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索额图当然不知道康熙此举的真实用意, 自认为这是一个和皇太子公开相处、并可以借机策划、谋算后续的争权之事,于是立即兴冲冲地奉诏赶到德州,亲自照看生病的皇太子。
也许是太过于兴奋, 也许是疏忽大意, 索额图在抵达德州皇太子住处时,没有按照礼制在大门外远处下马、然后步行从侧门进入, 而是直接骑马来到中门后才下马, 随后从中门进入皇太子居所。
这在大清的礼制中,属于大不敬之罪, 按律要处以死罪。当然, 索额图之前估计也没少这么做,不过因为他是康熙心腹重臣、皇太子的叔公和最大支持者,所以都没有受到惩罚。
不过, 他兴奋的忘记了, 如今情势不一样了。这一次不一样了。
在德州时, 索额图和皇太子朝夕相处,多有密谈。康熙暗布的眼线事后所汇报,其中不乏“用非常手段”、“行大事”、“先发之”等悖逆、狂獗之语。至于言语的真假, 康熙没说信, 也没说不信。
他身边的人,大都在找后路,都被几个儿子渗透, 他也看淡了。
一天夜里, 大雨倾盆, 狂风呼啸,康熙没有睡意,找来慎刑司新头领音图, 安静地看着他跪在自己的面前,良久,瞧着他表情还是没有变化,问他:“当年,朕派皇太子去慎刑司学习,去刑部学习,还记得吗?”
音图一动不动,跪成了一尊石头,一开口,嘶哑的宛若蛇的嘶嘶,回答:“回皇上,臣记得。当时,臣刚进慎刑司学习。”
“嗯。现在慎刑司,有多少皇太子的人?刑部?”康熙一句话问出来,他自己都奇怪,居然没有伤心,自嘲一笑。
音图没看见,只根据皇上的问题,略作思考后据实回答:“回皇上,慎刑司,据臣所知,有十五个。刑部,经过几次官员调动加上四爷裁减官员,惩治贪污,目前只有两个。但是,也可能有其他的,是臣不知道的。”
“嗯。”
康熙对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太子,拉拢人的能力是信任的。皇太子·未来皇帝的身份,加上才华横溢的学识、完美仪态的加成……要收服几个人,轻而易举。
“老四家里的传染性风热,还有其他进展吗?”
“有。”音图一抬头,常年操劳,比同龄中年人显老的面容上,一双眼珠子死鱼一般,安静地看着皇上。“格尔芬出的主意,阿尔吉善找的人。索额图要全部杀人灭口,心裕和其中的一个南海女子有了情意,求阿尔吉善,阿尔吉善偷偷地给那名女子留了性命,现在住在郊外的庄子上,有了身孕,五个月。”
心裕是索额图的一个弟弟。之前因为十阿哥和御史魏象枢的告状,被撸了官职。
康熙点点头。
“南巡的路上,你派人去告诉朕这件事,朕还没有发作,……”
康熙没有再说话。音图眼里一抹厉色:皇上还没有动作,还在追查证据中,太子先是病了,接着就做噩梦哭元后,这一定是慎刑司有人和太子通风报信了。
康熙从炕上起身,拖着鞋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迎着风雨,面带哀戚。他愣愣地看着虚空的一个点,好似看到赫舍里皇后一身皇后大装,在夜风里对他笑,笑得秀丽温婉。
“朕记得,胤礽出生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风雨之夜……”康熙喃喃自语,心神沉浸在回忆里。
音图知道皇上对赫舍里皇后的难产不能释怀,对当时被迫做出“报小”的决定,导致赫舍里皇后去世,更是一直愧疚。
但他无法理解康熙的犹豫。这不是康熙的性格。
“你呀。……起来吧。”康熙好似脑袋后长眼睛一样,猜到了他的态度。“下个月又是她的祭日了,朕打算去皇陵看看她和钮祜禄皇后。”
“皇上……”音图皱眉。这个关口去看望赫舍里皇后,皇上是要再继续容忍索额图一派吗?
康熙却是摇头:“暂时瞒着,不要老四知道,……罢了。你也瞒不过他什么。”伸手关上窗户,轻轻地擦拭脸上眼睛上的雨水,无奈地苦笑:“你们四爷,手底下的人也一直在追查?”
“是的。”音图站起来,回视皇上,眼里有一丝疑惑。“慎刑司的小子们偶尔遇到四爷的人,双方并没有回避。”
“是啊,……”康熙叹气。“你们四爷,这是在告诉朕那。”抬头望着虚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你认为,等你们四爷查明白了,他会怎么做?”
“……皇上,四爷一贯识大体……”音图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好似被一只山羊卡在嗓子眼的大蛇。
四爷,会要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全部斩首。
太子在康熙面前哭赫舍里皇后,康熙会心软。太子若是和四爷求情,四爷却只会愤怒迁怒太子。兄弟关系恶化,四爷动手越发狠厉。
康熙看他一眼,因为他眼里的惊惧,一声轻笑,抬手,目光看着自己老去的手,手心手背,曾经他那么想要都护着,却是,手心手背,要打架了。
“慎刑司的人暂时不要去管,这段时间,你领着你信任的人,重点注意宫里的侍卫们。”康熙言语淡淡的,目光幽幽。
音图瞳孔一缩。
索额图担任领侍卫内大臣,和侍卫们的关系好。而这些侍卫们,都是贴身保护皇上的!
“主子爷请放心。”
音图领着人开始行动,康熙的布局自然不光是慎刑司。
第二天下午,四爷前来畅春园汇报事情。康熙正在和西藏、喀尔喀来的几位喇嘛研讨佛法,康熙靠在炕上歪着,看不出来表情,眼里隐隐有一抹喜色。喇嘛们端坐炕下的绣墩上,都是紫色袈裟,还有眼熟的。
康熙一眼见到他进来了,指着他对喇嘛们笑道:“这是朕的老四,也是打小信佛,府里还有一个年轻的替身和尚,颇有佛性。”
喇嘛们都看着四爷,目露惊讶。
四爷目不斜视,一身棉袍的宽袍大袖穿在身上也是身姿英挺,“啪啪”地打着大袖行礼:“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嫌弃:“越发没有形状了,上朝也穿成这样。起来坐下。既然来了,说说你对佛法的理解。”
四爷起身,站直身体看看,梁九功不在,自己搬来一个绣墩坐在炕前:“汗阿玛,儿子穿成这是,是带着弘晖的时候衣服脏了也不心疼。汗阿玛,儿子最近研讨佛法,颇有所得。正要和汗阿玛讨论。”
轻轻吟诵:“‘谁道空门最上乘,谩言白日可飞升,垂裳宇内一闲客,不袖人间个野僧。’”面对康熙震惊的模样,摸着脑门嬉笑:“汗阿玛,儿子不擅长诗词,打油诗一首。儿子一个没有穿僧袍的小‘野僧’,上朝穿什么衣服,都一个样儿。”
康熙真的震惊了。
身体放松地歪着身体躺在炕上,指着他,和喇嘛们吐糟道:“没想到啊,朕的老四,还真有佛性,啊?哈哈!”面对喇嘛们齐齐动容的模样,康熙笑得很惊喜甚满意老开怀了。
——老四一贯不擅长诗词,但每次配合自己显摆,那绝对水平杠杠的。
老迈的喀尔喀哲布尊丹扎纳巴扎尔活佛,在四爷去边境的时候,和四爷打过交道,当下第一个笑道:“皇上,喇嘛好多年没有见到四爷了,没想到,四爷对佛法有如此领悟。”
康熙瞥一眼装乖的四儿子,嫌弃道:“他呀就是懒,去年本来要他一起去塞外,他说弘晖阿哥还小,不舍得离开,生怕回来弘晖不认识他了,嘿,不去了。”
哲布尊丹扎纳巴扎尔活佛看着长大的四爷,目露慈爱,转头再看向康熙,肃容,抬起来右手打佛礼:“阿弥陀佛。恭喜大皇帝,四贝勒人品清贵,孝顺皇上,爱护孩子,一家和睦,管家有方。”
“阿弥陀佛。”在座的喇嘛们一起打着佛礼。
四十岁左右的二世章嘉活佛目光微合,慈眉善目:“喇嘛第一次见到四贝勒,颇为有缘。阿弥陀佛。”后一声“阿弥陀佛”里,透着一份悲悯。“皇上,喇嘛请求四爷,仁爱青海子民。阿弥陀佛!”
说着话,闭上眼睛,右手转着佛珠。
康熙乐了,瞧着老四恼怒委屈的小模样,更是乐呵。
哲布尊丹扎纳巴扎尔活佛乐呵呵地笑:“你个老和尚,怎么跑喇嘛的前头去了?要求也是喀尔喀先求。”一转头,看向皇上老顽童地讨饶:“皇上,四爷和我们喀尔喀,可是打小的交情啊。四爷吃着喀尔喀的布里亚特包子和烤全羊,说好吃。”
“大皇帝!西藏子民也邀请四爷前去那。”尚且年轻的六世da赖喇嘛急着要发言,奈何辈分低,急切地转头看着四爷。“四爷,西藏也有美食美酒美人儿。”
康熙笑得没有帝王形象。
四爷委屈地看着个大喇嘛,对康熙抗议道:“汗阿玛,儿子最是耿直仁爱的人,真的。”一转头,目光恼怒。
哲布尊丹扎纳巴扎尔活佛,你上辈子去世前求一个继承人,爷和六妹妹商量,给六额驸迎娶另一个福晋,生下儿子送给你。
二世章嘉,你上辈子求朕要顾着青海,年羹尧在前线打仗,爷自身都危机那,还要命令前线战事顾着青海子民。
还要爷怎么顾着你们?
这辈子要办学也是温水煮青蛙的,没有大动干戈。四爷一点不心虚。看一眼稚嫩紧张的六世da赖喇嘛,更无赖:“西藏那个地方远的,爷又没有翅膀,爷拖家带口的,要怎么去?”
六世da赖喇嘛有点懵:“四爷,去西藏,一家人都去?”
其他几个喇嘛都大笑,康熙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梁九功进来给皇上顺着背,康熙抖着手,指着自己的老四,和六世da赖喇嘛解释:“朕今年要他跟着去南巡,他都不情不愿的,朕半路回来了,正生气那,他倒是高兴的很。”
“皇上,四爷顾家那。”哲布尊丹扎纳巴扎尔活佛很是吐糟。
“皇上,喇嘛也期待四爷带着一家人去青海那。”二世章嘉不忘“初心”,被哲布尊丹扎纳巴扎尔活佛瞪一眼,跟着道:“皇上,喇嘛请求,您下次去喀尔喀,要四爷一家人都跟着。”
四爷嘴角抽抽。
康熙笑得说话都破音:“好,朕答应了。这次六丫头生孩子,就派老四一家人去贺喜。”
四爷猛地睁大眼睛:“汗阿玛,六妹妹有身孕了?”
“是啊。”康熙压下心里的那抹担忧,“你和你六妹妹处的最好,你去看看她。”
“汗阿玛,儿子马上准备出发。”四爷迫不及待。去年公主有孕,康熙领着大队人马去看了,现在六妹妹有孕,没有一个娘家人在,一定孤单。“汗阿玛,如今已经是五月份了,儿子带弘晖出发,正好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回来。”
“吆喝!”康熙喷笑。转头对喇嘛们吐糟:“看看,朕还什么也没说那,他就着急上了。”一板脸:“弘晖那么小的一点儿,也能去?”
“汗阿玛,弘晖马上两岁了。算上胎儿时间,要岁了。”四爷着急地解释。
“咳咳。”康熙无语地瞪着他。弘晖生在七月初一,勉强算岁了。可喀尔喀是什么地方?
哲布尊丹扎纳巴扎尔活佛起身,郑重地行礼,开口:“博格达汗大皇帝,可否容许喇嘛冒昧,先见一见弘晖阿哥?”
康熙皱眉,坐正身体,沉思片刻,摸着胡子苦笑:“大喇嘛,不是朕犹豫。弘晖那小子,你去见见就知道了,”扫视一圈,因为他们眼里的好奇和求情,无奈道:“你们都去见见就知道了,皮的朕头疼。”
约定好明天来见弘晖阿哥,喇嘛们都行礼离开,四爷代替康熙送到清溪书屋的院子门口,回来后,梁九功上茶点,父子两个说话。
康熙问他:“四大活佛,你怎么看?”
四爷:“重用布尊丹巴活佛,扶持章嘉活佛为尊。”
“嗯,不错。”康熙摸着胡子,笑的满意。
哲布尊丹巴本是外蒙古的最高活佛,其地位低于da赖和ban禅,类似于格鲁派在外蒙古地方的“主教”。哲布尊丹巴,转世于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家族,被称为纯粹的蒙古血统活佛,在喀尔喀蒙古诸部中极受崇信。
康熙二十七年,喀尔喀遭到准噶尔噶尔丹的进攻,各部丢弃庐帐、牲畜,纷纷南逃,昼夜不绝。诸部汗王之间发生了归附大清还是归附沙俄的争论,在犹豫不定之间,请决于哲布尊丹巴。
一世哲布尊丹巴一锤定音:“我辈受大皇帝慈恩最重。若因避兵入沙俄,而沙俄素不信佛,俗尚不同,视我辈异言异服,殊非久安之计,莫若携全部投诚大皇帝,可邀万年之福。”
于是,喀尔喀汗率数十万众归附清朝,并于康熙十一年五月,在多伦诺尔与康熙会盟,宣告了喀尔喀蒙古,亦即外蒙古正式进入大清版图,面对强敌沙俄和准格尔,坚守大清边境。
有了这样的大功,哲布尊丹巴遂被朝廷极为尊礼,康熙先后册封一世哲布尊丹巴为“大喇嘛”“启发哲布尊丹巴喇嘛”,并赐给金印。六公主嫁的额驸,也是土谢图汗家族。
不过,虽然册封了哲布尊丹巴执掌喀尔喀蒙古教权,但因哲布尊丹巴转世于喀尔喀土谢图汗家族,而这个家族又是成吉思汗-忽必烈嫡系,本就在蒙古人中地位崇高,贵族血统和宗教权威结合得如此紧密,尽管有六公主在喀尔喀不断归化民众,掌握大部军权,还是实在让康熙不放心。
西藏有da赖和ban禅,但喀尔喀起来了,西藏就落在后头了。康熙习惯玩平衡,一琢磨,那就在青海蒙古竖起来一个朝廷的佛门代言人吧。恰好西藏五世da赖领着西藏,参与准格尔和大清的战事,需要给予处罚;青海的二世章嘉佛法高深,扶的起来。
四爷:“汗阿玛,二世章嘉活佛是一位佛学造诣很深的高僧,在西藏学习佛法时,便以“贯通经典,净修佛法,俱臻上乘”名满全藏,很多大喇嘛均拜于他门下。康熙二十五年后,二世章嘉多年驻锡京城,和大清略有感情。康熙十二年,您册封他为“札萨克达喇嘛”。康熙十六年,您命他赴西藏,主持六世da赖喇嘛坐床仪式。于现在的六世da赖喇嘛有半师之谊。去年,您在内蒙古多伦诺尔修建汇宗寺,作为章嘉活佛在内蒙古地区的驻锡地,加封二世章嘉为“多伦喇嘛庙总管喇嘛事务之札萨克喇嘛”。儿子的建议,找机会,直接加封二世章嘉为“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国师的名号只有章嘉有。地位高于青海和西藏佛门,将五台山的镇海寺、普乐寺、集福寺、广化寺、慈福寺等赐予二世章嘉。”
康熙放下茶杯,略作沉思,不由地笑了。
章嘉活佛本在青海影响有限,在蒙古更是陌生的存在,不会出现如da赖、哲布尊丹巴等等尾大不掉的局面;
其次,二世章嘉道行很高深,扶持他不会遭到诟病;
再次,章嘉驻锡地青海南接西藏,北邻蒙古,正好可以成为朝廷沟通蒙藏的媒介。
最后,有他在名义上高于底蕴最为深厚的西藏佛门,青海和西藏联合起来,正好和哲布尊丹巴活佛抗衡。
康熙起身,领着儿子出来屋子,慢悠悠地散步湖边,望着湖光山色,感叹:“朕在与准噶尔的较量中,深切地体会到了佛门在蒙古诸部中的崇高威望,尤其西藏佛门作为佛门圣地,支持准格尔。如何消解佛门在蒙古,尤其是已经内附的蒙古诸部中的影响是当务之急,也是永远不能掉以轻心的国策。”
“儿子谨记。”
“嗯,今天来做什么?”
“来汇报国子监的修缮事宜。”四爷从袖筒里掏出来一个章程,双手捧给康熙。康熙停下脚步,接过来翻看,很是满意。
四爷:“汗阿玛说,国子监修缮完毕,您要亲自去讲学。二伯说,修的好一点儿。国子监的中心建筑,讲学的地点,辟雍,深广各五丈尺,四角攒尖重檐顶,上有鎏金宝珠,覆盖黄色琉璃瓦,四面辟门,环以周廊和水池,池周有汉白玉雕刻护栏,……构成辟雍泮水。”
康熙点头,仔细看两眼,将章程随手递给梁九功:“讲学的稿子,您来写。国子监不光有满汉蒙回藏各族族学生,还有俄国、交趾、高丽、日本……的留学生。好好写。俊才荟萃之地,大清的国际文化交流场所,要一鸣惊人。”
四爷:“……儿子遵命。”一个稿子也要使唤,这是心情多不好?
使唤儿子,心情好一点儿的康熙,面露担忧。
“为什么,要带着弘晖?”
四爷苦笑:“汗阿玛,儿子说儿子这次南巡回来,那小子闹脾气,您一定不信。儿子还是在南巡半路上回来的那。”
康熙给他一个冷眼:“知道朕不信,还说?”
“……”
四爷为难,愁眉苦脸好一会儿,一摊手:“汗阿玛,弘晖长这么大了,还没出过北京城。儿子想着,带他出去看一眼,也知道世界很大,不光是四九城。还有福晋,福晋这些年一直守在家里,儿子也想带着她出去看一眼。”
康熙牙疼。
“你是几岁出门的?”
“儿子四岁,跟着汗阿玛去盛京。”
康熙想起来了,当时还特意提前给这小子种痘。
“准备给弘晖种痘。”又想起以前因为孩子们种痘的紧张,笑了出来:“现在种牛痘,比以前好多了 。”
四爷恭敬地笑:“都是汗阿玛的福气,保佑大清人。”
“哦~~!”康熙不想搭理他的无赖。
父子两个继续散步,漫无目的的。
四爷意识到,老父亲有话说,默默地陪着、等着。
良久,父子两个,背负双手,迈着一样悠闲的八字步,来到桃花堤坝上,五月里桃花盛开,繁如群星的花蕾随着几枝在春风里欢快地摇曳着,那片片桃林仿佛成了红雨纷扬的世界。
还没走近看不清花朵,但那大片大片的桃花林,仿佛就是一朵巨大的花朵,让你眼前一片明艳。走近了,这因为昨夜风雨,桃花落了一地,整个堤坝又像一张粉红色的地毯,周围镶着一圈绿色的花边,让你舍不得在上面走。
当然,四爷那张俊脸,在桃花林里,那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偏他自己全无所觉,跟来的宫人都看呆了眼。
康熙瞥一眼,笑着摇头,挥挥手,要梁九功领着人退下。
慢慢开口。
“老四啊,……”
“汗阿玛,儿子在。”
“昨天晚上,朕一夜思考,赫舍里皇后难产的那天晚上,就是那样的大雨。天空阴沉昏暗,雷声作响,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的,……”
一个后宫中也如这恶劣的天气一样,黑云压城,沉闷的气氛压得宫中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赫舍里皇后躺在在产床上头发凌乱、痛苦不堪;太皇太后双眼紧闭捏着佛珠坐在产房外,听着身边的太医和丫鬟来来去去,着急慌乱地为皇后接生,可是生了个时辰了,还是生不下来。
康熙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等成一尊雕塑。
太医小心翼翼地去来请示保大还是保小,康熙那一瞬间只感觉到天地倒转,天崩地裂。
太皇太后沉下脸说道:“这还用问吗?两个都得给我保住,”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保住皇上的大业非常重要。”
他泪流满面。
太医依照命令做事去了,赫舍里皇后拼着一口气把皇子生下来了,众人都惊喜于母子平安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的是赫舍里皇后开始血崩,众太医纷纷围上前去抢救赫舍里皇后,皇太后抱着孩子,康熙顾不得男人不能去产房,撒腿就跑。
康熙赶去里面看望赫舍里皇后,心疼地抱住她孱弱的身子,一遍遍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赫舍里皇后知道康熙来看她以后,慢慢的睁开眼睛,汗水湿透的白到透明的脸,可怜的呼唤康熙。
那一刻,康熙失去所有的理智,面对太医们没有主意的样子勃然大怒,恶声痛骂太医废物,将全部太医都踹翻在地。
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倾盆大雨伴随着沉闷的气氛应声而下,一帮太医抖如筛糠地跪在地上,康熙猛地回头,看向面色苍白的赫舍里皇后,赫舍里皇后只是脆生生的叫着皇上的名字,一声声“玄烨……”要康熙痛苦万分。然而她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个时候,等在外头的大臣们忍不住了,周培公第一个带头冲进来血腥气满屋子的产房,他才智双绝,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他恭敬地对康熙说:“皇上,臣知道娘娘的心思,皇上,当前外有藩叛乱,内有逆贼作乱,可谓非常之时,今日皇上又得一位阿哥,加上大阿哥,皇上便有两位皇子,臣叩请皇上在其中选择一位立太子,布告天下,以示天下繁荣昌盛、源远流长。”
按祖宗家法,坐朝之君不立太子。长大后,按照继承顺序接受八旗旗主们的选举。可是此情此景,康熙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产床前,温柔地说:“我给咱们的皇子起了个名字叫保成,……”看向不顾一切冲进来的惠妃,怀里抱着的大阿哥,纠结万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当此非常之时,朕为固国本,决意建储,立皇子……保成为太子。”
康熙刚说完,赫舍里皇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赫舍里皇后的离开,成为了康熙心中永远的痛。
“是朕对不起她。”康熙如今想起都觉得自己有负于她,“藩战事起来,一半是朕急切削藩的原因。太皇太后和索额图等等人,当时都不同意。可是朕年轻气盛,不能忍受藩的钳制。……”苦涩一笑。“战争打起来,朕一连半年没有一夜睡着,白天什么也吃不下,看着前线战报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战场,是你赫舍里皇额涅,怀着你二哥,没日没夜地照顾朕,宽慰朕,鼓励朕……”
四爷举目,透过这迷惑人心的桃花雨,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又移到这要人心动神迷的桃花上。比康熙略高的修长身形英挺,完美的侧脸线条映衬着春日阳光,桃花烂漫,俊朗惫懒中多了几分柔情。颤抖的长长眼睫毛却是泄露他内心的不平静。
康熙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到了他和赫舍里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身上,不仅亲自养着他,为了保证这前所未有的皇太子能成为一位圣明的君主,倾国之力培养。……要为了太子宽容索额图吗?
父子两个谁都没看谁,却都是明白,接下来的话题,之沉重。
四爷的唇角紧抿,宛若一道凌厉的杀机。手上轻轻地转动手腕上的菩提佛珠,克制自己的急欲出口的愤怒,脑海里快速思索。
康熙看见了,摇头,自嘲一笑:“你也是做人阿玛了,……朕对你二哥倾注了无数心血。当年,朕是为了巩固皇权迎娶赫舍里皇后,皇家和赫舍里家的联姻其实是一场完全的政治联姻,是太皇太后用来笼络索尼、牵制鳌拜的一步棋。鳌拜和苏克沙哈是竞争对手,一山不容二虎,他们经常在朝堂上弹劾彼此,誓要置对方于死地。遏必隆秉持着互不得罪的原则、一直保持中立,而老狐狸索尼则称病不愿示人,隔岸观火、作壁上观。……”脸上的自嘲不断扩大,扩大到眼睛里,只有一抹苦涩。
“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朕是皇帝,全世界人都应该听朕的,凭什么朕要为了亲政联姻,被迫娶索尼的孙女?太皇太后定下来婚事的那一刻,对于朕来说是石破天惊。索尼还有什么不乐意的那?他激动地老泪纵横,叩首伏地。太皇太后不惜用本来只有蒙古贵女做的后位,换取了索尼对皇家的忠心,朕却不想答应。可是,太皇太后问朕:‘皇帝,你是皇帝,世界就随着你转吗?所有人都无条件地忠心于你?要钱的你给钱,要名声的你给名声,要吃炮弹的你给炮弹狠狠地打,……对于索尼,你还能给什么?’是啊,索尼这样位高权重的老狐狸,朕还能给什么那?只有一个后位了。”康熙脸上的苦涩自嘲都收回去,变为深情的缅怀。
“你赫舍里皇额涅,她是一个好女子。朕对赫舍里家再不满,也知道她的情意。一个男子,不得已联姻娶了妻子,尚且称得上忍耐。可若还迁怒于妻子,那真是没有本事也没有良心了。”康熙摇摇头,好似又听见赫舍里皇后安静地和自己说话儿的情景。
“我读过些史书,知道皇帝和皇后既是天下至尊的一对,常常也是苦命的一对,我不指望得到皇上的宠爱,只希望做皇上的伴儿,要是皇上哪疼了,给皇上揉一揉,要是皇上闷了的话,陪皇上说说话,要是皇上不想说话,就不出声,陪着皇上想心事。……”
情真意切的人,在那么好的年华,离开了自己。
“周培公等等大臣,一心要朕遵循明朝规矩,礼法治国。抓住了机会要朕册封太子。你二哥一出生,就承载着无数人的厚望,朕把无数心血倾注在他身上,希望他不负重托,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德行贵重的人,继承祖宗基业。胤禛啊,……”康熙转身,看着他凝注一支桃花的侧脸。
“对索额图在德州看顾你二哥的所作所为,朕一清二楚。但,现在,不能立即动手。最多一年,你信朕。”
眼睫毛抖动,四爷转着佛珠的动作停顿,一转身,看着老父亲等候答案的面容。
“汗阿玛,儿子都明白。”
此时,太子和索额图都知道慎刑司的追查了,对于一向求稳,还想要一击必中的老父亲来说,不是好的时机。
皇太子和索额图知道后,必然开始防备了,贸然动手,可能引发哗变和造反。
即使四爷已经查明了大半真相,一心要将索额图父子个斩首示众,但他已然知道,他必须忍。
康熙疑惑地看着他,老四真能理解?真忍得住?
四爷对上老父亲的眼睛,郑重地再说一次:“汗阿玛,儿子都明白。汗阿玛,您放心。”
良久良久,康熙抬手,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胸腔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复杂的情绪臌胀着,要他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拍拍。
“汗阿玛,……”四爷伸左手,轻轻地扶上老父亲青筋暴起老去的手,轻轻道:“汗阿玛,儿子的一个格格有孕了,儿子马上要有其他的儿女。儿子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儿子都明白。”
一句话,听得康熙心神大震。四儿子有了心爱的小弘晖,再有了其他儿女,该怎么对待?
康熙面对儿子话里的体贴和至诚,感受儿子手上阳气十足的温度,一双深邃清亮的眼睛里的关心,颤抖着声音嫌弃道:“有了孩子,要好生疼着护着。”
“哎。儿子一定一样疼着护着。”
四爷扬着嘴唇笑一个,俊秀的眉眼弯弯,懒洋洋的。
要康熙也松了那口提着的气,轻轻地笑了出来。
康熙对皇太子和索额图在德州的动作静观其变,在六月里领着几个儿子孙子,去皇陵全部祭祀一遍。
皇家选秀结束,四爷负责一起办完胤祥和胤禵的大婚之礼,将家里剩下的人托付给皇贵妃和德妃、兄弟姐妹们,领着四福晋和弘晖,大婚也要强行要跟着的胤祥、十福晋,出发去喀尔喀看望六公主。
皇太子痊愈后,康熙命他和索额图一起返回了京师。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正月十五的花灯刚看完,康熙按照计划,继续举行南巡,依旧是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禛、皇十子胤祥一起随驾南行。而索额图在完成了照顾皇太子的任务后,这次照旧被留在京师,没有允许随驾南下。
南巡途中,康熙在隔开了皇太子和索额图之后,在考虑如何进行最后一击。
同样留守京城的佟国维和陈廷敬等人,送行之前,和跟去的自己人也有嘱咐。
一盏灯火摇曳,佟国维眼里一抹狠厉一闪而过:“终于等来这一天了。皇上要打击索额图,我们明面上要痛心疾首地求情,越多人求情越好,要皇上看到索额图的势力有多大。”
其他亲信们齐齐眼睛一亮。隆科多抬着龇牙,最近习惯性和父亲对着干的脑袋不想去思考,嚷嚷着:“阿玛,我们干嘛要给他求情?”
“你个蠢货!”佟国维气得大骂,抓起来手边的鸡毛毯子就打。
隆科多感受老父亲打在背上的力道,撒腿就跑:“儿子知道了。儿子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晚了!”佟国维抓住儿子犯错的机会,那真是一阵好打。
伸手挑挑蜡烛心,给香炉里添上一块沉香片,陈廷敬望着袅袅沉香面带一抹破釜沉舟的决心:“形势如此,我们必须做出选择。陈某听说,太子妃早产的原因,嫡出小皇孙的身体还是弱着……家事、国事,诸位同僚啊,我们也要有其他准备了。”
李光地犹豫:“陈兄,礼法?”皇家只有一个嫡出的皇子啊。怎么准备?不要大清皇家守着我们的规矩了?
高士奇是一心要打下去索额图报仇的,得罪皇太子也在所不惜,如果能换一个皇子做太子,那自然更好。他看一眼李光地,摸着胡子叹息:
“我出身寒微,见过很多民间大户人家的争斗。很多嫡出的,享受礼法的好处,却最是不守礼法的。”苦笑摇头:“很是纳闷,想不通啊。”
陈廷敬听了他的话表情一松,看一眼李光地,坐下来,端起来茶盏,右手举着茶杯盖刮着茶叶沫,淡淡笑道:“我纳妾的时候,家里的庶出兄弟来北京,我问他,要不要纳妾繁衍子嗣,送他几个美丽侍女?他说:‘我是庶出,知道庶出的苦,不想要孩子吃这个苦。’”
“这倒……”李光地哭笑不得,随即变为一声哀叹。“我家里的几个孩子的家事……。有些孩子啊,可能就这样,不管做父亲的怎么苦心教导,都不如他吃了苦头学得快,领悟到位。罢了罢了。”
个人对视一眼,做了决定。
康熙南巡,四爷除了跟随老父亲走走转转外,惩治地方事务……还要忙着照顾跟着南下的胖儿子弘晖,胤祥心疼四哥尽心帮助四哥,可是弘晖正因为妹妹们的出生,阿玛对妹妹们的超常喜欢闹脾气,就要跟着他阿玛,闹着他阿玛。
弘晖到了山东,眼睛亮亮的:“弘晖要吃山东的手擀面,要阿玛亲手做的,阿玛给妹妹们亲手做木头小马驹。”
四爷给他一个脑崩儿:“阿玛答应了。”
和当地人一起和面做手擀面。那不能只有弘晖一个人吃啊。老父亲兄弟们必须都有啊。
到了长江。黑着脸的小弘晖:“阿玛,弘晖要吃阿玛亲手做的烤鱼。”
四爷也黑着脸:“你昨天吃辣的上火,不能吃烤鱼,喝鱼汤。”
弘晖一梗脖子:“那弘晖要吃阿玛在长江钓的鱼。”
四爷一抹脸:“行~~”
到了安徽。弘晖:“阿玛,这里的核桃好吃,弘晖要亲自去山上采摘。”
四爷捏捏他的小胖脸,笑了开来:“明儿早起,阿玛带着你上山看日出。”
弘晖一抬下巴,不搭理重闺女不重儿子的偏心阿玛。
气得四爷抬脚就踹。
正好给康熙看见了。
康熙大喝一声:“老四你要干什么?”
岁半·弘晖立即跑向玛法,迈着小短腿捂着胖屁股大喊:“玛法,阿玛要打弘晖,弘晖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妹妹们才是阿玛亲生的。”
康熙:“……”
四爷:“……”
四爷很是郁闷。
康熙本来沉重的心情,要这父子两个每天的针锋相对,疏散了不少,日常笑口常开。
随侍在康熙之侧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原索额图的门生高士奇,因为出身寒微而被索额图长期慢待、甚至羞辱,切齿大骂,辱及父母妻子,早就对这个老师恨之入骨、几欲除之后快,忘记旧恩,而思剚刃于其腹中。
在康熙身边一直等着,猜到康熙想要除掉索额图的心思后,高士奇大喜过望,主动向康熙告发索额图平日里的诸不法悖逆之事:高士奇是索额图的门生、时刻侍奉在侧,自然知道索额图的那些所作所为,和老师划清界限的同时,也把一柄锋利的刀子递到了康熙的手中。
人证物证俱在的前提下,康熙依旧稳坐泰山,按照原计划继续南巡,不要说在京师的索额图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就是随驾在身边的皇太子,也不知道皇父即将要对叔公动手,都放松了警惕。
康熙在江南、河南、山东等地巡查游览,直到当年四月十五才返回京师。
两个月后,一切准备停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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