,打破山洞外的禁制闯进去救人。

红的血、白的脑浆撒出来,慧秀的表情不再变了。

他的脸上充满愕然、不敢置信、惊恐,完全料不到钩星下手如此干脆,丝毫不好奇他为何看中尚是胎儿的梁稚玉、为何他会法术、他是否有同伴……

“蠢材。”东方荷珠叹气,为死不瞑目的慧秀合了眼,“你肯定没见过带崽的禽兽,母鸡都敢为了小鸡崽勇斗老鹰,何况……”

想说“何况人”的东方荷珠没有说下去。

护崽的母鸡令她肃然起敬,扔掉女儿的杨阿喜让她萌生杀意。

东方荷珠走进山洞,钩星抱起梁稚玉,说:“孩子没事。”

“没事就好。”东方荷珠打量山洞,“慧秀可能有同伙,他一个人置办这么多的家当可不轻松。”

“再多同伙我也能一剑解决。”钩星强大而自信,“你不妨深入调查慧秀,他在我的孩子出生前就看上她,未必和蔓延的鬼灾无关系。”

钩星带梁稚玉回家睡觉。

东方荷珠检查了山洞,用秘法封锁山洞,将慧秀的尸体送回罗异司。

在路上她进了慧秀看病的医馆。

病床上无人,一个相貌与慧秀一模一样的彩色纸人躺在枕头上,吓坏了守夜的学徒。

如东方荷珠所料,罗异司对慧秀的死感到震怒:“我们罗异司的人,梁钩星说杀就杀!她以为我们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质问东方荷珠为何不阻止钩星杀慧秀。

东方荷珠耸肩:“钩星不弱于我,她要动手,我如何拦得住?慧秀欠下的医药费是我为他垫了钱,慧秀的尸体是我不怕苦不怕累带回来,我还被打伤了……”

上司不想听她要钱:“你即刻带人去抓梁钩星!”

东方荷珠说:“我有伤在身你聋了没听到?要抓人你去,我得养伤,没空!”

言罢,她回去休息了。

上司脸色阴沉:“这个老女人!仗着武功高处处与我作对!”

县城罗异司最强的人非东方荷珠莫属,她在州府都是第一流高手。

她说斗不过钩星,实力不错的龙嘉荣也说斗不过,上司安排了一队人去抓钩星。那队人鼻青脸肿地回来了,每一个都被打折腿,气得骂上司害他们。

没办法,上司请求州府派人来处理钩星。

不过,州府的人还没来,一灯寺的僧人来了。

慧秀出身于一灯寺,僧人们要带他走,还要找劈死慧秀的钩星较量一二。

听闻上司和一灯寺僧人去抓钩星,东方荷珠问:“来的是哪个臭和尚?”

她忙于调查慧秀的过去及其可能存在的同伙,无暇关注其它。

龙嘉荣说:“知能。”

东方荷珠霍然站起来:“那个碰不得的炮仗死秃驴!他定然要跟钩星打得你死我活才罢手!”

二人匆匆地走出县罗异司,准备去见钩星,在街上碰到不醉道人。

此老道恍恍惚惚,似喝醉了酒神志不清,偏偏身上没酒味,对东方荷珠二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知能叫梁娘子打得半死,刚才被抬回来疗伤了!咱们的上司也让梁娘子打断双手双脚!”

“什么!”二人都吓了一跳。

龙嘉荣叫道:“知能可是成名几十年的高手!”

不醉道人拿起葫芦喝酒,呵呵笑:“成名几十年又怎样?还不是输在那女人手里!她隐藏如此之深,鬼灾不是她搞的,我戒酒!”

“你咋不说你砍了脑袋当酒杯?”东方荷珠嗤笑,“无凭无证的你污蔑钩星,你猜猜她知道了会怎么对你?”

不醉道人一下子酒醒了,连声恳求她不要告状。

……

天气越发暖和,水田里插上了秧苗,屋檐下筑巢的燕子孵出几只小燕子,天天张着嘴问大燕子要吃的。

猫蹲在地上仰视鸟巢,蠢蠢欲动。

清风吹拂,风铃发出悦耳声音,猫被转移了注意力,跳起来够风铃。

屋里的人在说话,不一会儿,梁照和梁雅手挽手,拿着菜篮出来,要跟姑婆去菜地除草除虫采菜。

除了家附近的菜地,别的地方也有菜地,还有养鱼的池塘,时不时的要给鱼喂草料。

想把风铃扯下来的狸花猫竖起尾巴走到一边,对两个女孩喵喵的叫了几声。

“喵喵也要去菜地玩呢。”梁照扭头,“妹妹,你去不去?”

低头逗猫的梁雅噘嘴:“妹妹不会去的。”

她很快听到梁稚玉挑衅的声音:“不去?我偏要去。”

梁雅直起腰,嫌弃地道:“你走路慢,我才不要等你!”

“没事,”梁照牵住梁稚玉的手,“妹妹,我会陪你慢慢走。”

梁雅更不高兴,气呼呼地走到最前面,认为梁稚玉抢走她的好朋友。

去菜地要经过张家和马家,梁雅才从张家门口过去,屋里传出张父的怒骂声:“孽障又偷我钱!不打你是不行了,别跑!”

张平安跑了出来,很快被张父追上,挨了一顿打,他被打得求饶。

张父骂他,他看见梁雅,那眼神嫉妒怨恨,像是要活活撕碎她。

今时的梁雅不同往日,用力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再看她也会打他!

村里村外的男孩们为了学到武功,隔三差五跑来挑战。梁照他们打不过,每次挑战每次输,梁雅和马丹丹等女孩被他们找茬,双方打了一场群架。

梁雅是打了群架才晓得,为何梁照说“拳头就是真道理”,因为拳头讲道理太爽了。

去他的女孩子要乖!去他的女孩子打架没人敢娶!

张平安欺软怕硬,挪开了目光。

他被带回家,哭嚎呼救声、咒骂声又传出来,这回打他的是张母。

“姑婆。”梁雅凑近老太太,“我和他们断绝关系之后,张平安好像常常挨打,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很疼爱张平安。”

“从前有你给他挡着。”姑婆说,“有的人养孩子,会把孩子当成奴才,想打打,想骂骂,孩子不让打骂就是不孝。”

“幸好我和姐姐都跟他们断绝关系了!”梁雅轻快地说道。

上午过半,她们提着新鲜蔬菜回家,为午饭做准备。

梁稚玉径直进屋,问钩星:“什么事?”

钩星递给她一封信。

来信是东方荷珠写的,说罗异司有奇士沟通地府的判官,发现死于鬼灾的人死得极彻底,就连灵魂也消散在天地之间,无法去地府投胎转世。

此事震动地府,地府正在商议着对付鬼灾,并着手调查鬼灾发生的原因。

东方荷珠还在信上写到出没于夜晚的鬼新娘,说鬼新娘害了许多人,已惊动罗异司,询问钩星有何解决方法。

“啧。”梁稚玉把信放下,“地府明知世人杀女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漠然处之。如今鬼灾来了,地府动弹起来了,跟朝廷一个样。”

她看向屋顶:“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地倘若长了眼睛,世间的女儿不会冤死,河神不必以死证清白。”

天睁眼这种愚弄世人的屁话,谁信谁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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