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空山新雨珍珑棋
长辈?
忘尘一口口吞下那无比苦涩的忘忧醉,完全是无意识,机械的重复着这样一个动作。
可他却忍不住的去想,所以啊……恨他多好!
至少有恨,就不单纯只是一个长辈。
至少,未来的无数个日子里,他都会如同梦魇紧紧的缠绕着小愔,不死不休。
多好——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想起宫变的那一日他为何要见死不救,即便他本素来不为外物所动,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但他有过犹豫……
然而为什么……又将脚收了回去?
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理解苏雪丞的感受,因为他们是一样的,当然,又不一样。
苏雪丞爱小愔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愔是韩沐清就足够了,于十岁那年的苏雪丞,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然后变成了全部人生中都独特的存在。
可是,人都是讨厌不对等的。
当一个人,于你的世界,是唯一独特的存在。
可是你于她的世界,却再普通不过,于茫茫人海之中的大多数人,除了认识,再无不同之后。
那种认知……太过痛苦,甚至于会压抑至绝望。
可再看那个唯一特殊的人呢?
她很开心,很幸福,和她所爱之人站在远处,再也无法触及。
于是,痛苦与绝望都会爆发出来。
人,一旦将关在心底的魔放了出来,就没办法再把那个魔关回去。
一念之差,不外如此。
所以苏雪丞说,钟离临炘,我要他死,而你,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恨?没关系的。
毕竟这样……就对等了……再也不是路过而已!
可他和苏雪丞却又是不同的,只是恰好能够理解,在某一点有了相似。
又或者说,在某一程度上,苏雪丞还要比他幸运一些。
毕竟,苏雪丞喜欢小愔,有人知道,小愔也知道,只是……不接受。但是说出来,也不会令人觉得奇怪。
而他……小愔不曾知道。也无法说出来。
苏雪丞,小愔骂他丧心病狂,是事实。但那份爱,小愔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哪怕觉得荒谬,不是因为这份爱,而仅仅是苏雪丞所作所为。
而自己……小愔只是……恨,以及不理解。她恨自己的,却只是,见死不救以及……那份情丝绕本就是出自自己之手,大坻还有信赖被辜负。不理解的是……为何要为那帝王局,牺牲那么多人。
后者,无可厚非,直至现在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错。哪怕他的确双手染血,站在那里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说,那些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应当的,只是在他看来,几个人,几十人,哪怕是上百,上千,上万人的性命与天下相比,依旧是,微不足道。
但前者……
忘尘想,为什么他不能那么做呢?
毕竟……再如何看透天机,他也依旧是人。
喜怒哀乐憎恨与,再怎么淡,也依旧还是存在着的,所以,他怎么就不能那么做呢?那种情绪对于人来说,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么?怎么就别人做得,他钟离轻宸就做不得!
看着手中的温血透玉,忘尘又勾起了唇角……
——“这套杯子,其实原本是有六个的……”
——“若是师叔喜欢……这个……“多”了的杯子,便送给师叔好了。”
——“那就多谢小愔了……不过……只希望,我这一辈子都没有需要用到这东西的地方。”
原来这世上的命运,果然是环环相扣。
就像他那是批的字,他以为那个尘是钟离临尘的尘,却没想到的钟离轻宸的宸。
就如同仲衍行所说,他从一开始,就在局内。
所谓的运筹帷幄,又有谁知道究竟是不是早已经固定的命运轨迹。
……
百晓生虽然是在问,可实际上语气里却没有任何的疑惑:“你要离开?”
忘尘微微点了点头:“当初我来洛阳是为了帝王局,现如今天下大定,自然该离开。”
百晓生接着道:“要去哪里?”
忘尘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半响之后才是缓缓道:“回云溪山脉。”
……
忘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佛说,第一个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个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谁。第三个境界,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而他这面前……原来,山真的是山,水也真的是水。
华丽的谢幕之后,却不过是牵着线的悲哀的木偶。
最初他对韩沐清不过是好奇而已,好奇那样的一个女子在命运的牵引下将演绎出如何绚丽诡异的人生。
而当他有了好奇之后,那他,也是所有人也就尽数入局,无人可逃。
一步一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他爱过韩沐清么?起初这个问题,在他第一次不再饮忘忧醉的时候,他问过自己很多遍,却始终无法给出答案,但有的时候却也忍不住的想,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会将目光不经意就投注在那个人的身上。
会因那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心弦拨动。
也会因那人的黯然伤神而忍不住心软。
可是,好像还差些什么……
大抵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或者说,对于喜欢还是爱,他依旧不太懂得,也觉得不需要太去懂得。
于是即便明明早就知晓那份感情,可他却依旧能够冷眼旁观,保持着冷静的将后面的棋一步步下到应处的位置。
他的情,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的话,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时间一久,不但韩沐清分不清了,连他自己也分不太不清楚了,而这所有的一切,或许都会随着他的消失,尘封在那一杯杯的忘忧之中。
再无人知晓。
青山笼罩,鸟鸣花香。
山的脚下,住着一个男子。
有人说他,二十一二,有人说他已过而立,还有人说他年过花甲,是个老头。
因为那个男子,满头华发,相貌却不过弱冠,那个男子,周身寒气缠绕,无人敢靠近,而男子面前终年摆着一壶茶,一局棋。
茶曰空山新雨,棋曰珍珑棋局。
……
钟离临尘的大婚办的十分顺畅,婚后两个人便是离开了洛阳,每年总会回来两三个月。管妗乐虽然性子脱跳活泼,但却不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之人,甚至很懂得审时度势,把握尺寸,多一分也太闹,少一分又觉得性情不真,因此即便出身寒门,但洛阳城内个家的夫人鲜少有不喜欢管妗乐的。
即便是韩沐清,熟了之后也觉得管妗乐甚好,许多想法也很是新颖的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说的话经常奇奇怪怪,而且有的时候还对自己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比如,天王盖地虎。
她想了想,觉得好似在哪里看过这个,于是犹豫的答道,宝塔镇河妖?
然后管妗乐的眼睛就亮了,又接着问,2008?
韩沐清眨了眨眼,7991?
管妗乐:“……”然后她就回又不死心的问道:“同志们辛苦了。”
韩沐清想了想:“同志是做什么?”
经过无数次试探,管妗乐终于死心之后,却又开始将更多奇奇怪怪的念头灌输给韩沐清,最关键的是,韩沐清听了之后,觉得大部分竟然很好。
而再后来,管妗乐所提的许多措施,也被钟离临修纳入改革之中,尤其是关于医疗和教育方面的,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而管妗乐亦成了少有的几位,能够以女官的身份,名留青史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宫荣川。
自请去了南城长年驻守,对着恭亲王说了句,儿不孝。
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说,平南有一座坟,写着吾妻辛钥之墓。然后宫荣川守着这座墓,守着南城,终身未娶。
辛钥,西楚国唯一的一位女将军。准确的说,是自小被当做男儿教养,除了辛家的老爷子,没人知道辛家小子是个女儿。
然后被西楚国派遣至宁昭,暗中打探消息,为攻打宁昭做好准备。
在宫荣川重新收复南城,而且打算进而向西进攻西楚的时候,西楚派来了新的将领,正是辛钥。
失踪了的辛钥。
宫荣川不曾想到,他与辛钥再次相见竟然会是在现场之上。
辛钥不肯用阴谋诡计对付宫荣川,却我不肯退让分寸国土。
她说:“我不想你死,但我也不能退。你需要守着你的国,我也得守着我的国。”
——“辛钥,你对我可曾动过半分真心?”
——“我对你动过的远不止半分真心,若是人有十分心,有九分半我都给你,但剩下的半分给了西楚,而哪怕仅有这半分,我便会守着我的国,除非……我死了。”
然后辛钥笑着死在了宫荣川的剑下。
——“真好……这样我就不用对不起西楚或者对不起……你了。”
——“荣川,你若向前,可不可以将我就埋在这……南城。”
宫荣川抱着辛钥的尸体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下达了进攻的军令。
辛钥,对不起……
辛钥,我爱你。
可是对于亲王府世子而言……没有任何能比国家再重要的了。
为了宁昭,我会舍了你,然后再为了你,常驻南城。
南城的风沙大,景色没那么好。
但你埋在这里之后,我想让这里绿树成荫,开满你喜欢的那种鲜花。
你说,好不好?(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