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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四哥!

胤祥的脸一白,  牙齿咬着嘴唇,身体一晃一晃。

“起。”康熙望着四儿子如常的面容,心里大乐,  面上却是带着怒色,  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汗阿玛,儿子听说南巡的章程定下来了,好奇前来看看。”

“哦~~”康熙瞥他一眼,  一怒嘴,示意茶桌上的章程,  “看吧。”

四爷自己脱了貂皮大氅和鞋子,上炕盘坐到老父亲的对面,拿起来章程慢慢地翻看。

臭小子倒是沉得住气!康熙故意拿起来小榔头敲着核桃,  一声声地敲在胤祥的心口上,  要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的透明。梁九功端一个茶盘进来,  给四爷送茶,谁也不敢看一眼,麻利地退下去。

康熙不敲核桃了,  开始喝茶。屋子里静的只有他四哥翻动书页的声音,  胤祥紧绷的神经舒缓一点,却是膝盖上一阵疼痛传来,胤祥哪里这般被罚跪过?膝盖上针扎的疼,要他蓦然心生一股子气,  咬紧了牙关,倔强地跪着。

急侠好义、骨健筋强的小少年眼里含泪跪在地上,  脊背挺直,红涨着脸,瞪大了眼,  愤愤不平地听老父亲和四哥在炕上谈论南下事宜。

“上面列举了不少和各地方民众接触,了解民情的安排。儿子认为,这既然都是安排好的,能获知真实信息的机会不大。接见当地文人,汗阿玛,儿子刚得知,四川的费密此前完成了《中传正纪》一书的写作,研究古代儒学,博采经史,依据古代儒学发展的源流,从孔子门人子夏开始,直到大清初年,在经学、史学、诗文、医道等方面也多有论述,二百余卷。只是由于家庭贫寒,一直未刊行,以至年久散佚,……这名单上,也没有他。”

四哥的声音听着,和平时一样不疾不徐的懒怠,但四哥真就完全没看见自己一般,这要胤祥很是委屈,膝盖上更疼了,强忍着一动也不动。

“‘木棉花发几回红,十度思归归不得。’倒也是流浪异乡之人的真情实感了。朕也在看他的书,在你身后的柜子上,递过来。之前阳明心学在江南泛滥,理学也变得钓名沽誉,如今学风转化过程中出来一名有影响的学者……朕吩咐武英殿给刊印书籍,你要胤禟盯着。”

“汗阿玛,一千本?”

“嗯。第一次印刷,一千本够了。”

康熙翻着书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隐约地透出来一抹欣喜。胤祥的委屈里多了一抹伤心和好奇:什么样的好书?学风转变,汗阿玛和四哥要变成什么模样?学风也是能引导的吗?

“汗阿玛,说起来新书,还有一本。苏州吴江的唐甄,写了一本《潜书》。儿子这两天大致看看,挺好。”

胤祥穿的是工部新研究的羊毛裤,保暖且薄便于活动。但这薄,这时候就是弱点了。膝盖宛若什么也没穿地磕着冷冷硬硬的地砖,他发现自己移开心神专心听谈话,这是一个小窍门,他赶紧聚精会神地听着,心里猫抓的一般,倒也真能忽视一部分疼痛。

四哥的声音里还带笑儿,这又是什么好书?

“小子鼻子灵。朕也大致看了看。上观天道,下察人事,远正古迹,近度今宜,根于心而致于行,在其位而谋其政……倒是和费密的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前朝这些膏粱子弟,都真正地在反省,国、民、文化,到底该是什么模样。”

胤祥情不自禁地偷瞄两眼,却只敢看到那茶桌上的四只手。唐甄他知道啊。四哥你怎么在汗阿玛的面前说唐甄?唐甄写的什么书四哥喜欢?老父亲也赞赏?

唐甄本为前朝的达州富豪之子。父亲唐阶泰曾任苏州府知府、南京礼部精膳司郎中。大清建立后,唐氏一家多因抗清而死,唐甄便以其父仕所苏州为第二故乡。康熙初年,唐甄经吏部考选任山西长子知县。任官期间,奖励农桑,整顿社会风气,后因处理逃人案受牵连罢职丢官。随后举家迁往苏州,一直潜心著作。

本来以为这样的文人,汗阿玛是忌讳的,哪知道……

胤祥更委屈了:汗阿玛不给儿子们看《戚继光兵法》,他自己看。汗阿玛不许儿子们交往这样的文人,他自己倒是欣赏的。由此他更是担心四哥,生怕四哥应对不好,要汗阿玛生气。

“这本书,敢写别人不敢写,暂时印刷几本收藏吧。”康熙淡淡的一句,做了结论。

胤祥:“!!”就知道!就知道!胤祥狠狠地松一口气,这个话题可以过了。

“儿子要九弟印刷五本。”

“嗯。山东孔家的孔尚任写成《桃花扇》,胤禛听说了吗?”康熙谈兴正浓的样子。

“儿子听说了。戏曲界都在传说南洪北孔两大戏曲家在写新剧本,翘首以盼……孔尚任写前朝逃亡君臣的历史剧,倒是有点写实。只是,儿子有一点不认同。侯方域在老家有正经的妻妾子女,……儿子听说,李香君后来随侯方域回去老家,其家族不承认,独居庄子上生下一子后病逝。这样的故事写出来还编了一个圆满的结局,要天下的女子看了,万一移了性情?”

胤祥小小的惊讶。孔尚任居然敢写那个时期的剧本?他听出来了,四哥的守礼性格,对这样的爱情故事理解,但绝对不认可这样的宣扬。

“……孔尚任,你还记得,康熙二十四年,我们南巡北归到曲阜祭孔?”老父亲的话听不出来一点态度,胤祥膝盖上的疼痛丝丝缕缕地传入心尖,他的牙齿咬破了嘴唇强行忍住,忙再次聚集心神,竖起来耳朵,耐心等待。

“儿子记得,孔尚任因御前讲《论语》受到褒奖,被直接任命为国子监博士。一年以后,他南下治水淮阳疏浚黄河海口时,据说是,接触到官员的贪污受到打击。回到北京后,便以读书和搜藏古物为主,以诗歌、戏曲创作来抒发胸怀。结识了冒辟疆、石涛等一批北归的前朝遗民,得到了不少明末遗闻和史料,……儿子认为,其中写的一些应该是史实,但情爱之事……”

“这就是文人书生了。贪污哪里能杜绝了的?有人有官儿就有贪玩,一点点打击就心灰意冷,天天在家里唱曲儿……《桃花扇》?歪风邪气的话本子,带歪了多少良家女子。真正的好男儿,不思报效家国整日和ji女谈情说爱?对家里孝顺父母的妻妾子女不管不顾,和ji女双双出家?可朕要封杀这剧本,指不定要给他涨名头那。”

这是不遮掩的动怒了。胤祥听着老父亲用书本拍打茶桌的声音,大着胆子偷瞄一眼老父亲和四哥沉下来的脸色,重重点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一个女子做了ji女这样的苦命,还是值得宣扬的?难道要其他好好的女孩儿梦想去做妾室姨娘?果然是虚伪读书人的居心不良!

“汗阿玛言之有理。世人以为,一本书有了**的名头,好似里面有秘籍一般,变得一字千金值得一读了。”四爷微微皱眉。“目前这剧本还没有刊印,汗阿玛……”

康熙冷哼一声。

“‘儿女浓情一笔销,桃花扇底送南朝,扯碎扯碎一条条,再一番鲜血满扇开红桃,开红桃!’倒是替那逃亡君臣唱的好一曲挽歌!和一个ji女?朕都替他们羞臊!”

为逃亡朝廷唱挽歌,写的逃亡君主不理政务争斗一个ji女多么深情,这是要做什么!这是在鼓动反清复明!煽动造反!可能一般人读来察觉不到,也不会多想,只会因语句优美动人喜欢。康熙不是一般人啊,他一读就懂了,里面提到明朝的灭亡过程,字里行间带着强烈的民族情绪和爱明思想,一旦刊行,必然使得女子们眼泪泛滥感动于其深情,要各地“反清”势力看见机会势头更加高涨,再起叛乱,而朝廷这么多年满汉蒙回藏一家亲的经营再起波澜……康熙心口压抑的怒火越来越大!

“好一张利口!这也叫深情,朕都不认识‘深情’两个字了!”康熙的眼角垂了下来,一片冷光。“他是孔家出身,此书一旦刊印影响力巨大。可他是孔家人,朕不能抄家灭九族。你去见他,悄悄地罢了官派人送他回去孔家,这一次南巡,朕就不去孔府祭祀了。……给了官儿不好好为国为民效力,朕还听说孔家人在抱怨他们碌碌无为以祭祀先人为生,——慢慢的,收回来曲阜,包括孔家的一百万亩祭田,要他们和其他人家一样,自己奋斗碎银几两吧。”

帝王淡淡的一句,要打压下去孔家几千年来凌驾世人,乃至各朝代皇家之上的地位,收回来曲阜这个孔家的国中国,以及要孔家奢靡无度的一百万亩祭田。

“儿臣遵旨。”终于等来这一天,打破朝廷必须尊孔拉拢读书人的恶性循环,四爷的心里并没有高兴,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什么。

四爷起身穿鞋下炕,行礼的时候瞪一眼胤祥。胤祥一个激灵,忙爬起来,膝盖僵硬一个踉跄,四爷忙给扶住了,那一瞬间四哥身上火热的温度穿上来,胤祥的一滴热泪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咬牙站稳了,跟着他四哥一起行礼。

“汗阿玛,儿子告退。”

“退下吧。”康熙望着地砖上那滴晕开的泪水,心尖一颤,龙脸越发冷的挂了霜,一出口,声音跟外头的雪花似得冻死人。

“再胡闹,朕要人抬着你送去你四哥府上。”

“!!!”胤祥吓得一个哆嗦,忙作揖真诚道:“汗阿玛,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回去一定好好反省。”

康熙一眼看见他苍白的小脸,生怕自己忍不住,挥挥手。

胤祥一愣:汗阿玛罚了一场跪还有多大的火气,一句话也不说。

四爷一把拉着他转身。

两个儿子一前一后的身影看不见了,康熙无奈地摇摇头。

索额图、胤禩……不管是谁,要胤祥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知道他的性格一定会来闹一场,逼得老四出面来求。……好吧,康熙承认,他也想逼着老四一把,看他对孔家人、天底下的读书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吩咐年羹尧去老三的府邸前跪着,为的是兄弟情深,康熙信。可他真能对八旗学院乃至天下读书人的势力无动于衷?康熙还是要试探试探的。

胤祥啊……康熙轻轻地一闭眼。

兄弟两个出来里间,在小太监的伺候下穿好貂皮大氅,出来清溪书屋迎面一阵呼啸的西北风吹来,冷冷的,要人清醒冷静的。

胤祥瞄一眼四哥那看如常的模样,耷拉着脑袋,跟一个犯错的小幼崽缀在四哥的身后。

四爷走路慢,一步一步跟丈量好似的,宛若配合大地的一呼一吸一般的慢。胤祥亦步亦趋地跟着,这般慢慢活动活动,再运功暖一暖膝盖,倒也是好受一点儿了。

四哥怎么不问问我?不生气?对了,这里是畅春园那要注意着。他胡思乱想的,一不注意鼻尖撞上他四哥的后背,忙退后一步继续跟着。

一抬眼,四哥还是步伐不变地走着,胤祥一握拳,到底是因为四哥毫无回应的模样,眼里再次含了泪。

畅春园里的西北角响起一阵阵仪仗队训练的声音,各个院落的宫女太监嬷嬷也都在忙碌。

马上是皇上南巡的日子了,宫女太监嬷嬷们也想凑上南巡的名单,远远地见到四爷和十三爷一路走来,扫地收拾东西修剪花木的手脚不由地麻利一点儿,等到两位爷走进,忙靠路边站好默默行礼。

天边翻起来一抹玫红色的火烧云。四爷领着十三弟经过法兰西大喷泉,出来畅春园的大门。

“四哥?”胤祥一脚跨过高高的门槛,糯糯地唤一声。

“嗯。”

胤祥的小心脏一突。四哥要是继续不搭理,他还挺难过的。可四哥搭理他了,他又心虚紧张起来了,总觉得这次闹腾的错误比他自己想象的大,大到四哥都不和他冷脸了。

“……四哥,你生气了?”

“嗯。”

胤祥不敢再说话了,膝盖上隐隐的疼痛要他更难过。吸着鼻子,额头冒汗,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样儿,因为皮肤特别太白,出汗特别明显。

四爷看一眼。正月里这么冷的天气,满大街没有几个出汗的。

“膝盖还能撑住吗?”声音低沉压抑。

“能。”声音嗡嗡的,勾着脑袋,一听就是闹脾气那。

西北风呼啸,哥俩个从侍卫的手里接过来自行车,迎着大风慢慢地蹬着,一路沉默地朝吏部而来,四爷找到孔尚任的官凭文书,再去国子监找掌院悄声嘱咐清楚,因为孔尚任不在国子监,派小厮去找孔尚任,一圈绕下来,回来雍郡王府邸,已经能是炊烟袅袅,落日余晖了。

脚步声轻轻地落在傍晚安静的小径上,一路上经过的下人寥寥,偶尔才有个挑水的下人路过,几个管事有面子的仆人上前请安。

胤祥一直盯着四哥的表情,眼见马上要到书房了,面对那熟悉的台阶和书房外间的木门,徒然一阵害怕,腿肚子打颤,不由地脚步慢了下来。

他四哥的怪脾气,书房里没有暖炕,只是屋子里设计的冬暖夏凉,两个人又都是年轻火力壮,进来里间脱了貂皮大氅放在罗汉床上。

一身雪青色缎高丽纳大花纹长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蟒纹带,乌黑的发辫束起以镶碧鎏金发饰在脑后,修长的身体很自然地舒展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抬手低眉间带着惯常的散漫惫懒味道,修长的手指摘下来头上的貂皮暖帽上,胤祥一眼看过那上头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再一看四哥那张依旧看不出来表情的脸,看似和平时没有一丝变化……可是胤祥却小动物直觉地感知到一抹不同以往的冷意,这要他更眼圈红了。

四爷放好大氅,看他一眼,胤祥再次敏锐地感知到那份压抑的冷峻,吓得收回了视线,看也不敢看他四哥,乖乖地坐在茶几上低着头等着挨训。

站在门口的苏培盛一看十三爷这模样,知道出了大事了,面上吓得抿紧了嘴巴,他自己端着茶盘进来书房,越发感知到自家爷这是动了真怒了,一出来关好了门,偷偷地给得用的小厮使眼色,发现不对立即去找四福晋。

书房里,四爷走到靠墙的柜子上,从一个小格子里找出来两瓶药膏,坐到他对面,示意他撩起来袍子卷起来裤腿。

“上药。”可能是胤祥琢磨什么看什么都像,听着四哥的声音也透着一抹冷肃。

胤祥的心理防线破了。这一路跟下来,悔恨内疚紧张不安委屈等等情绪积攒着,面对最亲的四哥这般的态度,瞬间都化成倔强,一把夺过来药膏瓶子拧开,径直给自己上药。

这样的天气地砖冰冷,他又不是年羹尧那些官员一般习惯带着厚厚护膝,跪了些时候,膝盖冷到了,淤青一片,药膏一抹自然是很疼。

四爷瞧了一眼他额头细密的汗,目光落在那吓的发白又疼的发白,还有隐隐血丝沁出来的唇上。

“你还先拧巴上了?”四爷懒懒地笑了一声,起身时将另外一瓶药膏往前一推。

“既然能自己抹药,这是不需要四哥帮忙了?”

再然后就不再看胤祥,起身端着一杯茶,准备去书桌上忙自己的事情。

直到背影渐远,胤祥才蓦然抬了眼眸,颤声唤道:

“四哥。”

他张口才暴露自己一直忍着痛,声音虚弱。

四爷并不回头,慢条斯理地理着书桌上厚厚的一叠文书。

“喊什么?”

“……四哥。”胤祥服了软,小声地求道:“要四哥帮忙。”

“原来还知道是四哥。”四爷看他一眼,淡淡的道:“膝盖上的伤,自己抹药也行。”

胤祥抹药的动作一顿,弓身上药的姿态里露出来几分委屈。

低头出神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挽回的迷茫小幼崽。

而后才望向自己的四哥,流露出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乖巧,期待的目光好似受伤拧巴骄傲的小动物朝亲人撒娇。

“要四哥帮忙。四哥内力深厚,帮弟弟化开药力。”

四爷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回来。

外头,苏培盛站在门外耳朵贴着门极力听着,院子门口的小厮拉开架势要去找四福晋,不错眼珠子地盯着苏培盛的反应。

里头,四爷给他十三弟上了药,收拾好药瓶,胤祥也放好裤腿,起身活动活动,膝盖上果然完全好了,顿时眉开眼笑,笑到一半儿,一眼接触到四哥坐到书桌上办公的严肃面容,心里惴惴不安。

上前一步,跟小时候每次犯错小心翼翼却又底气十足地道歉。

“四哥,弟弟知道错了。”伸手拉拉四哥的马蹄袖。

“将你知道事情的所有细节,都好好想一遍。”四爷的声音还是懒懒的,却是透出来明显的怒意。

胤祥吓得眼皮一跳,低了头,慢慢地想。

长在宫里或者大户人家的孩子,天生的比其他孩子多一种灵性的警惕,这是处于争斗旋涡的条件反射。胤祥本来就是比兄弟们多几分机灵的,这一静下心琢磨,吓得身体摇晃要站不稳。

有人故意的!

故意的要他知道!

要他忍不住,来找汗阿玛!

可这人的目的,却不光是要他惹怒汗阿玛!

更是他的四哥!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如麦苗一般郁郁的绿色漳绒云蝠缠枝莲纹壁衣下,少年线条颇好的有力长腿拉开了打架的姿势。一张虽不至于清俊到无人可比,却容易叫人过目不忘的脸上怒气勃发,浓密但细而修长的双眉根根竖起来,乌黑的两颗眼球泛着血色的光芒,薄唇紧抿。

“四哥,我去揍死他!”怒火蔓延胸腔,胤祥一转身,身影飞快。

四爷眉心紧皱,随即松开。

果然,冲动热血的少年打开书房的门,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不顾吓得跌倒在地的苏培盛,怒气冲天地冲出去,却在冲到院子门槛的时候,硬生生地刹住脚,上身因为冲力一个前倾,守在门口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没摔倒在地上。

胤祥绷紧了身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敢回身,僵住脊背转身,一步一步重重的宛若跺一个地动山摇地回来书房。

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四哥,我要动手!”动我可以,敢惹我四哥,我要他付出代价!

“哦~~”四爷给他一个懒懒的眼神。

“四哥!四哥!是弟弟错了。”那句“弟弟差点连累你”压在胸口,胤祥望着四哥,愤怒憋气,眼泪鼻涕的哭花了一脸,直直地站在四哥的书桌对面,横眉竖眼的咬牙切齿:“四哥,弟弟一定要报仇!”

“哦,找谁报仇?”

“不是索额图,就是八哥!”

“然后?”

“……”

然后能怎么样那?去打一顿爽了是爽了,却还是要四哥给他收拾头尾。

胤祥咬碎了牙齿和血吞,转身一屁股坐到茶几上,端起来茶杯一仰脖子灌茶,试图冷却那份愤怒。

他需要冷静下来。

墙上自鸣钟的指针一秒一秒地走着,滴答滴答,耳边还有四哥写字的沙沙声,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的胤祥,陷入思考中,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扣着椅子的扶手,极其有规律的一下一下。

四爷翻阅文书的间隙看他一眼,唯有心疼。

用尽了心思护着,可还是要长大了啊。

墙上的自鸣钟发出“铛铛铛”的声音,四福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爷,”四福晋的右脚跨过门槛,语笑嫣然:“爷,十三弟,六点了,用晚食吗?”

四爷点点头。

胤祥一个醒神,慌忙起身给四嫂作揖行礼。

“四嫂,弟弟正要去用饭那。”说着话,他的肚子很是配合地“咕噜咕噜”叫唤,他自己笑,四福晋也笑,四爷也笑。

“快来用饭,事情没办完,吃完饭再办。”四福晋疼爱地看看十三弟,再询问地笑着看自家爷。

“好~~去用饭。”四爷妥协般的放下毛笔,起身。

胤祥一眨眼,一蹦一跳地出去书房的路上跟着闹着:“四嫂,今天我们吃什么?可有弟弟喜欢的牛羊肉?”

“今天有日本送来一头牛,我们吃牛肉锅子。那日本的牛肉啊,雪花的一般。十三弟尝尝味道。若吃不习惯,家里还有青海的一头羊。”四福晋嫁进来的时候十三弟还是一个孩子,拿他当幼弟也是半个儿子一般地疼着。

“四嫂,弟弟早就听说日本的牛肉了。一定好吃。”胤祥孩子气地笑着,引人瞩目的剔透的深棕色眼眸像是最纯净的琥珀,透出一股童真,豪气的脸上挂着如太阳般灿烂的笑容。

四福晋知道他和他四哥一样,回到家里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体贴家人的心情,也不点破,笑意融融地和他说笑。

四爷的府上,兄弟两个大朵快颐地用着日本的雪花牛肉,隔壁八爷的府上,同样在用着日本牛肉的八爷和九爷,面对如此极品美食,心事重重。

神户雪花牛肉的表面形成明显的红、白相间,状似大理石花纹,呈点状分布,看上去像白色的雪花。

牛肉切的薄如纸,肥瘦相间分布均匀,在烤架上以大火炙到熟,牛肉经过高温把多余的油脂去掉,油花均匀,油香丰富,一室香味四溢,快速入口,入口即化。

肉质鲜嫩的跟鱼肉一般,在嘴里会是一股溶化的甘甜,加上鲜美的肉汁,嘴嚼起来的幸福感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胤禟一口咽下,口齿模糊地说:“怪道人都说这是最顶级又久久挥之不去的醍醐之味。八爷,四哥和十三弟吃完这顿牛肉,是不是心情好一点?”

“这你放心。他们两个吃饭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放下,专心享受。”八爷愤愤不平的嫉妒。

“那八弟你还去挑衅四哥?”胤禟忍不住给他一个埋怨的眼神。“你要有不顺的,你直接去找四哥。你去动十三弟,这是逼着四哥揍你一顿那。”

“我哪有这么想要找打?”八爷给他一个大白眼。“还有,你以为我们的十三弟,就是一只小白兔?”

“打小儿被四哥宠着护着的,兔子急眼了还能咬人那。他?”胤禟嗤笑,小眼睛里也是愤愤不平的嫉妒。“四哥就惯着吧。哼!”

“……”八爷想说九弟你还是太年轻。夹一筷子肉片在烤盘上,抓过来手边的小壶轻轻地撒上芥末和细盐,慢悠悠地解释:“他只是被护着太好了,又关系到四哥,一时冲动。我们的十三弟啊,心细如发、心重如山、心机似海那。”

“!!!”胤禟鼓着眼珠子震惊地望着他八哥,油汪汪的嘴唇抖动,憋出来一句:“真的?”

“真!”常务副皇帝叫的假的?

“那你还去招惹他?!”胤禟急得要跳起来,他信任八哥看人的本事,可就因为这样,他更害怕了。“八哥,要不这样,你吃完饭,就给去四哥负荆请罪。”顿了顿,鼓着脸,“咕咚”咽下一口恐惧的口水,生硬地解释:“十三弟再生气,只要四哥原谅了你,他也不吱声了。”

“呵!”八爷送一筷子肉进嘴巴,咽下去,拿着毛巾擦擦嘴,眯着眼冷笑道:“我又没做什么,我不过是知道索额图要算计十三弟,没有提醒罢了。我干嘛要去请罪!”

“你!你!”胤禟直勾勾地看着他八哥的“淡定”,心说你知道了,你还明知道那是四哥的宝贝疙瘩,你还眼睁睁地看着十三弟冲去找汗阿玛,你这不是“大罪”?

八爷被他看到心虚胆怯,再香的牛肉也没有了胃口,苦笑道:“就算要算账,也是先从索额图算起,我这顶多算是小罪。再说了……”

八爷温润的眼里不经意间流露的精光要人不敢小瞧,厚薄适中的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我们四哥,忍了索额图这么多年,新仇旧恨的,能不一起算了?”

“新仇旧恨?”胤禟吓得咳嗽一声,不由地身体前倾好奇地问:“八哥你知道什么?那索额图胆敢对上我们四哥?”谁不知道我们四哥是活阎王?

“就因为我们四哥能干,人家索额图才要对付四哥。人家啊,压根就没看得上我们~~”八爷端过来一边的碟子,将一片片肉铺开在烤盘上,放下碟子一手调整下面的碳火大小,一面用筷子快速地翻着肉片。

对面的胤禟这次是真跳起来了,气得!

“他还看不起九爷!”

被小瞧的胤禟气得开始发胖发福的脸堂都变了形,两脚在屋子不停地转圈,越转怒火越旺。

“不行。八哥,弟弟咽不下这口气。”不被太子爷看在眼里也就罢了,一个索额图也看不起爷?!胤禟完全北方的黝黑面堂此刻威猛、有力,浑身蓄满爆发力。

八爷以为他要去找索额图打架,张嘴刚要劝说……

“八哥,吃完饭,弟弟陪你一起去找四哥请罪,求四哥好好地教训索额图一顿!”

“……先吃完饭,我和你分析分析。”

“好!”

胤禟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八爷:“……”

能怪索额图不看你在眼里?八爷也是没招儿,九弟至少能听他说说话儿,十弟那心性更指望不上。

兄弟两个吃吃喝喝,可能是真的害怕四哥的怒火了,哥俩都喝醉的钻桌子底。府上的幕僚何倬来找八爷,九阿哥府上来人说九福晋罚的一个侍女流产了,八福晋慌忙找来一看,面对两个醉鬼气得花容变色,忙慌慌地给灌醒酒汤。

四爷院子里,哥俩用完晚食散步,四爷去书房继续处理事务,胤祥在花园里赏花,要四福晋派人来催他去洗漱休息,他答应着人身体走动着,脑袋还在思考。

敢动小爷的四哥,小爷非要挖你一块肉下来不可!

而下午派出去的小厮,飞奔回来告诉四爷。

“孔尚任和几个友人喝醉了。奴才打听到,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来到京城,一起喝醉的还有户部侍郎王士禛。”

四爷淡淡地点头:“和他家人说了吗?”

“说了。但是要明天下午才能来见爷您。”小厮苦着脸:“奴才刚要求他明天醒酒后就来见爷,一位宫里的小太监也去找孔尚任,奴才认出来,是毓庆宫的人,太子爷听说孔尚任完成了一个剧本,要看那。奴才说了几句话就跑回来了。”

“……”

太子二哥难道还要给庆祝一番?四爷望着摇曳的橙黄蜡烛光,拿小剪子轻轻地剪烛花。

太子爷打小儿读书好,是个诗词书画,骑射武功无所不精的文武全才,满汉蒙文的武的没有他不精通的,甚至对欧洲先进仪器文化的使用也了然于胸,在康熙的诸位皇子里算是西学最好的。

也因为此点,再有康熙打小儿不断地给太子鼓励,积极地推荐加码,太子跟大清各地方文人的关系真的很贴近,某一方面,他的放荡不羁也是出于文人性格。

户部的王士禛和太子是好友,难得的真心朋友,经常在毓庆宫与太子作诗唱和不说,还因为他在文坛上的影响力,时不时邀请一些民间文人进宫陪伴太子,被康熙看了各种看不惯,几次白眼训斥,也没多加收敛。

而据四爷所知,王士禛与孔尚任乃至交好友,跟蒲松龄听说也是挚友,蒲松龄来京,太子一时好奇要见一见,再加上孔尚任完成了写了六年的剧本……

四爷沉吟片刻,对小厮吩咐道:“先下去休息。”

“哎,奴才下去休息。”

小厮退下。苏培盛上来安静地研磨,四爷铺开一张宣纸,挽袖子狼毫笔饱饱地蘸墨,身姿挺拔端正眉眼平静,一笔一划地练大字。

这几个都是太子经常来往的雅士。康熙或许也期待他们哪一个成为太子的班底,提高太子在民间文坛的声望也不错吧……至少,有几个能说共同语言的朋友也不错啊。太子二哥……你要怎么做那?

是不是,索额图这次对十三弟出手,也是逼着弟弟出手,要逼着太子二哥你,看看你到底怎么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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