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输给命运的胆小鬼

我还记得那是刚刚继任了观世音菩萨这个名号的事情。

那个时候，仅仅是开心这两个字已经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了，难以抑制的欢愉就像喷泉一样在心头挥洒着，仿佛夜空中全都是灿烂的烟火，空气中都是茉莉的花香，海面上都是雀跃的交响，全世界的生物都在为这一刻舞蹈。

先笑，再哭，再笑，再哭……

为了等到这一刻，我实在是已经付出了太多努力了。

虽然是这一届观音的继任者，但在起初的时候，无论是能力还是神格全都在合格线之下，唯独普土众生的那颗心没有改变过。

于是，在漫长到已经无法去回忆的光阴中，为了得到继承者的资格，我好像已经把下辈子的努力和干劲全都透支掉了。

所以，当自己终于被认可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部长篇的血泪史总算是完结了一样。

而在成为观音菩萨之后，信仰的力量和蜂拥而至的祷告声一并涌入到了我的身体里，除了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之外，一种从未忘记的使命感也愈发地强烈。

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受苦受难的人们，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我想要回应他们的期盼，回应他们的祷告；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我想要让这个世界少一些苦涩的泪水；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我想让虔诚的人们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所以，我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那是比修炼更加难以忍受的高强度工作，而且是在人间这个时间流逝异常急速的世界。

工作结束回到南海之后，我甚至都感觉作为神明近乎无尽的寿命都已经所剩无几。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期盼着第二天早点到来。

因为离开了普陀山被隔离的神界之后，我才知道“人生苦短”这四个字的含义，如果我稍微偷懒一些的话，就会有更多的人在痛苦中结束自己的人生。

而且，每当看到被救赎的人们那副感动的样子，听到他们对菩萨的感谢，自己又会觉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会成为让世间充满幸福的菩萨！”

那个时候，作为神明的自己突然有了本职位不该出现的奇怪信仰，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尽管想要极力避免却还是让心中感到美滋滋的骄傲。

因为就成绩而言，我作为观世音菩萨已经创造了历史，自从第一次人们对观音菩萨这一概念产生信仰开始，到我这一代为止，没有比我对这世间干预更为勤奋的菩萨了。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没能察觉到，这一切并不是我努力的结果，而是前任观音们的政绩太过贫乏，也因此触碰了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

“立即停止你的所作所为。”

“唉？”

那个时候，被前任观音和地位极高的神佛们找上门的时候，自己真是吓了一跳。

他们凝重的态度就好像是在训诫触犯戒律的信徒。

“神明是不能回应人们的祷告的。”

当我听到这荒谬的箴言之后，想要反驳的话语塞满了肚子。

如果神明不能回应人们的希望，那么我们作为神，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吧，一辆在道路上疾驰的救护车，上面载着急需要抢救的病人，可是道路却非常拥挤，你要怎么做？”

那是一名观音前辈对我的提问，自然，我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

“当然是保佑他，用尽天时地利人和为他在拥挤的道路上让出一条路。”

观音干涉人间的法术并不是那么粗暴的，往往是一个个如同齿轮一般耦合在一起的小巧合，进而产生足够大的效果。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交通秩序受到了紊乱，原本能够按时到达的人就受到了影响，他们有的正面临重要的考试，或者一份即将到来的爱情，亦或是……想要见到病危的亲人最后一面。”

“……”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人们的命运被打乱，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怎样去衡量？拿名利衡量生死？那少数衡量多数？拿爱情衡量亲情？”

前辈的质问让我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不过，尽管那个时候内心受到了动摇，可自己的信仰却没有被完全改变。

真正让我停止一切工作，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便是那件事……

“那个自杀的孩子吗？”

世音自述的样子就像是用冰冷的刀尖一点一点划开自己的皮肉，低沉的语气难以让人联想到她平日的聒噪，而脸上的哀伤则让梅兰有些后悔提出这个问题。

“按尘世的时间来算，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在医院难产的母亲，和在她体内危在旦夕的孩子。”

说到这里，世音皱起了自己的眉头，后悔的表情跃然脸上。

“那个时候我实在是太忙了，根本就没有来得及了解情况，只是相当然地做了一件好事，让那孩子平安地出生了，可几年之后我才偶然知道，那孩子因为一些强制措施导致了双臂畸形，没过多久就被切除了，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等一下，如果真是这样也不应该是你的错。”

基本上了解了世音内疚的原因，梅兰赶忙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是吗？可是，如果那孩子夭折的话，就能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安然离去，而她的母亲也不会在十年痛苦的煎熬中崩溃，你知道吗？在她的孩子自杀之后不到一星期，这位母亲也在房间中自杀身亡，这些都是因为我胡乱干涉命运的结果。”

听到梅兰的安慰，世音的心情非但没能平复，反而更加激动，她那明显带有哭腔的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就如同她纤细的双肩那样。

“可是你并没有恶意，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根本没有亲身体会过那种绝望，

所以才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梅兰话语中的某个词组就像一根燃烧着的火柴，点燃了绑在世音身上的炸药。

“没有恶意？那孩子就死在我的眼前，他的血就溅在我的脸上！直到现在我都还会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恶意吗？”

此时的世音也像是那位母亲一样，跪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生怕崩溃的大脑会溢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所以我决定了……”

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世音突然放开了自己遮挡脸庞的双手，将自己空虚无神的双眸展现出来，这模样简直就是她当年下定决心时的复刻。

“我不会在去回应人们的祈祷，就像我的前辈们一样，做一个只存在于念想中的神明，做一个不敢干涉命运的胆小鬼。”

“既然如此……”

世音的话无意间透露了关于菩萨非常黑暗的真相，可梅兰却对此毫无兴趣，只见他用手轻轻地拖住世音的脸蛋儿，把她歪着的脑袋扶到能和自己对视的位置继续问道：

“为什么还要来到我的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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