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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

太子急得咬紧了牙关,  伸手要抓住什么。一个侍卫及时地扶住了他,太子硬生生地咽下那口血,什么也顾不得了,  一脚迈过门槛,惊呼一声:“汗阿玛!”

太子震惊的目光落在康熙的身上。

四弟愤怒于索额图算计十三弟,  您为什么要革除索额图的所有职位?

康熙震惊于他的出现,却是因为他慌乱的模样,  心里的怒火更盛。

“高士奇,  将奏折给你们的太子殿下看看!”康熙怒喝一声,身体颤抖着,如果不是四儿子硬扶住了他,他都站不稳。

太子因为老父亲的震怒心里惊惧,不等高士奇捧着奏折送上来,他一把夺过来这奏折打开,入目的是混账弟弟那铁画银钩的馆阁体正楷字,一目十行。

“汗阿玛,  就因为这两件事情?”太子瞪圆了眼睛,万分不解地看着康熙。“汗阿玛!”太子以为是什么结党营私、贪腐严重等等要命的罪名,  一脸的惊讶和疑惑。

哪知道康熙因为他的问题,同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刚喘口气,以为太子看了奏折就明白了……此刻面对太子的质问,  因为太子面对处罚索额图露出来的苍白的脸色,  恍惚不认识自己亲自教养的儿子一般。

康熙一双苍老却威严的眼睛,  直勾勾地盯着他。

父子无声的对峙。

康熙深呼吸一口,  张张嘴:“……胤礽,你,你认为,  这是小事?”

“汗阿玛!……”太子急于辩解的声音一顿,硬生生地拐着玩儿解释道:“汗阿玛,索额图有错,小惩大诫。”

呵!康熙眨眨眼,想露出一个冷笑,他的脸僵住了,喉咙也堵住了一般。

他望着皇太子,良久良久,找到自己的声音,听到自己说:“杀了人,是有错?”

可是康熙不知道的是,他惊怒交加的到了极点,脸上条件反射地露出平静的模样,看在太子的眼泪,老父亲并没有生大气。

太子的心松了松,克制脾气言道:“汗阿玛,杀人的事情需要定论。”

“哦~~”康熙胸闷的难受,如果不是四儿子不停地给他顺着后背,他呼吸都困难。康熙轻轻地闭了眼,不想和他吵架,也没有力气了。

有点心灰意冷的淡淡点头:“你说的对,既然如此,你去找人证物证吧。”

康熙转身就要去里间休息。

“汗阿玛!”太子大喊一声,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老父亲身后的混账弟弟在不停地用眼神和口型暗示他。

“汗阿玛,索额图……”“的职务”还没说出来,叫康熙的声音打断。

“你先去查吧。”

康熙的声音冷冷的,透着一丝丝绝望的暮气和消沉。

“如果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问问你四弟。”

小四胖!

太子的怒火瞬间转移,怒瞪混账弟弟。

四爷不搭理他,扶着老父亲进去里间暖阁,帮助着在小榻上坐好,给脱了大衣服和靴子,扶着躺下来,调整好枕头,盖好被子,关好窗户,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出来也没理会急赤白眼的太子,拎着铜壶倒了一杯水,端着,示意太子。

太子:“!!!”

咬牙接过来,端进去里间喂着老父亲用了,这才发现老父亲呼吸不稳当,又急又伤心的,眼里有泪下来,搬个绣墩坐在小榻边,默默地守着。

四爷站在外间的窗户边等候,呼啸的冷风,化雪的冷空气,给了他一丝清明,他一转身,和高士奇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是满满的苦涩。

高士奇也走到窗边,默默地望着窗外大雪压着梅花瓣儿的雪景,稍稍透透气。

康熙对太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他们这些臣子面对太子也是轻不得重不得。明明很多可以、应该、必须劝谏的话语,都只能憋在心里,天长日久了,……都知道这矛盾越来越大,可能怎么办?

杀一个人是小事吗?就算是汉人家里签订了死契的仆人,主人家也不能随意打杀。更何况包衣人家,汉语根据满语翻译过来的“奴才,仆人,丫鬟……”其实是一家人差不多,都是家臣,是臣,不是仆。

自称仆人,那代表的是关系亲近。

他转头看一眼四爷,俊脸上平静的看不出来一丝情绪,他不由地记起来四爷丝毫不留情面地处罚年羹尧,年羹尧的长兄对四爷感激涕零地赔罪……

四爷当年羹尧亲近,是自己旗下的人,这才严厉教导。

平时他对人,其实真是懒怠得很。一样米养千样人,管得过来吗?

四爷对太子殿下,真是用尽了心思提点劝谏。

太子殿下下不了这个狠手,索额图日益膨胀扰乱朝纲,四爷来下狠手。可惜啊……

高士奇轻轻摇头,抬手拍拍四爷的肩膀安慰安慰他,惊觉自己忘记了君臣之别,尴尬地笑了笑。

倒是四爷抬手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安慰他。

高士奇眼睛湿润,猛地眨眨眼咽下眼泪。

投靠索额图的那段日子,不堪回忆。他强迫自己忘记。身为朝廷大臣的这些年,他身为索额图名下出身的人,却帮助明珠和大爷、三爷、四爷……这些皇子,可能真是一份不服气吧。

可扪心自问,他真不敢和太子爷不对付,那是大清国的太子爷啊。太子爷有才华,读书好,学问好……是未来的皇帝,他能不敬着吗?

索额图是皇太子的叔公,他只能处处忍着。

他以为,人生就这样了,毕竟一个满洲皇帝,他一个不在旗的汉臣,出身寒门也不是那些江南的世家大族,能有今天,他该知足了。他都这个岁数了,还有几年好活?

可他没想到,四爷会弹劾索额图这件事情。

不管四爷为了什么原因,他都领了四爷的这份情。

太子出来暖阁,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瞬间噼里啪啦地火星四溅。

高士奇忙行礼默默地退出来,哪知道这兄弟两个可能是顾忌康熙在休息,也出来了偏殿。

就看到两个人并排走着,龙章凤姿的气宇轩昂、龙行虎步的仪态优雅,一身杀气腾腾地朝集凤轩而去。

高士奇吓得忙装看不见。

这是又要打起来?

皇上啊,臣早就劝说您有了太子不要宠着给权利,有了太子就不能再培养其他皇子啊。

高士奇一时胸腔里酸酸涩涩的难过,一个皇帝宠着太子,哪里不对那?他是一个疼孩子的父亲啊。一个父亲想要儿子们个个成材,又哪里不对那?

高士奇无声地哭着。

梁九功因为康熙的吩咐,出来看一眼,也是忍不住眼泪哗哗的。

两个人哪里还敢去告诉康熙?忙派人去通知裕亲王和大郡王三郡王五贝勒等人。

而另一头,太子和四爷兄弟两个一脚跨进去集凤轩的仪门,一人关上一扇门,当下就直奔演武场打了起来。

那打的是真激烈。

还不光是赤手空拳拳拳到肉,太子气得狠了还是摸了武器的。

残雪初晴,薄云方散。集凤轩的湖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一上一下,似云中龙斗水中龙;一往一来,如岩下虎斗林下虎。这个有千般威风拳头勇猛。那个尽气力大棒望心窝对戳。盘旋点搠,浑如敬德战秦琼。太子猛喝一声:“小四胖你敢赢我。”手里横着棒,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拨草寻蛇势。四爷冷笑:“有何不敢?弟弟早就想揍你一顿了!”

“好你个混账!”太子使棒盖将入来。四爷望后一退,太子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四爷看他步已乱了,一个跃起黑虎掏心,太子被混账弟弟把棒从地下一跳,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太子大腿骨上,撇了棒,竟是扑地倒了。气得他红着眼扑上来发狠地吼:“你这个混账!”

集凤轩的宫女太监们吓得跪着一动不敢动。但见兄弟两个人抱着扭打在一起,拳打脚踢的,那真是难分难解。发辫散开了,雪地里滚过了,湖水里一起喝饱肚子了,浑身都湿透了……斗到三十来合,还是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见假山高处有人大叫道:“太子殿下,四弟,你们两个不要打了。”“太子二哥,四哥,你们不要打了。”

原来是胤禔和胤祺。

四爷听得,蓦地挣脱太子双臂的钳制,跳出打架的圈子外来。

却见集凤轩的仪门被打开,三郡王胤祉和六贝勒胤祚领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将他们两个团团分割开来,一起喊道:“太子二哥,四弟/四哥,你们快去洗漱,汗阿玛唤人。”

太子:“!!!”

四爷:“!!!”

老父亲怎么知道了?!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好在彼此都没对脸面下手,两个人什么也顾不得,快速地收拾干净自己,换了干净的衣服,急匆匆地朝清溪书屋跑。

原来是康熙迷糊了一会儿醒来,精神头好一点儿,问梁九功:“那两个混账那?”

梁九功哪里敢说?

支支吾吾的撒谎:“在,在集凤轩说话那。”

康熙一开始真以为是在集凤轩谈话那。太子居然意识不到索额图这份行为的大罪,康熙很是愤怒,可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子了,也没有力气了,很是希望四儿子能说的太子明白。

他又躺着休息了一会儿,身上有了一点点力量,起身披着披风出来屋子散散步,一眼看到匆忙赶来的裕亲王,忙拦住了问:“二哥,出来什么事情了?”

裕亲王当然也不敢说实话,可他也不擅长撒谎,瞧着康熙拉着他聊天问话的模样,担心那兄弟两个打的没有了分寸,着急的额头冒汗。

康熙是什么人?撇他一眼,再回忆一下他刚刚跑动的方向,顿时有了怀疑,怒吼一声:“要那两个混账过来!”一眼看到三儿子和六儿子也跑来了,气得失去理智地吩咐:“带着人,去将那两个混账抓来!在朕的面前好好好地打!打死一个算一个!”

说话间手臂挥舞着,暴跳如雷。

胤祉和胤祚只能带着侍卫们前来,可他们两个哪里敢抓人啊?真抓了老父亲不得气昏过去?赶紧地一起帮着收拾了,用尽快的速度赶来请罪。

兄弟两个一起在老父亲面前跪下了,俱是沉默。

康熙端坐上首,冷冷一笑。

“打啊,打啊,继续打。你们打得好啊。朕今儿就守着你们,看着你们打,哪个打伤了,朕给包扎!”

太子和四爷不敢抬头,异口同声:“儿子不敢。”

“不敢,哪里不敢?你们都不简单啊,都是我们大清的大英雄,大勇士!朕养了你们长大,盼着你们兄友弟恭,你们给朕一个季孙之忧,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啊!再打!”

康熙一手拍打扶手,目龇眼裂地怒吼着,面色红涨,呼呼直喘气。

望着两个儿子的青瓜脑门,那真是热泪滚滚。

“你们两个,打小儿长在朕的跟前,朕记得你们小时候,多可爱的两个精致小孩儿,满朝文武,谁不羡慕朕,有一个好太子,一个好儿子?朕天天盼着你们长大,可现在朕真希望,你们还是小时候的小红虾抱在怀里……”

康熙老泪纵横。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哭着眼泪。

四爷也委屈:“汗阿玛,太子二哥打儿子的。”声音嗡嗡的,带来倔强。

康熙果然怒了,一拍扶手,龙目怒瞪:“胤礽!你就是这样和弟弟说话的?你还要怨上你弟弟?”

!!!太子气得脑袋一片空白:“汗阿玛,四弟和儿子一起动手的!”

康熙更怒:“他大你大?”

太子气得两眼昏花,那真要晕过去。

人生二十六年,太子每次尝到“不被偏疼”的滋味儿都对应在混账弟弟的身上,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大声吼道:“儿子就知道汗阿玛偏心四弟,儿子就知道!”眼泪花花的。“四弟上折子,汗阿玛就罚!也不管是什么人!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

康熙一噎。

望着太子的眼泪喉咙梗住:朕偏心小四胖了?

无辜被冤枉的四爷更怒,瞪大眼睛控诉康熙的愣怔:“太子二哥胡搅蛮缠。汗阿玛哪里偏心弟弟?汗阿玛要是偏心胤禛,早就砍了那脑袋给胤禛踢球玩!”

!!!

康熙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他,那手一抖一抖的。

“小四……你!你!”你原来对索额图都记着仇那。朕就说你个小心眼的!

裕亲王忙上前给康熙顺着后背,康熙双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直喘气,倒真是顺了气:胤禛将压在心里的怒气喊出来,莫名地要他放心很多。

可是太子和康熙想的不一样啊。太子一转身一抬头,两眼喷火一张嘴喷火:“小四胖,原来你是这样的记仇的人!亏得二哥一直以为你大度!”

四爷也怒:“弟弟不大度?弟弟哪里不大度?”

“你还说你大度?陈谷子烂芝麻的过去你也记得?”太子嘶吼。

“弟弟凭什么不记得?这果然是不疼在太子二哥的身上,太子二哥没有感觉是吧?”四爷横眉竖眼、咬牙启齿的。

你个混账的小心眼!

你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偏心眼!

兄弟两个斗鸡眼地怒瞪对方,谁也不让谁,一起挥舞拳头又要打起来。

裕亲王忙劝说:“别打别打。太子殿下,四阿哥,你们是亲兄弟啊。”

胤禔眯眼,咬牙劝着道:“太子殿下,四弟,你们这打的都是为了什么?一家子兄弟。”

胤祉脸上还有一丝丝病容,蜡黄蜡黄的,一脸的眼泪鼻涕哭道:“太子二哥,四弟,你们两个怎么能打架啊?”

小一点的皇子们陆续来到,都不敢说话。

太子和四爷还是眼瞪眼的互不相让,举着的拳头也没落下。

康熙倒真是平静了下来。

挥挥手,开始拉架了。

“胤礽,胤禛,今天朕在这里,你们的伯父兄弟们也在,把你们的话都说出来,谁认为朕偏心了?谁认为自己委屈了,都说出来。”

太子一梗脖子,使脾气道:“儿子没有话说。”

四爷一梗脖子,使脾气道:“儿子有话说。儿子困了,饿了。”

康熙:“……”

一屋子的人:“……”

太子都傻眼了。

午时过了啊,一贯喜欢睡懒觉,按时午休的混账弟弟困了、饿了啊。

裕亲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皇上,太子殿下,先去午休用午膳,有什么话儿下午再说?”

康熙也是无奈了,面对饿肚子一脸可怜巴巴且愤愤不平的四儿子,一抹脸,嫌弃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之前常住的地方没收拾出来,和你太子二哥去集凤轩午休。”

“儿子谢汗阿玛隆恩。”四爷行礼,起身,也不管太子的模样,气呼呼地走了。

太子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指着他,嘴唇抖动了十八下,也没挤出来一句话。

看得老对头胤禔都同情太子的可怜样儿。

康熙更是没眼看:“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你不困?”

太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太子气急败坏地大吼着:“儿子困!”行礼起身,甩开大步裹着怒火走了。

康熙:“……”

“儿女都是债啊。”康熙面容悲痛,气得一下一下地拍打扶手,“小时候是小魔头,长大了是大魔头。朕还养着他们做什么?”

说着气话,可心里那真是苦涩无边,眼泪又下来。

裕亲王一弯腰,笑着劝说道:“皇上,这正说明太子殿下和四阿哥的感情好着那。兄弟嘛,年轻火气大,打打闹闹的才是正常。”

康熙摇摇头,一眼望去,其他低头保持沉默的儿子们,一颗老父亲的心更是难受。

裕亲王,一群皇子们,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们,陪着康熙默默流泪。

最终,裕亲王劝说康熙也去午休,几个皇子伺候老父亲,这才是散了。

可康熙哪里睡得着?

躺在榻上,儿子们都出去了,梁九功要关上窗户,他阻止道:“开着吧,透透气。”

梁九功一愣,忙打开了窗户,担心康熙冷着,将厚厚的两层窗帘都拉上。

康熙听着风声,一合眼就是混账儿子的那句“汗阿玛要是偏心胤禛,早就砍了那脑袋给胤禛踢球玩!”太子嘶吼的“你还说你大度?陈谷子烂芝麻的过去你也记得?”

混账小子打小儿脾气大着那,两三岁就知道拿火铳去打人,哪里是大方的?忍到现在,倒也是难为他了!这个混账!

太子真是被宠着惯着不知道疼了。混账小子记着了也不能了?!

康熙骂完这个儿子骂那个儿子,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微微地疼。思及两个孩子还和儿时一样打架的孩子气,又气得笑了出来,稍稍放了一点心。

人常说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就是因为兄弟是继承父族家产的,争家产的。而皇子们是母家的关系维系,利益所在。母家是皇子们的底气和帮手。

可这个时代,母族是外家,兄弟们才是一家。尤其对于皇家来说,外戚和权臣、宦官,不管哪一方掌权了,都是大祸。

这是需要继承人去平衡的复杂关系。

太子舍不得索额图这个母家帮手,没有做好这个平衡。

胤禛也不想再忍再等,你不出手,我来出手。

混账儿子是机灵的,对比小十三的孩子气擦边球一击必中。他也不弹劾索额图贪污、不骂索额图结党营私,他只说索额图杀人犯了律法,羞辱朝廷大臣犯了大错,要自己一怒之下,罚索额图在家里反省。

康熙转头,望着西北风吹动窗户,窗纱的飘动  ,梁九功道:“皇上,关上一扇窗户?”

康熙轻轻摇头。

模模糊糊地似睡半睡了一会儿,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梁九功从外头进来给香炉添加香片,嘶哑着声音问他:“那两个混账也睡了?”

梁九功笑得一脸灿烂:“皇上,太子殿下和四爷都睡了。睡之前,四爷还要了一瓶药给太子殿下上药那,太子说头疼,四爷给太子诊脉,要了一颗疏散的药丸子给太子服下了。”

“混账小子!”康熙不由地骂一声。“疼人的时候要人一颗心都化了,闹起来的时候要人气得吐血。”

“四爷真性情那。”梁九功闻着龙涎香的香气,笑眯眯地夸:“也是四爷知道,皇上和太子殿下都疼他那。”

康熙:“……”

朕这都是什么命啊。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撇一眼梁九功喜气洋洋的白面儿脸,心里头难过的想要去哭一哭皇陵的康熙,轻轻地闭眼,几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陷入思考。

索额图在家里休息,太子一定会想办法要索额图再次复起。索额图也会有动作。

胤禛的性格,既然出手,就不会再给索额图任何机会复起,一定有后招等着……

康熙迷糊琢磨着,怎么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朕且看看,太子失去了索额图这个母家权臣,能不能自己顶起来。

索额图用了药,一觉醒来,叫来人本想打听打听朝堂的动静,却有小太监来传达康熙的口谕,他在老管家和贴身小厮的搀扶下,跪着听了。

目瞪口呆地听完康熙口谕,魂飞魄散地昏了过去。

“太子……”

这是索额图昏迷前唯一的两个字,他出生在辅政大臣之家,只比康熙大几岁,人生五十多年了,作为权臣、皇亲国戚,能臣,一直信心满满优越感十足,第一次有了恐惧,脸上青白青白。

赫舍里家的人没想到,自己没等来几个主子的官复原职,就连家主索额图的官位儿也丢了,吓得六神无主。去找太子爷,畅春园的人拦着,说太子爷和四爷在午休,无头苍蝇地去宫里找太子妃。

太子妃刚收到康熙处罚赫舍里家的事情,听是他们来了,知道是来想办法的,正打算劝说一二,暂时安稳安稳。

却听索额图的大儿媳妇哭道:“太子妃,皇上给我公公罢了官儿了,求求太子妃,求求您快想一想办法。”

——他们一家平时和弘皙二阿哥的关系好,和太子妃只有面子情。可如今的情形,李佳侧妃不好出面,弘皙二阿哥毕竟年幼,只能来找太子妃了。

听得太子妃的脑袋一嗡,身体一晃。

好在太子妃分得清轻重,知道赫舍里家万一真的倒下了,对太子地位的打击。心里惊惧,极力稳住自己,问道:“先别哭,和我仔细地说说。”

听完一场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的哭诉,太子妃稳稳地嘱咐她先离开,自己望着她的背影,抖着手,勉强镇定自己,去暖阁里仔细地梳妆打扮了,去求见皇太后。

“皇祖母……”太子妃未语泪先流,跪在皇太后的跟前哭成一个泪人。

“孙媳妇求皇祖母指点。”太子妃一俯身,双手放在地砖上,脑袋贴着双手的手背,磕头不起。

皇太后沉默。

她也听说了前朝的动静,静静地看着一贯稳重的太子妃镇定不再。

皇太子是大清的储君。康熙为了皇太子的地位不再册封皇后,就跟那民间为了子女不再续娶的老父亲们一般,对太子是极尽宠爱。而太子妃作为未来的皇后,和太子的关系再怎么样,也是一进宫就掌权,风光无限。

这将是她人生的一道坎。

皇太后本不想管,夫妻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生啊,哪里能一帆风顺的没有波折?

只是,面对面色哀戚眼泪汪汪磕头的太子妃,皇太后到底心软。

苏茉儿嬷嬷看一眼皇太后,在心里叹息一声,坐在一边默默地念佛。

最要皇太后惦记的是,太子妃不骄不躁的,处理宫务宽和仁义,又有原则,处处体贴年幼的皇子皇女们,上上下下没有不服气的,人人夸赞。对皇太后和皇贵妃恭敬孝顺得很,对其他妃嫔们也是一团和气。

皇太后终是开了口。

“我活了这么大了,一生唯一的感受是运气好,感激长生天给我一个好婆婆,几个好儿子,一群好孙子孙女儿。”

一番话,砸在太子妃的心窝上。

太子妃没有起身,呜呜地哭着。伤心到了极点,哭不出来大声音了,身体颤抖着,小两把头上的累丝金凤珠光盈盈,红宝石的流苏垂在颤抖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上,一颤一颤,宛若即将经历风雨的蝴蝶儿无力地扇动小翅膀,无助又迷茫。

皇太后在告诉太子妃,不是你能管的事情,你要学会想开放手。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坦然经历磨难,感激命运赐予你好的一部分。

“皇太后……”太子妃趴在地上,嘶喊一声,哭得不能自已。

孔尚任昨天回来家里,在家里直挺挺地躺了一天,一家人谁来唤也没有回应。面对找来的王士禛等友人、捧着签名书本的蒲松龄,言说自己要回去孔府,惊呆了所有人。

“四爷?不可能!”蒲松龄第一个反对,极力争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孔尚任不好告诉他们具体的情形,只说:“具体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问了。我做官一直郁郁寡欢,我很喜欢回去老家。”

“孔兄?你说的什么话?”却是王士禛最为着急。孔尚任知道科举出身的王士禛最是重视孔家的地位和发展,艰难地对他摇摇头。

王士禛耐不住:“这事情,李光地、陈廷敬几位大臣可知道?”

“无人知道。”

!!!

难道是四爷私自给孔尚任罢官?

四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好逼迫孔尚任,几个人六神无主,急忙忙去找李光地和陈廷敬、王剡……几个汉家大臣。

陈廷敬家里的前书房,高士奇、李光地、陈廷敬商议朝廷将有的权利变化:徐乾学和索额图都“休养”了,这空出来的势力,谁不想接手?正讨论着那,听说几个民间文人来找,都很惊奇,忙请进来,一听孔尚任要回去山东,刚寒暄着坐下的众人都惊的站起来。

高士奇震惊道:“王兄,你是说,四爷给孔先生罢官?禁止《桃花扇》上演?”

王士禛轻轻点头,晦暗的眼睛流泪道:“愚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孔先生一句也不说。我只能来找你们问一问。”

蒲松龄倒是更坚强一点儿,勉强收住眼泪,肃容道:“昨儿太子还说《桃花扇》写的好,要武英殿帮忙刊印。孔先生的《桃花扇》写的是真好,读来口齿留香。我们都在等着戏剧上演……”一皱眉哽咽道:“孔先生的身份关系重大,麻烦诸位大人,可方便去问一问四爷,发生了什么?”

“对对对。”王士禛一击掌,振奋精神道:“先弄清原因。”

李光地、陈廷敬几个还在震惊那。李光地说:“具体什么情况,你们和我们仔细地说一说。我们去找四爷才好询问。”

高士奇脸色巨变,一脸的骇然,呆滞地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了?”几个人一起探头问他。

“我知道了。四爷昨天罢官了孔先生,今天弹劾索额图,我知道了。但我也不知道四爷要做什么。”高士奇的人还是呆呆的,似乎陷入一个想不通的难题里面,但他为官多年的直觉明确,这两件事,是有关系的。

李光地和陈廷敬互看一眼,瞳孔收缩,比高士奇更骇然,脸白的跟抽空了一身的血液一般。

——四爷罢官了孔尚任,这是和天下的汉家读书人为敌。

——四爷弹劾了索额图,这是和皇太子,和皇亲国戚们,索额图的一群党羽们为敌。

孤臣啊,孤臣。

四爷,您这样聪明机灵的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那。

王士禛还不知道索额图被罢官的事情,呆了好一会儿,愣愣地问:“四爷,弹劾,索额图?”

蒲松龄直接:“是我知道的那个索额图?太子爷的叔公?”

李光地苦笑:“正是。”

“原来如此!”蒲松龄大叫一声,刚刚死灰一般的面孔发亮。

“四爷罢官孔兄,对天下读书人如此严苛,我正觉得四爷哪里糊涂了,要去劝谏。四爷胆敢弹劾天下人都不敢弹劾的索额图,要皇上罢官索额图,说明四爷一点不糊涂,一定是孔兄身上牵扯到了什么事情,四爷不得不这样做,也所以孔兄一句也不透漏。”

蒲松龄说出来自己的推理,在场的人都震惊地望着他,张口结舌。

你说什么?

你怎么能因为四爷弹劾索额图,就认为四爷罢官孔兄是对的,有隐情的啊?!

却是高士奇蓦然瞪大眼睛,痴痴地望着他:“蒲兄,你说得对啊!你说得对啊!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我们不知道的!”

高士奇猛地转头看李光地和陈廷敬。

所有人都看向李光地和陈廷敬,满心期待他们给予一个肯定。

李光地和陈廷敬唯有苦笑地,点点头。

所有人呼出一口气:就说四爷不会故意给孔兄罢官的,四爷当年可是和顾炎武先生、黄宗羲先生学习的,怎么会和天下的读书人为敌那?

死寂的气氛变得缓和,众人的脸上都有了笑模样,一起商议怎么去安慰孔尚任,甚至要好好地庆祝一番:索额图那个大权臣被罢官了啊。

李光地和陈廷敬只能附和地笑着,苦水在肚子里流。

——四爷,这就是您要的目的吗?打了天下的读书人一巴掌,再打满洲贵族们皇亲国戚们一巴掌,您真是玩得好一手“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要做官,找索三。要求情,找老明。”这是明珠没有下台之前的朝廷形势。索额图和明珠领着文武群臣,一个出身辅政大臣占据上层皇亲国戚们的追捧,一个获得中下层官员的信赖。

到康熙引进来一群汉家大臣,三分朝堂,再罢官明珠、徐乾学,可以说,索额图一人统领朝堂,打压结仇很多人,也培植党羽无数。

康熙罚了索额图自然引起朝堂震动,求情的、趁机告状的,一封封折子雪片一般地朝康熙的御案飞来。

康熙一觉醒来,在几个年幼儿子的陪伴下,简单地用了午膳,面对小山一般的折子一个也不想看,还是在琢磨,到底自己疏漏了哪一处,没有想到的?

胤禛打胤祥没出生就护着,护着这么多年,索额图算计胤祥,他自然动怒。

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不再忍耐下去,看准了自己的心思一口咬下去,咬得索额图在家里休养,也很符合他的行事性格。

到底哪里不对劲那?

“梁九功,索额图打杀的仆人的家里,派人去了吗?”

“回皇上,奴才刚自己去了,和御前侍卫巴图尔说了,好好在家里休养几天,什么也不要多想。”

“嗯。……”到底疏漏了哪里?

“胤祥那?”

“知道四爷弹劾索额图,索额图被罢官,一个人在无逸斋的桂花树下哭,十四阿哥在一边劝着。”

“嗯。……皇太后和皇贵妃她们那?”

“皇太后劝说了太子妃,太子妃回去毓庆宫休息了。皇贵妃和其他娘娘们没有任何动静。”

都很正常。

康熙眯了眯眼。

四儿子打一出生,就给自己一种奇异的感觉。别人害怕自己这个皇帝,他不怕。别人讨好皇太子这个未来的皇帝,他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完全随性子来。

他懂自己的雄心大略,他比皇太子还知道自己的艰难,每一步的布局。

他知道前朝后宫的一切规则,清醒豁达一颗赤子之心日月可鉴。在因为劝谏皇太子尊重太子妃,使得皇贵妃主动交出来宫务的时候,好似稳重了一点点,实际上也没有变化。

康熙认为,这毕竟是打小儿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即使自己几次打压他,却也从来都护着他,没有经历风雨,所以还是一团孩子气。

康熙陷入思考中,不知不觉地出来清溪书屋,散步湖边。

所有人都不敢打扰,良久良久,康熙猛地一回神,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速速派人去传来陈廷敬和李光地、高士奇和王士禛。派人去几个文人经常聚集的诗社棋社打听,他们在讨论什么!”

康熙本来以为,这些文人一定沉浸在悲愤里,要来和他闹,要他给孔尚任恢复官职、处罚雍郡王……可是此刻,他不确定了!

“混账小子!”康熙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怒气勃发:这果然是认为朕偏心了要自己给自己闹腾一场?!

瞧着梁九功愣愣傻乎乎的模样,气恼道:“还不快去!”

“哎,奴才立即派人去,不是,奴才自己去。”

畅春园里,康熙批复奏折,耐心等待陈廷敬和李光地、高士奇和王士禛:这四个大臣前来一见,基本天下读书人的态度就确定了。

集凤轩里,太子一觉醒来,胸口的郁闷散了不少,头疼也纾解了,身上除了有一点点因为挨了拳头的疼痛,倒也算是通体舒泰。

四爷已经起来了,都洗漱完了,正心情很好地焚香。

太子捂着脑袋给他一个冷眼,四爷也给他一个冷眼。

这个混账!

太子一挥手,要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冷声道:“汗阿玛为什么因为这两件事,狠罚了索额图?”

四爷焚香完毕,坐在窗边摆弄集凤轩的一架古桐琴,一拢正红的红色地彩色小花纹漳绒,玄纹滚着雪白的狐狸毛边,席地而坐,低垂着眼脸,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长长的睫毛在那白皙俊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闻言抬起的头,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太子恼了:“今天这俊脸是不当用的!”

四爷微微一笑,清俊的眉眼一尘不染。

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发辫墨黑,衬托出他珍珠白脖颈的诗意光泽。背脊挺直,好像在这芝兰玉树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宛若柏树一样冲天生长。

听见太子的愤怒,挑着唇角,浅浅地笑着,懒洋洋的,看得太子狠狠一个瞪眼。

四爷一摊手:“杀人犯法,本来应该偿命的,汗阿玛这是念着老大的情分了。”

太子一拳头打出去,四爷闪身避开。气得太子破口大骂:“小四胖你怎么敢?那是孤的叔公!亲的!你个混账!”

“那是,索额图是太子二哥的亲叔公,弟弟是太子二哥的假兄弟。可惜啊。”四爷叹息,“一曲《高山流水》徒留人间啊。”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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