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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走南闯北

瞧着袁恩寿变得冷静,  董婆子松开手。

天地被雪映得发白,昏黄的灯光照在所有人身上,带来暖意。

路被雪覆盖,  她们是凡人,  却踏雪无痕,  如履平地,两旁的树木飞快退后。

袁恩寿瞥一眼前面的苏大林。

他闭着眼赶车,喃喃地说梦话,  拉车的老马也没有睁眼。整个队伍里,除了打灯的三个异类,  只有袁恩寿和董婆子没睡着。

“这、这是遇到什么了?”袁恩寿小小声地问。

董婆子牵着她的手,声音压得低低的“估计是山里的神仙想看咱们唱戏。”指了指打灯鬼,  “那灯是宝贝,挡风驱寒。”

“你想要?”

“废话,谁不想。”

走了一段路,山谷中蓦然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灯火通明。

打灯鬼将人们引入宅中,唱道“遵从山君之令,袁恩寿的戏班子请来了!”

宅子里挂着红灯笼,  客如云,  像穿着衣服直立行走的动物、长翅膀的三寸小人、面色青白浑身冷硬的僵尸、肤如树皮手如树枝的老太太……

有一个算一个,俱是异类,无一常人。

它们闹哄哄地围着戏班子

“哪个是袁恩寿?袁英杰在不在这?我没见过女状元!”

“人味儿真香,  馋了,想吃……”

“忍着点!山君请来的戏班子,  好歹咱看完戏再吃。”

“山君有令,  谁敢吃戏班子的人,  山君吃谁!”

“看戏!看戏!看戏!”

置身妖魔鬼怪中,袁恩寿面色发白,一阵腿软,冷汗湿润了掌心。

这一刻她宁可自己没有醒来。

董婆子紧紧抓着她的手,估计也害怕。

两人互相倚靠,只怕站不稳摔地上,叫妖鬼们看出自己清醒,要分吃她们。

打灯鬼喊道“让开,山君要看戏!”

连打带踹地赶走挡道的妖鬼,打灯鬼把袁恩寿等人引到戏台上。

戏台搭建得高,气派漂亮,幕后放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各种戏服乐器。梦游般的苏大林指挥大家为登台唱戏做准备,大家梦游般听从,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少顷,第一出戏开演,袁恩寿是戏中主角。

她穿着戏服登台,看见坐在台下看戏的山君——

那是一位仿佛来自蛮荒之地的凶悍女神,额头两侧长着一对武器般的角,披散长发如舞动的细蛇,脸上覆盖尖锐的鳞片,眉目细长,其暴戾气息远胜席间妖鬼,令人胆颤心惊。

袁恩寿没见过这样的女神。

无论画像或塑像,无论后土或小山村土地婆,女神们总是穿华服,梳起云髻,戴着金银珠玉制作的饰物。

男神仙却千姿百态,苍老的寿星公、威严的城隍、凶恶的门神、恐怖的黑白无常……

陡然间,袁恩寿发现山君在打量自己,忙收束心神,专心地唱戏、演戏。

莫看台下的观众是妖魔鬼怪,它们看起戏来跟人没什么不同,激动时大声叫嚷,戏班子讨赏它们会给打赏,有的大方有的吝啬,还有看着人流口水的。

山君最是大方,挥挥手,一场小雨落下来,台上众人病痛全消,浑身有劲,就连唱戏唱得难受的嗓子也不难受了。

戏班子最拿手的《求子》演完,离天亮还剩下半个时辰。

山君吃着香喷喷的烤羊腿,上身仍保持人形,下身现出如蛇如蛟如龙的原形,悠然地摆动,说“我要看《段小琴》和《崔金山》,还要看《鬼国》、《青州》、《舌战群儒》……”

乐器奏响。

袁恩寿演了段小琴演崔金山,演了鬼国的国主娘娘,再演降下雨露驱逐干旱的龙神。眼看黑夜过去,太阳升起又落下,她终于能下台休息了。

妖魔鬼怪向山君告辞。

新的美味佳肴端上桌子,山君请戏班子吃席。

抓起一根鸡腿,董婆子大快朵颐,嘴上沾满油光。

坐在董婆子身旁,袁恩寿吃着鸡翅,饮了一口香甜的花露,隐隐猜出山君的身份。

但是她谁也没有说。

……

新的早晨在冷风中如期而至。

除却袁恩寿和董婆子,戏班子没有一个人记得昨天给山君唱戏的经历,甚至不记得在山里待了半个夜晚和一个白昼。

尽管戏班子收到的打赏增加了,可大家没有感到惊奇,只把打赏视作上次唱戏所得之物,根本不愿深究。

董婆子说这是山君的法术。

至于她和袁恩寿为何不受法术影响,董婆子也有解释“山君施法时咱们清醒,被法术漏了去。”叮嘱袁恩寿,“山君不愿我们议论她,你莫要把山君说出去。”

袁恩寿说好。

村镇里搭起戏台,正逢十里八村赶大集的日子,人潮汹涌,街市尤其喧嚣。戏换着花样唱了三四天,观众少了,赏钱也没昨天多,戏班子才拆戏台,打算去下个地方。

不过,对袁恩寿来说,赶集是个新鲜事。

戏班子唱戏,她和董婆子在集上闲逛,瞧见商贩从青州带来的毛衣、肥皂、玻璃珠等新奇的东西。

有那懂行的人拿起毛衣,挑剔道“这是燕州产的吧?闻着一股子牲畜的腥膻味,摸着也粗糙,你卖假货?”

“去去去!咱才不卖假货!是不是毛衣你认不出?”小贩嚷嚷,“这就是青州毛衣!除了青州那地儿,还有什么地方产毛衣?哎,毛衣穿在身上可暖和了,不暖和咱不收钱,白送!”

“快给我一件!”董婆子乐颠颠地凑了上去,“哎呀,这毛衣不暖和,送我吧。”

听着董婆子和商贩纠缠,袁恩寿到隔壁卖杂货的摊子看稀奇。

摊主拿着个喇叭,嗓门洪亮

“正宗的青州肥皂,便宜好用,胜过胰子胜过澡豆!洗澡洗脸香喷喷!

“看图识字,新科状元用过都说好。

“国主娘娘的新挂画,镇宅!保平安!吓得妖鬼跑光光!”

肥皂是黄色的,袁恩寿从前用过南州来的肥皂,比青州的精致。

她拿起一本看图识字,封面是显眼的红,写着“临水镇土神娘娘编撰”等大字,还画了一幅白衣黑发的娘娘画像。

翻开看,字端正无特色,画倒是生动形象,宛如出自画道大师之手。

看图识字旁边是国主娘娘的挂画,印刷精美,上面标了月历,一文钱一张。能否镇宅不清楚,受欢迎是真的,一会儿就卖出好几张。

袁恩寿心生迷惑。

这么便宜又这么精美的挂画,一文钱一张卖出去,能回本?

白纸都没有这么便宜的。

“剪头发!”不远处,一个爽利的短发妇人喊,“和圣人一样留短头发吧!方便打理!冬天洗头不怕头发干不了,县城正流行!”

“卖爆米花!有钱拿钱买,无钱的拿糯米、谷米、豆子、珍珠米(玉米)换……”

“炒栗子!又粉又糯,快来尝尝!”

“烤红薯!……”

把山君和妖鬼给的赏钱掏出来,袁恩寿把集市上的吃食都尝过,过足了嘴瘾。

董婆子也是个爱吃的,说小栗子比大的好吃,大的难剥皮,又说年糕能拿来做爆米花,馋得吃饱肚子的袁恩寿咽口水。

二人回到戏班,尚未坐下歇一歇,吵嚷声怒骂声骤起。

却是地头蛇找茬,要戏班子掏出一半钱买平安。否则他们不仅动手打人,还要砸东西抢东西,保管叫戏班子后悔。

苏大林低声下气地乞求他们,被一脚踹开。

董婆子尽管能请仙,无意出头,拉着袁恩寿避开。地痞们闯进来,二人躲避不得,没办法,掏钱保平安。

赚的钱一下子没了一半,戏等于白唱。

不甘心吃亏,苏大林跑到衙门去,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回来。

你道为何?

地头蛇是衙门老爷的侄儿。

将东西打包好,戏班子要离开,差役忽然来了。

不是主持公道的,是收过路税的。

去到下个地方,苏大林唱戏、讨赏极卖力,想把钱赚回来。偏偏这地方穷,大家看戏不舍得打赏。

袁恩寿唱得嗓子疼,不愿配合,苏大林跟她吵了架。

戏班子气氛沉郁,好些天见不到笑脸。

董婆子说青州开明,老爷们盘剥轻,要戏班子去青州。

苏大林不肯“青州大旱,这几年不知有多少人跑到燕州英州,哪里有钱看戏?而且青州戏班会唱戏是出了名的好,咱们唱戏半桶水……”

戏班子是苏大林的,出了燕州,在英州打转。

袁家在英州,苏大林要拿袁恩寿当噱头。

袁恩寿是要脸的,不唱了。

任苏大林说好话套交情,她说不唱就不唱,也不琢磨演戏唱戏了,反而学起了拳脚功夫。

没有袁恩寿当顶梁柱的戏班子讨不得当地人喜欢,苏大林悻悻地带着戏班往云州去。

离开家乡,袁恩寿肯登台了。

她不爱唱自己,爱唱《袁英杰》、《段小琴》等曲目,有时会上演武戏。

苏大林不看好她,奈何观众喜欢她。

戏班子赚到一些钱,袁恩寿凭本事当副班主,戏班子去哪里不再是苏大林说了算。

此时临近过年,戏班子选了个地,打算从年初二唱到上元节。

歇息半个月,再南下海州。

燕州冷,英州不暖和,云州更是阴寒,海州近海,料想不会太冷。

戏班子里的人很杂,天南地北哪儿的都有,过年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新年初一不唱戏,袁恩寿被左邻右舍的爆竹声、鞭炮声吵醒,缩在被窝里狂怒了一阵,忽然想起家里的“妻子”。

袁母是继续把她当儿媳,还是赶走她?

袁英杰在京城,如何过年?京城的新年有多热闹?

大早上的,论坛自救版洋溢着喜气,管理者给所有人发了十积分作红包。

袁恩寿迟疑再迟疑,终究没有联系袁母。

“妻子”不是小孩子,日子应该不会过得比她差。

“喝酒不?”

董婆子抱来一坛酒,坛子小,酒大约有一斤。

袁恩寿拿了碗来,一人一碗酒,喝之前举碗碰一下。

酒入愁肠,醉意涌上脑海。

董婆子没有问袁恩寿为何醒来就喝酒,袁恩寿没有问董婆子为何不拿早餐拿酒来。

二人醉了个昏天暗地,酒醒后头痛欲裂,好险没耽误初二的演出。

……

戏台上演的是程时晋入学宫,继而封圣的故事,戏毕,热烈掌声铺天盖地袭来。

笑着看台下的一张张脸,袁恩寿志得意满。

又瞧见论坛成员说“我现在就在看袁恩寿演戏,她演得特别好!”袁恩寿笑得脸颊上浮起浅浅的酒窝,昂首阔步下台去。

袁英杰是状元,她袁恩寿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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