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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第 167 章

“阿玛,这次玛法没有伤心,神情阴沉,语气极其冷,脸上却还微微而笑”弘晖说着话,很是不安地看着阿玛。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早上。

弘晖安排几个暖轿子坐轿子进宫,先送弟弟妹妹们去无逸斋进学,发现这节课是朱轼老师的,便逃课去畅春园给长辈们请安,他穿着雨衣木屐借着微弱的红绢灯笼的光亮,隐约看见王剡、嵩祝、萧永藻、张廷玉几个人一前一后进来畅春园,要去澹宁居的方向,看见了他只点了点头跟着往里走。雨下得更大了,天色阴暗风声雨声的,隔雨帘望去,半箭远近的宫灯都模模糊糊的。雨点子没头没脑敲打着黑漆漆的竹林花木,萧萧瑟瑟响成一片,斜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弘晖便跑到澹宁居避雨,待到澹宁居前丹陛下的大铜柱旁边,发现几个大臣的下半身已湿透了,几个大臣站在廊下略略定定神,拧了拧袍角上的水,才是进去请安。

细听动静时,却是方苞在里头说话“杨基身为元末明初诗人。元末,曾入张士诚幕府,为丞相府记室,后辞去。明初为荥阳知县,累官至山西按察使,后被小人谗言夺官,罚服劳役。死于工所。诗风清俊纤巧,其中五言律诗岳阳楼境界开阔,时人称杨基为“五言射雕手”。但是草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首送陈资深归广番思苏台月,照女夜绩纺。此时父子情,两地同惚恍。”弘晖嬉笑“玛法,方苞先生在谈论诗词”

“你小子怎么来了雨下大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康熙正歪在炕上倚着大迎枕闭目养神,微微睁开眼睛唤着胖孙子,面对前后脚进来的大臣们,坐起身来道“都进来吧”大臣们答应一声趋步而入,弘晖除去雨衣和木屐慢了一点儿,最后进来,看见方苞一边坐在康熙榻前,打千儿请了安端详他玛法,神情并无异样,可能是大雨天光线不好显得略消瘦了些儿。不知怎的,弘晖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康熙笑道“弘晖怎么了是不是迟到被老师骂了”

弘晖一头滚到玛法的怀里,不乐意地哼哼“孙儿没有迟到。朱轼老师就喜欢念叨孙儿,孙儿不想听他的功课。”

“朱轼经常在朕面前夸你,当面念叨你,那是对你负责。”康熙慈爱地摩挲他的后背,脸上带着笑儿,在弘晖没有看见的地方给大臣们一个暗示的眼神,面对胖起来的孙儿佯装生气道“你逃课,还来告状老师。朕要怎么罚你”

弘晖耍赖地蹭着脑袋笑“玛法,刚方苞先生讲父子诗词,弘晖给玛法讲一个笑话过去,青州城里有个大财主,家境富裕。大财主眼看年龄一年大似一年,不愁吃来不愁穿,愁的是家中的钱没处花,而且外面还放着许多高利贷。有一天,大财主召集欠账的人说“人们不是都说有来世吗说一个来世报恩的方法,你们欠的钱就这辈子不用还了”

欠账户们听说不让还钱,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连连回答道:“行,行,完全行”李老汉诚心诚意地说:“我老李下辈子托成个老母鸡,一生给你们下蛋,到老了你们把我杀了,炖老母鸡汤喝”张老太说:“下辈子我托成个牛,给你家拉车犁地,到老了你们把我宰了卖成钱。”赵屠夫说“我下辈子托成驴,给你家拉磨拉碾,到老了你们把我杀了熬阿胶卖”

大财主听了这三个人许的愿,点头说:“还可以。”然后转过脸问王五说道:“你欠的钱最多,说说你下辈子咋还钱”

王五大声说道:“我下辈子托成你的爹我当你爹,生你养你教导你,考取功名要你做官二代,赚钱要你做富二代。”

康熙“”

在场的人都无奈地看着弘晖,弘晖眨眨眼,无辜地看着玛法。

康熙抬手一把拧住他的元宝小耳朵,怒声道“谁讲给你听的”

“阿玛”弘晖脱口而出,立即出卖了他阿玛。“阿玛说,儿女都是来讨债的。说弘晖要成家立业,有小娃娃要当爹了,也要还债了。”

康熙牙疼胃疼心口疼,吹胡子瞪眼气恼道“别听你阿玛胡说。背诵一段孝经。”

弘晖“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利,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诗云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康熙小小的满意,却是气哼哼道“以后不许听你阿玛乱说一气。”

“哎。弘晖记得。”弘晖响亮地答应着。康熙要小太监送上来奶汤和点心,看着他吃下了,等雨停了,吩咐道“去上课去。下午玛法拷问你功课。”

弘晖吓得一个激灵,忙慌爬起来行礼“玛法,孙儿立即去学习。”说着话,转身就跑去外间穿雨衣和木屐。

弘晖很快跑去无逸斋,澹宁居里,康熙因为皮孩子无忧无虑的小样儿,对大臣们无奈地笑“你们四爷呀,胡乱教导孩子。偏偏弘晖性子也随了他,一根实心小木头。”

嵩祝笑道“民间都说儿女是讨债的,这话儿也有一定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都是歪理。”康熙虽然天天骂儿子们讨债的,此刻却拧巴着不承认。“朕看他就是懒的。将来呀,指望他帮忙给弘晖带着孩子,是指望不上了。”

萧永藻心里一动,欠身道“皇上,弘晖阿哥的福晋人选,定下来了”

“哪有这么快。”康熙颇为烦恼地动动身体。“终身大事本来就重要,偏他阿玛要求多,他的小要求也多。朕还能去天上给变出来一个仙女儿”

众人都笑出来,康熙对其他孙子包括弘皙的福晋人选,都是直接独断指婚,唯独对弘晖的福晋人选这样挑,果然对疼爱的孙子不一样。

众人心思各异,只见康熙笑道“朕今天找诸位来,乃是为了拟定废太子诏书。”

石破天惊

众人都以为,康熙可能原谅太子了,没想到康熙等到现在废太子。

都不等今年的六十大寿过去。

诸位大臣尽自心里已有准备,也揣测康熙是不是犹豫了,一旦证实,还是吃了一惊,张廷玉苍白着面孔怔了怔,喃喃问道“不知太二爷又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萧永藻见康熙向自己示意,一欠身说道,“去年九月拿到托和齐,是我和五位大臣会同审讯,托和齐交出了他和耿额、齐世武等十四人的歃血为盟誓书,要共保太子登基。”

萧永藻说得简要,众人的记忆却是清楚,去年四九城的那场战的鲜血还流淌在地上没干。只是听到托和齐等人居然敢招认了大逆不道的心思,要诸位大臣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起子叛逆小人竟真的敢有预谋的打康熙的主意想着又问道“皇上早日来京,吾等都不知道。要皇上受惊,臣等有愧。”

萧永藻说道“一路上过的都是一个假銮驾。不光是四九城闹起来,密云都统把调兵将令都发了,后来大约有所觉察,又撤了令箭。”

亲身经历密云都统拦路的嵩祝,紧皱着眉头思索着,良久,一撩袍子长跪在地,声音颤抖着竟有些哽咽“这些事情二爷未必亲自参与,小人辈为了从龙之功,造作大逆,事败往二爷身上推也是有的。”

萧永藻冷冷一笑“嵩祝,我们都知道你关心二爷。但是你的话,吾等不敢认同。皇上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你说的话,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可是二爷不识别忠心或者奸猾,身边聚集这么多叛逆的人,如何能继续做太子”

蓦然张廷玉跪下来哭道“奴才不是心疼二爷,但这事实在骇人听闻,一旦全揭出去,天家骨肉惨变,书之史册传于后世,有伤国体和皇上圣明”

“”康熙叹息一声趿了鞋下炕来,一边漫步踱着,说道“张廷玉起来,给朕拟诏书,朕口授,你写”

张廷玉起身来,内里的中衣已被汗湿得贴在背上,提笔饱饱地蘸墨盯着康熙,听康熙款款一字一顿斟酌着说道“前因胤礽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本期其痛改前非,岂知伊从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

诏书写完了,康熙和张廷玉、方苞,一干的大臣们默默注视着那张墨水淋漓的宣纸,久久没有言语。

大雨越下越大,康熙召集来儿子们和六部九卿科道的大臣们,特意来到皇宫乾清门口以示正式。张廷玉当众宣读圣旨。这道旨意很长。前边说,太子为什么第一次被废,后来又为什么重立,朕盼他改恶从善,他又是如何如何的不守规矩、胡作非为。祖宗基业,断不可付于此等小人,皇二子胤礽终身圈禁,已成了不可更改的铁案了。

圣旨宣读完,众人山呼“万岁”,有位理藩院的老官儿吓得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无人在意。大雨停了,太阳出来,天上的云层却没有散,浑圆的太阳惨白地在空中游动,不时地给天地落下一片日影。众人一身湿透的衣服沐浴阳光山呼万岁。两个太监上前来,默默地打千儿。胤礽沉默,面白如纸,自己摘掉了那象征太子权位的十二颗东珠和紫金冠。侍卫们上前要架起他来,他猛地推开了,自己站起来昂着头朝外走。那一刻,胤礽的脑袋一片空白,他抬头,彩虹也出来,天地一片澄明清澈,五彩斑斓。仿佛整个紫禁城的早春上午的太阳和彩虹的光齐聚在他的脸上,一瞬间竟然是那样的明亮姝丽。

王剡、嵩祝等人偏着脸不忍直视,已经是老泪纵横。百官怔怔地目视那道杏黄身影离开,就在众人以为要结束的时候,康熙的声音再次响起。

“胤祥”康熙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声音也是冷漠“四年前,慎行司一个犯人无辜死亡,你可知情”

一听问到灵答应“死亡”这件事,康熙的话音一落,在场的兄弟们震惊不已。转念一想,听汗阿玛问话的口气,老人家当初试探四哥和鄂尔泰,也猜到其他儿子们可能牵扯其中,但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对灵答应另外做了安置,藏到了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

胤祥一开始没听明白,有点迟钝地抬头看看康熙,转脸看着他的兄弟们。他的兄弟们有一半别过脸,装作不知情或者无关的样子。等他反应过来瞳孔一缩,不觉心头一颤。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汗阿玛要放在我的身上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可他转念一想,顿时气的浑身发抖,直直地看向老父亲。

这事儿当初汗阿玛要试探四哥,四哥没做,我答应四哥没做,就是怕的是出了事让四哥受牵连。如今汗阿玛问话,又是要问罪四哥他气的失去理智,更因为兄弟们的薄情怒火中烧,一句“就是我做的”冲口就要出来。

可他已经不是和康熙任性置气的胤祥,他也不是因为生气伤心不管不顾的胤祥了。胤祥紧紧地闭紧了嘴巴,憋的自己心口针扎地疼我绝对不能替老三老八背锅连累四哥想到这儿,他大声说道

“回皇父问话,胤祥并不知道哪件事。请汗阿玛示下,这名犯人的死与胤祥有什么关系”

胤祥对灵答应这件事实话实说,没有义气用事,倒真是做对了。也亏得胤祥真没做过,即使知道老三,老八、老九、老十四他们操办的,他和任何相关人也都没有接触。底气十足地没认这档子事,要有一点点犹豫了,那看在康熙眼里可就抖搂不清了。

康熙盯着胤祥半响,吩咐道“刑部已经查清有关流言事情。但如今又出来这件事,押送皇十三子胤祥在府邸中,等侯发落。”

两个侍卫上前,押送胤祥下去,胤祥很快回神,也没害怕,规规矩矩地磕头谢恩,起身转身离开,和他被关押到宗人府的时候一样潇洒的姿态,不,更为洒脱。之前是保住四哥的无怨无悔,以及开心庆幸。如今是心静如水了。

康熙废太子,类似圈禁一般圈禁胤祥在府邸里,大臣们都胆战心惊的。可权利动人心。太子胤礽被而废,一定是没有希望了。新太子

萧永藻抢第一个站出来,激动的声音都打颤“启奏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家需要继承人。上次废太子人心惶惶。这次废太子,臣恳请尽快册封新太子。”

“启奏皇上,臣等恳请册封新太子。”大臣们山呼海啸一般地,大殿里宛若波涛汹涌的大海,都在渴望新太子的诞生。

康熙一转脸,看向身边的方苞“方先生,你熟读史书,自然懂得,历朝历代在立太子这件事上,争斗残杀之多。朕今天再次废掉胤礽,并不心疼。他当不好这个太子。不过话说回来,在本朝当太子,也确实不易。太子是储君,身边不能没有自己的人,身边很自然地围绕很多人,这些人当然要巴结奉承他。不结党也是党。如今朕看来,谁来当这个太子都当不好,也当不成。”

下面大臣们听明白了。太子和康熙父子情深却变成这样,无非是太子“结党营私”。太子为什么非要结党呢如今,皇上亲口把这个根本的弊端说出来了。太子本身就是一个党派的领头的,天然的对抗皇权。更有大清开国的柱石是八旗。按祖宗家法,皇上让皇子阿哥们分掌八旗,建牙开府,各设属官。有八旗制度,就必定要有皇子们结党营私的事。皇子们有人手,太子不是更要有人手要想皇子们在朝中无党,那就要废掉八旗制度。

可是,可是,皇子们争斗皇位的本质决定了,即使废除八旗制度,即使有可能减缓,可前朝养猪一样地养着其他皇子们,不也是有争斗反正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也是无用的。他们正在想着,康熙又说话了

“所以,朕不能按以前朝代册封太子的风俗去办,朕已决意不再立太子了。众臣工也不要再谈这件事。”

方苞和张廷玉等大臣们是听明白了,可是真吓到了不立太子,将来皇上百年后怎么办心眼实在的马齐最是糊涂,第一个直言“主子的话奴才们听明白了,可请主子恕臣直言,主子百年之后,天下无主,岂不要大乱吗”

一听这话,康熙纵声大笑“哈马齐,你真是问的可爱。朕问你,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生前没有定下来继承人,他死后,五个儿子争夺王位,把老子的尸体放了百日,以至尸体腐烂,蛆虫都拱出来了。你知道,朕还能不知道吗可是,立了太子的就保险了吗你知不知道大唐的玄武门兵变你知不知道明朝的永乐靖难”

听康熙把话说得这么严厉,谁还敢再接茬儿呀。过了一会儿,康熙从激动中定下神儿来,又叹了口气说“唉朕有二十八个皇子。据朕看,真正豪爽正直,办事用心,只有老十三胤祥一人而已。”说着话,抬手摘掉了头上的冠帽,龙脸都是感叹。

大臣们都愣住了。皇上您说什么不是您刚刚关押十三爷

张廷玉见机会来了,连忙说“皇上容臣启奏。据臣看来,十三爷真是有冤枉。臣等也曾听说,十三爷这几年办差有功的,而且十分清廉,从无不法之事,对十三爷的处置是不是”

康熙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才突然说“传旨,事情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许见胤祥。”

康熙此言一出,满殿的人全都惊呆了

这是真圈禁十三爷了康熙的话很是模糊,一说关押,一说查明,可加上这么一句不许探望,不就是圈禁不奉皇上特旨,外边的人不准进去,里边的人不能出来。这是大清对犯法皇亲最严厉的处分啊十三阿哥并没有出什么差错,而且皇上正在夸着他,为什么话刚落音,就给他这么重的处分呢可是,他们瞧着皇上阴沉的脸色,谁也不敢再问,只好下去传旨。

康熙起身临离开前,沉痛地说道“诸位卿家,用心办差,方是根本。”

所有人都磕头洪声答应着,高喊着“恭送皇上。”思及因为索额图,一废太子,二废太子引发的朝堂巨变,一个个倒下的亲朋好友们,惧是心有戚戚焉。蓦然王剡对康熙起身离开的背影大喊一声“皇上,臣有话说”王剡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皇上,臣知道太子有不足之处,但都是太子身边的小人为了从龙之功自作主张。臣不服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废太子。萧永藻方苞你们在皇上身边,深受皇恩,不思劝谏皇上保全太子,也是奸佞小人”

方苞丑陋的面孔在背光处显得越发可怖,眼睛发亮,直直地顶撞回来“皇上废太子的原因,圣旨里面已经说清楚。你一味保二爷,你扪心自问,为的是公心还是私心可是一心寻死为了邀取不贰臣之名”

王剡浑身一颤,伏地痛哭“太子没有不臣之心求皇上明鉴。”他不骂方苞等人了,方苞看他哭的凄惨,也是动容“王兄,大清一废二废太子,大伤元气。皇上更是伤心。皇上没有说太子有不臣之心,皇上废太子,也是为了太子好”

“正是这个话,”康熙站在门口,神情黯然。“朕一生,对胤礽一事,都将无法释怀。朕昨天夜里做梦,梦到他的母亲”康熙忍不住拭泪道“刚朕也说了,这不是他的错,自古以来,太子难做。所以暂时不立太子了。”

王剡刚怔怔地听着,此刻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沉默,隧道“皇上,自古以来,因为册封太子出来的事情多,但汉唐以来,还是要册封太子,还是要不少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臣认为,不能因此就不册封新太子,否则皇上百年后,国家没有储君,大乱起来,可怎么办”

康熙目光炯炯望着殿外,慢吞吞道“民间的老百姓说养儿防老,老了,图一个子孙满堂,含饴弄孙,老有所终,安然入土。历朝历代的帝王也是。你们的担忧朕都明白,朕若不处理好,不是一家继承人争斗,更是关系到大清千千万万的家庭福祉。也所以朕要谨慎再谨慎,暂时不册封太子。”

康熙刚说不册封太子,众人的担心和马齐、王剡一样。不光是为了有新太子靠近太子。此刻听康熙说完更是膛目结舌为了国家好,暂时不册封太子众人都要说话,蓦然张廷玉抢第一个“奴才认为皇上想的对。大清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都没有预立太子,国家交接顺利。”

“很对”王剡冷冷一笑。他的祖先是前朝宰相,在当年带头反对册封万历宠妃儿子做太子,成功保住不受宠的皇后嫡子做太子,至今要人津津乐道。他也一直以此自豪。康熙的话,张廷玉的话,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讽刺。康熙见张廷玉面红耳赤,张口欲言,便道“你有岁数了的人,跪久了受不住,回去吧来人,扶着王剡回去休息。”王剡被康熙体贴威胁的话弄的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半响,咽一口唾沫,无可奈何说道“臣领旨。”

康熙看着小太监带着王剡出去,叹道“是一个好的,和老十三一样”转脸看向众人道“诸位没事散了吧”

“皇上”萧永藻为了八爷的嘱托,鼓起勇气再次提出来“十三爷办事用心有能力是不是”康熙沉吟良久,说道“等查明再说。”

大臣们都觉得康熙越发高深莫测,刚才又夸了十三爷,现在还是不松口。只有张廷玉、方苞几个人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都放心。”康熙笑道“朕一定给你们选一个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主子。”

弘晖将他亲自经历的,亲耳听说的事情都说完,满是心疼他十三叔“阿玛,玛法为什么要关着十三叔”

四爷轻叹口气“将来你就懂了。”

弘晖不安地问“那阿玛你要给太子伯父求情吗”

四爷道“不需要阿玛求情了。托合齐结党会饮案和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出来,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何况,福兮祸兮,将来呀,说不定是好事那。”

弘晖惊讶道“阿玛”四爷微微一笑,伸手摸着儿子脸颊上新长出来的肉嘟嘟,提前出局的大哥和二哥,上辈子可不是比三哥八弟九弟的结局好得多

这一次太子被废,并没有引起大的风波。这次皇上办事稳重,上上下下官员们一开始担心被牵连,渐渐的放下心来,各安职守,小心办差。六部衙门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升一批,免一批,押一批,放一批,闹哄哄的争抢空出来的好缺儿,尤其像之前托和齐担任的九门提督,多方势力争斗。

托和齐因为职位原因参与进去谋逆,但是这个正说明九门提督的重要皇上不册封新太子,等皇上驾崩,谁掌握九门提督,谁就胜利一半

整个朝堂好似冬天里的护城河,冰面上平静如镜,冰面下激流勇动。

四爷在家里安心修养身体,府邸的人关心他生病,一心要他养好身体,外面的人自觉理解四爷的低调,胤祥被打压,断了他一条胳膊。他本人又病了,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了。

老三胤祉身为亲王,还是有继承权的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可他是文人性格,越发积极地编书,几乎不过问政务。

老八胤si渐渐从朝中大小事务中抽身而退,表现得越发低调,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贵闲人,自诩“破尘居士”,在府中整日与僧衲道士谈经论玄。

至此,二废太子的风波表面上看去已平复下来,所有人都以为,更大的争斗才真正展开,却是所有的皇子们都归于平静。倒是皇子们身边的亲信大臣们上蹿下跳,忙乎不停了。

康熙五十二年的开年大事是一,左都御史赵申乔上了一封文采斐然堪比岳阳楼记蜀道难千古名篇一般的折子上陈康熙,要求恢复二爷胤礽的皇太子位子,被康熙大骂一顿,要所有人都知道,康熙是真的不会再次复立太子了,也要前太子剩下的亲信们开始绝望。

二,皇五子胤祺从海外回来。胤祺领着的大船队伍,浩浩荡荡的,在海面上遮天蔽日,天下文人莫不激动于大清新航路的开辟,大肆宣扬。胤祺一行人自从踏上大清国的地面儿那是举国上下热烈欢迎,无限风光荣耀。大清国人热情庆祝,虽然在国人的眼里,多出来的领土运河都是比南海更偏僻的茹毛饮血之地,但也是开疆拓土了。更何况随着大清海贸发达,西洋人越来越多的进入大清,他们也逐渐意识到,海上航线的重要线。

朝堂上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变化。至少表面上五皇子的到来,驱除了二废太子的阴霾,振奋人心,朝廷有了新气象。而本来胤祺认为自己见过大场面了,经历风浪经历生死,留了胡子年过而立成熟了,却是还没进京就惊恐万分,回来京城确认各种的消息都是真的,面对皇家如今情形恍恍惚惚。

第一天是康熙大办宴会,封赏跟去的功臣们,满朝文武包括后宫宁寿宫大宴会,都喝了一个群魔乱舞,胤祺也喝醉了。

第二天上午他爬起来,看看时辰一口水没喝赶去畅春园,在清溪书屋见了康熙,精神一抖擞啪啪打着马蹄袖单膝跪地“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一句话出来,眼睛发酸,鼻子发酸。走的时候他还是少年,他阿玛还满头黑发。如今他回来,年过而立,他的阿玛也两鬓斑白。

康熙也是激动,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扶起来“这些年在外,辛苦了。”

“儿子不辛苦。”胤祺实话实说,“儿子很开心出去。”

康熙无奈摇头“孩子大了,都想要出去。坐下来,和朕说说,欧洲那边到底怎么情况。”

胤祺坐到康熙对面,略拘谨和生疏。毕竟离开了这么多年。可他一对上康熙那不怒而威的目光,立即回到了儿时一家人温馨亲近规矩严格的时候。

“回汗阿玛,儿子主要在地中海沿岸活动,也去了欧洲非洲的所有国家。回顾起来,西欧过去的五十年可以被视为法国的时代。国王路易十四在其位于凡尔赛崭新的宫殿中,领导法国取得了对邻国的统治地位,国内老牌贵族的所有反对都是支离破碎和孱弱无力的。而尽管西班牙还是个庞大的帝国,但她已经退出了世界强国的行列,她的统治阶级在商业和知识领域都陷入了慵懒状态,”

顿了顿,皱眉道“这是由于美洲新大陆的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入,这些财富是不劳而获的,因此被视为天赐之福。奥地利关注来自东线的奥斯曼帝国的威胁,匈牙利的动乱让其日益不安。海上马车夫荷兰、欧洲霸主西班牙,到如今法兰西帝国也日落,英吉利崛起,”

康熙慢慢地听着,听到最后,问出来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英吉利崛起的原因”

“四哥要我重点关注欧洲的思想启蒙,文艺复兴。欧洲的科技人才,莱布尼茨、牛顿等等人,经济发展、作坊等等。文艺复兴从地中海的意大利开始,到法国,再到英国,沙俄类似春秋战国霸主轮流做,各国圣人轮流出现一样,目前经济发展最好的是英国。英国出现了一大批新型富裕人家,以前并没有“上层中产阶级”,这个特殊的社会团体。以前,当商人看到自己财富的增长达到了乡绅或贵族的水准,他们便售卖了所有商品,在乡下购置地产。但是在如今的英格兰,律师和普通公务员收入最稳定,但是没有多少通过购买地产来彰显自己的资产。城市中产阶级和他们的财富迅速增加。普通人的住处里面光线黯淡,破旧的木板摇摇欲坠,以及颓败的壁炉、地板上的坑洼、破损的陶器和穿着破烂的人们,而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却生活在明亮、干净和整洁的房屋里,享受一切新兴事物。”

“中产”康熙喃喃自语。目光放空,好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朕大体了解了。你四哥这些年的努力,也要大清有了一大批这样的人。学习,读书,大玻璃窗、琴棋书画、木雕或象牙质的拼图游戏、听戏、唱戏、收藏书籍、镀金框架镜子、地毯、靠垫、窗帘和帷幔、腕表、带钟摆的钟、精美大床他们不买多多的土地房子,而是重视教育,倾尽全家之力培养孩子进更好的学院,做高级匠人、高级讼师、书办、作坊管理或者进入官宦的门槛。”

胤祺眼睛一亮“汗阿玛,四哥还做了这么多事情儿子路过江南,也注意到了一些人的行为模式变化,更有一些年轻人很有思想,出门游玩,一边走一边写书一边教书,不买土地,不做生意,甚至没有子嗣也没关系,儿子听说四哥办学,搞作坊,还搞土地改革”

“是的。你四哥,恨不得全大清的人都读书识字,财富土地大约平衡分配,人人吃好穿好知书达理。朕之所以答应他的幻想,是因为,民以食为天,国家也是以农业为根基。大清老百姓要有土地。士绅阶层如今大清土地兼并还是严重。下一步,是山东和浙江开始土地清查。”

胤祺重重的点头“儿子大体明白四哥的用意。路易国王之所以造凡尔赛宫,使得贵族们每天吃喝玩乐不操心政务,就是因为他意识到,老贵族们老士绅们,躺在土地上碌碌无为,不劳而获。还不断打压新贵族的产生,中下层没有希望,暴动不断。都已经是国家的阻碍。”

“只是,汗阿玛,儿子很是担心四哥。路易十四经历过的刺杀无数。”胤祺愁容满面,很是担心他四哥。“汗阿玛,大清的环境对比欧洲不同,要改革,比欧洲困难千万倍,”

沉默。

压抑的气氛中,胤祺意识到,有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或者说他猜到了但他不敢去想。四哥必然是遇到了很多敌对和刺杀。四哥如今生病

胤祺陷入思考中,身体一晃脸色发白“汗阿玛,四哥的生病是不是有隐情”

“生病没有隐情。但生病的原因,朕不得不打压他。”康熙喃喃自语,身体无力地歪在椅子上,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哀痛。他的眼前是老四一身湿透,晕倒在自己面前的一幕。三天三夜昏迷的病情来势汹汹。他的表情要胤祺克制不住的热泪滚滚。

胤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四哥做了这么多得罪人的事情,汗阿玛要保护他,必然要他低调下去,要人都以为他被打压的没有希望。甚至他都想到,胤祥被关押,也是老父亲顾及废太子后四哥作为年长亲王目标太明显,不得不逼迫他在府邸里不出来。

“汗阿玛,儿子明白。四哥我他也一定明白汗阿玛的苦心。”一句话出来,胤祺泪流满面。

康熙苦笑地摇头,有时候,他甚至希望,他的老四不要那么懂事体贴,怨恨他,抱怨他,他可能好受一点。

“路易国王信里也这样说。”康熙沉吟片刻,摇头又点头的叹气“你说的对。你四哥呀,现在已经是全大清所有既得利益者的敌人了。经历刺杀无数这片土地上的人,有了钱买地买房子躺在土地房子上收租,几千年来深入骨髓,难啊。比欧洲难多了。西班牙帝国落败解体,因为西班牙的贵族们新贵们集体躺在美洲银矿上不劳而获,而东方这片封闭土地上的士绅们”康熙没有说下去,但是胤祺已经明白。

他作为这片土地上最高地位的士绅的儿子,皇帝的儿子,既得利益者之一,躺在土地上不劳而获的人之一,只有沉默。

康熙坐直身体,端起来茶杯用了一口茶,微微冷掉的茶水流进翻涌生疼情绪激荡的五脏六腑,要他情绪缓和,他沉声道“你四哥狠心呀。皇家子弟,八旗子弟,士绅们,都是和西班牙贵族们一样慵懒状态。他几次提出来,全民办学、管控士绅们的土地兼并、逼迫士绅们收敛敛财,给中下层子民一些机会要各行各业都活起来,激活整个国家活力。朕告诉他,难几千年来这片土地就是这样的利益分配模式。”

胤祺听着,沉默地低头,泪水模糊的目光幽幽地望着脚底下的金砖,却只能双手攥紧拳头,挥舞不出去。谁有他四哥一样的狠心,对自己也狠心不捞权利金钱的自制力那

康熙看他一眼,心里一叹,微微低头,再次用了一口茶,语气幽幽“你如今回来了,抓紧时间熟悉熟悉目前大清的环境。大清变化很大。你带来的子女侍妾们,也要管好了。有不知道的,去问问胤禟。”

“儿子都明白。四哥要改革,必然对兄弟们严格要求,越是亲近越是严格。儿子一定教育好孩子们,要他们尽快和一家人熟悉起来,孝顺长辈们。”他的声音嗡嗡的,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思绪。“儿子打小儿和四哥亲近,儿子知道。”

康熙听出来了,更是叹息“朕也没办法。你们四哥就这样脾气。朕的皇庄因为他,也是整治一番,抄家抄出来的贪墨银子几百万两。倒是肥了国库了。”康熙放下茶杯,自嘲地笑。

“上次朕本来要给新生人丁永不加赋,但是你四哥认为,大清的人口已经够多了。即使不控制,也不能大力鼓励生育。重点是教育好老百姓,激活所有人的活力,而不是人人疲于奔命,只为了糊口饭吃,一辈子为了有房子住,有衣服穿。”康熙颇为无奈的样子。

“四哥当每一个人都是人。”胤祺没有抬头,试图克制情绪,却是嘴里的苦涩蔓延到心尖上。“不是当成牲口一样的人口。”

康熙心头一震,怔怔地看着胤祺,呼吸急促。

这片土地是封闭的土地,他不是欧洲那样外扩型的文化。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和权钱分配本质决定了,老百姓是牲口一样的人口,必须养儿防老养多多的人口。一代又一代。期待有一代人能改换门庭。可即使是士绅,王公贵族、皇家,也逃不出来这个魔咒。要不前朝的皇子们最后都变成猪圈里养的猪吗当然,对比为了衣食住行奔波的老百姓,能安心做一头被养着的猪,而不是拉磨的驴,地里的牛,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思想启蒙文艺复兴”康熙眼睛望着虚空,似乎是迷茫不甘心地站起来,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步。屋子里只有冬天鹿皮靴落在地砖上的蹭蹭声。胤祺一动不动地听着这脚步声,和路易十四面对法国思想启蒙,不得不赶走新派贵族的无奈,一样的帝王脚步声,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鼻端闻着熏炉里袅袅冒出来的龙涎香的香气。胤祺不知道,他的老父亲,面对大清的变化,会怎么对待这些匠人们新派思想的年轻人们。

良久,良久,康熙的脚步停住了,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望着外头花坛里发芽的玫瑰花,闻着开春尚且寒冷的空气,目光幽深莫测,表情越发沉重

“这片土地上有人杰,高人多。这些年,因为你四哥做的事情,大清和欧洲的接触,朝堂民间不少人也都有了一定的思想变化,虽然他们自己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理学、心学,都不足以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朝堂上民间农工商中反而出来一批你四哥的簇拥,越是反抗他,越是崇拜他”

“你刚回来,先看着吧。”康熙的一声长叹,宛若开春玫瑰花花木发芽的无声无息。“朕以前,对英吉利叛乱的造反行为很是忌讳。现在呀,也不得不看开了。朕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你四哥身体养好,”

胤祺的心脏“砰砰”跳,他养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跟前儿,对康熙的脾气最是了解,强势,多疑,开明,宽容,多方面复杂的性格,谁也猜不透这“看看”的意思。他也不敢多问,一抬头,袖子呼噜一把眼泪,鼓起勇气问“汗阿玛儿子想去看看四哥,儿子能去看看十三弟吗”

“去看看你四哥。胤祥,再等等。”

“哎”胤祺伤心地答应着,再次泪水满满的眼睛里,只看到康熙酱色的衣袍,压抑克制的朦胧背影。

离开清溪书屋,去宫里给长辈们请安,和皇太后,宜妃抱着哭了两场,听她们说四哥的病情,几个兄弟流放南海,心情越发沉重。

回府安排好带回来的家人们,午饭都没吃拉着三大车给四哥的礼物,直奔他四哥家里四哥病的昨天宴会都没参加,还要被流放,这要胤祺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四哥。

四爷这些日子说是修养,可接连几个月下来也是真放心不下工部和户部的事情,虽然日子照旧地在府邸里过着,又连接做了几个工部户部的小差事,不时踏着大清官员们敏感害怕的小神经,就这么眼见着迎来了康熙五十二年。

他好似是属蛇的,春夏天懒,到冬天更容易犯懒,所以成天闭门不出,要几个孩子在火炉上面给他烤红薯白果吃。

胤祺这天来访时他孩子们就在剥红薯白果,弘昱刚来眼馋,也讨了一个框子自己烤着吃,吃完才想起正题“阿玛要我来问问四叔,出发后有什么特别要带的”

四爷有些惊讶“你阿玛要现在就动身别急别急。”

“可不是。”弘昱点点头“这次是要去南海,玛法六十大寿之前,咱们要在南海站稳,还要做出来成绩,可真真是不容易呢。”

四爷只一笑“怕不怕”

弘昱一愣,对面的弘曦对他做鬼脸“我也去。我都不怕,弘昱哥哥害怕”

“我哪里害怕了”弘昱气的瞪眼,刚要教育顽皮的弟弟尊重哥哥,苏培盛挑起来大红猩猩毡的厚帘子进来,上前两步略惊喜道“爷,五爷来了。”

“五弟”四爷不禁大喜,“快请进来。”说着话,人就起身,弘曦忙阻止道“阿玛,先穿披风戴帽子。”

弘曦和弟妹们拿着披风给阿玛披上,戴好帽子,四爷迫不及待地出来屋子。

胤祺进来府邸,在苏培盛的带领下大步流星地冲进来如意斋,却是迎面见到了迎出来的四哥,“近乡情怯”地停了脚步,人站着嘴巴张大傻傻愣愣地看着台阶上,含笑看着他的人,他四哥

四哥笑的还是这么懒散,好似多笑一个也是矜持的。四哥四哥他在心里呐喊着,好一会儿,听到四哥那梦里都格外清晰的懒声音响起“五弟”

“四哥”胤祺自己泪流满面也没有发觉,一头扑到四哥怀里,哭道“四哥,四哥,这不是做梦弟弟好几次做梦,梦到四哥,欢喜地喊着四哥,梦醒了,什么也没有。”

“是四哥欢迎五弟回来。”四爷紧紧地抱住弟弟,激动地锤着他的后背,很高兴,弟弟安全归来。也高兴,这辈子,这个弟弟有所成就,青史留名。

“四哥,弟弟远在海外,也不知道怎么的,最想四哥”胤祺一句话出来哇哇地哭着,哭的好似一个孩子。

四爷也红了眼睛“四哥也是日夜担心与你。安全回来就好。”

“真的”胤祺不信他四哥即使真有时间功夫想他,估计也懒得去想他不过他大度地不计较哼

“四哥,你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四哥,你当初要我出去,那真是太对了。”

“好,都说说。边吃边说。”四爷看时辰知道他还没用饭,吩咐苏培盛“将准备好的,你们五爷喜欢吃的饭菜都端上来。”

“还是四哥疼我。”胤祺又哭了。

“四哥不疼你疼谁”四爷脱口而出,眉目戏谑。

胤祺开心地听着,大度地表示不计较四哥的谎言。

兄弟两个开心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边吃边说。

胤祺不停地说话,说他在海外的一件件事情,说他想念家人,说他带回来十五个混血儿,汗阿玛很是生气,不停地说说说。

说的口干舌燥,用了几轮茶水,去了几次更衣间,还是说不完。天色黑了下来,他干脆和四哥一起住着,兄弟两个秉烛夜谈。

如意斋还是老样子,干净整齐清雅,一桌一椅书架上的一本书都是记忆里的布局,可胤祺只觉得早春的夜风瑟瑟,连常青的凤凰竹也不如往日葱翠,好似随着主人的病情也病了一般。

兄弟两个仍在那间屋里,不同的是屋里多了几个香球,醇厚的沉香的香气缭绕,苏培盛点了一盏蜡烛,光线柔和静谧。

胤祺缓步上前,看清楚四哥斜倚在小塌上,穿一件暗纹天青长衫,手指搭在塌边,姿势有些倦怠。

胤祺一时没有吭声,四爷于是停止假寐,伸开掌心“宝剑带回了吗”

胤祺出去吩咐自己的小厮,取来一个长盒子,自己打开,递上“亚瑟王之剑,亚瑟推翻了罗马统治,缔造了不列颠帝国他制定的骑士精神,忠诚、平等、尊重女子,成为后人奉行的准则他能开疆拓土,却不能征服心爱的女人巫师梅林、湖上骑士兰斯洛、美丽绝伦的桂尼薇、狡诈的仙女摩根随亚瑟王一起化入不朽的传奇。”

四爷抚摸手里的亚瑟王之剑,此剑是精灵在阿瓦隆所打造,剑锷由黄金所铸、剑柄上镶有宝石,并因其锋刃削铁如泥,故湖夫人以“excaibur”“断钢”命名之。

四爷不语,掌上发力注入长剑,长剑安然无恙,卧在他掌心一动不动,象一簇陈年的血痕。

“我打小练武,到如今三十多年,没有用过剑。”他冷声说道“如今火器盛行,汗阿玛几次提出来不能荒废练功强身健体,可是,火器才是未来。一把火器多厉害,不是看用了多少宝石。一枚剑有多锋利,和用了多少斤铁来打根本没有关系。”

说完在空中划了一道光线,当场舞动起来。胤祺第一次看四哥舞剑,随着剑光剑气舞动,渐渐在血液中化作一团热意。

他倒抽了一口气,周身热意难当,热汗渐渐濡湿了头发。他这时有种感觉,觉得身体里每个气穴都被这剑气扫过,像初春闭合的花苞依次打开,虽然有些痛楚,可也说不出的快活,忍不住轻轻呻y了声。

四爷动作一收,持剑站稳,清冷的话语宛若清风明月响起“出去这么多年,没有练习功夫”

胤祺连忙点头,还没说话手里已经多了样东西,是一根细长的皮鞭,纯黑色,遇光时隐约七彩,把手是欲滴的翠绿色。

“试试吧。”四爷垂眼,手收回放好了长剑。

胤祺迎风将长鞭抖了抖,只觉得鞭身极轻却很灵活,最奇特的是舞动时居然不带起一点风声。

胤祺万分惊喜“四哥送我的礼物四哥,我以后一定好生练习。”

“它的名字叫做仙隐。也算件好兵器,就是有点难捉摸。一共三件,你二哥一件,你六姐姐一件,你一件。”四爷淡淡道,从胤祺手里接过长鞭,右臂优雅的舒展开,那长鞭立时迎风而动,卷起了案头蜡烛。

蜡烛于是在半空翻飞,先是路数诡谲,后来又急转往上,到顶时火光大盛,如破云之燕振开双翅。

“这是鞭法中最简单的一式,叫做破云。”四爷还是冷声“你二哥练习的最好。你有空去找他。”

言语间是不容置疑的武断,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话里的命令。可胤祺定睛,心里却没有半点不甘。

他四哥身上有种气度,和华服美厦无关,一种藏在深处的气度,举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时诸神皆隐。

“是。”过了有一会胤祺才回话,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也没去问二哥被圈禁了,还怎么去看望。他看着那鞭落下,而蜡烛也回到案头,从始至终灯火都不曾灭过。

四爷的手又搁回塌边,姿势仍是倦怠,额角有细密的汗。

许久他都没发话,胤祺缓缓靠近,拿袖角替他将汗擦了。

四爷低声道“时辰不早了,去洗漱休息吧。”

夜色深深,春寒料峭。床边一盏橙黄的灯火摇曳,胤祺躺好,肚子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更怕问了一些事情,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却是要四哥回忆伤心。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转身,瞅着四哥要睡着了,实在憋不住问道“四哥,你的病到底怎么了四哥,你怎么一点没有变化弟弟走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四哥,我听说你病了,你和我说说现在好了多少了用药情况。四哥,你不知道,我一回来,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难道地球上有两个大清不成大清变化太大了,你怎么做到的下一步要做什么太子被废了,大哥变成光头阿哥了,十三被关押了。最可怕的是老八,老八怎么变了一个人了这样的名号,什么破尘居士,不是四哥这个修佛的人应该取的吗还种田种地做富贵闲人”

不得不说,胤祺憨憨傻傻的,但他对人有独到的看法。他震惊于大清的变化,四哥被迫隐忍,但他也知道,四哥不是妥协屈服的人。四哥只会有更多的计划。他也早就知道萧蔷之乱避免不了,他并不惊讶太子被废、大哥的遭遇。四哥病着,老十三被关押,一看就是被牵连。这都是可以想明白的。可是老八变了一个人,他糊涂了。

“四哥,你快说。”胤祺撑着胳膊歪头盯着四哥的眼睛,怀疑的目光毫不遮掩。“是不是你病了,胤祥被关押,和老八有关”话音一落,脸沉了下来。

“我就知道他是一个白眼狼。四哥对他再好,他也不知道好”胤祺一拍青瓷枕头怒气冲冲。“还有三哥,昨天宴会上一副隐形太子的架势,就他的能力,给他管一个修书他都困难,还能做太子”

四爷按按眉心,因为生病一直不动弹一直被使劲喂养,略发胖的俊脸上,露出懒懒的笑儿,那懒也是浅浅的,要胤祺看在眼里,好似连犯懒也懒了,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四爷面对弟弟不服气一定要问一个明白的执着眼神,薄唇轻轻挑起来一个弧度,颇有宠溺的味道。

“这个事情,也是四哥要叮嘱你的。你如今刚回来,安心孝顺长辈,陪伴五弟妹和留守的孩子,帮着带回来的孩子们适应京城环境,其他的,什么也不要管。等看机会,再出海。”

“四哥”

胤祺惊呼一声,瞪大了细长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哥。

“乖乖的。听四哥的话。”四爷躺着的姿势很懒,表情放松,长长的眼睫毛随意下垂,语气也是宠溺的。但是胤祺却傻乎乎地看着他,愣愣的好似当年跟在四哥身后的只会说蒙古话的小屁孩。

随意的话里透着不容置疑的霸气味道。要胤祺莫名觉得,自己尽管在外头历经风浪,以为可以在四哥面前抖擞起来了,可以保护四哥了可他四哥就是他四哥

“aaaaaa”胤祺略委屈又开心地冒出来一串蒙古话。发觉自己失态了,却是生气了,急赤白眼地道“四哥,有事情你和我说。我听你的,找机会再出海,保证苏伊士运河完成。可是你也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争斗我不管,可你都病了,病了这么久,我能不管”

“四哥很高兴去南海前,见到你回来。你记得,你什么争斗也不要管,你的任务在海外,专心办差。”

四爷的声音冷冷的,和这早春正月末的夜晚一样冷。

胤祺这才注意到,四哥的声音也是年轻的。

胤祺屏息,将掌缓缓靠近四哥脸孔,终于在他睁眼前仔细地看清楚了他样貌。

那是一张远比想象中年轻的脸孔,鼻坚挺眉朗直,理当是一幅意气风发的英雄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胤祺却从这张脸孔上看见了落索孤单,一种和坚毅相生相伴的孤单。

是因为唇略显苍白,还是眉心太过靠拢,胤祺搞不清到底是哪个原因使他生出了这种落寞的气质,心间微微一个悸动,一阵风从窗口进来,蜡烛的光顿时摇曳。

四爷在这时睁开双眼,掌心展开收住了那摇曳。

这一天后,胤祺要所有期待他有所动作的人眼睛瞪出框。谢绝所有邀请,每天孝顺长辈,陪伴家人,教育孩子,真去看望被圈禁的二哥,和他一起练鞭子。

四爷和八爷偶有碰面,他面色温润如玉,四爷也是清淡宁静、微笑悠闲。从无多话,彷若他们兄弟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他一直都是那哭都不会哭的小八。只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着四爷,不是的,不是的。四爷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圈禁的事情定然不会发生,他一定会要胤祥出来。

一日八爷来给康熙请安,当四爷从无逸斋进来,八爷立于康熙身侧为康熙展示一件大型雕刻,四爷请安,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老四,你也过来看看。”四爷忙应是,走到康熙身侧看去。

康熙笑问“看出什么了没有”

四爷强掩住心中复杂,笑道“这雕刻画里驾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八弟吗田埂边站着的是八弟妹呢”

康熙笑说“还有呢”四爷心中已明白过来,但口中却笑说“别的儿子一时倒看不出来什么,寓意挺好。”

康熙侧头吩咐李德全“把今年新雕刻的春耕图寻出来。”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会工夫,两个太监捧着一个大型雕刻进来。李德全接过,在桌上慢慢展开,两幅雕刻图一模一样,只除了人物长相。

四爷拍了下额头,笑说“儿子该打,连去年汗阿玛亲自吩咐的雕刻也未想起。”康熙赞许地看了老八一眼,微笑未语。

康熙低头细细看着两幅雕刻,八爷眼神从混账四哥脸上一瞟而过,四爷唇边含着丝浅笑安静站立着。康熙仔细欣赏了雕刻,点头道“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农坛祭祀先农诸神,还亲自指导种植御田。你四哥打小领着你们种地,现在孩子们继续种地,就是希望以身作则,务必要提醒大清国人重视农耕。”

八阿哥躬身回道“儿臣效仿汗阿玛和四哥,在家中开了几片地,亲身体验农耕。”

康熙惊讶道“你倒说说,有何体验”

八阿哥回道“以前跟着四哥一起打理无逸斋,只知道干活的辛苦。如今自己打理一块地,没有压力,方感觉到田园生活,自在写意,收获亲手所种的瓜果时更是难言之喜。只是儿臣种了几片地已觉辛苦,今日怕太阳过毒,明日又担心雨水太大,尽心耕种,看天收,方知道种地很不容易。”

康熙点头未语。

四爷躬身向康熙行礼后静静退了出来。

老八如今是越发深藏不露了,凡事都细察老父亲心意,极尽孝顺,从无违逆。老父亲对他疑心肯定未逝,但长此以往,水滴石穿,只要不出差错,完全释怀应该是迟早的事情。老父亲就算是再知道老八有心想要皇位,也肯定寻不到错处。

而十四阿哥却是锋芒欲敛不敛,一面依旧与朝中大臣往来,一面对康熙孝顺认真办差,有大臣背后提出十四阿哥可能结党,康熙听闻没有任评价。

有时候,四爷非常困惑,三哥、八弟、十四弟都是极其聪明的人,身边还有众多谋士,这辈子略加提点,都做得很好。为何上辈子有那般激怒老父亲的举动

细细想来,又觉得只是老父亲对老八早生忌惮之心,一个结党的太子已经使得帝王极其厌恶,而老八却以结交朝臣闻名,帝王如何不怒他进康熙骂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骂他存试探之心,如今他若真能学自己的上辈子,彻底改变行事做派,与各位朝臣疏远,或许真有可能扭转康熙对他的态度。

可是四爷明白,老八多年苦心经营,怎么可能放弃而且各人性格不同,让他学心如止水的出世姿态,也的确难为了。否则他还是礼贤下士的“八贤王”了只四爷也明白,他能做出来这番姿态已经难得,汗阿玛也很欣慰。邯郸学步,也到底是有点长进。

眼前看来,二废太子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老十四。一系列的事情过后,外人的眼里,老父亲对皇子们的态度出乎众人意料,十四阿哥交往大臣们,康熙不仅没有疏远十四阿哥,反倒对十四颇有些与众不同,常委任十四独自处理朝事,也经常私下召见十四阿哥相陪。

康熙五十二年的二月,就在各人对未来的算计中平静渡过。

深夜,辗转反侧半晌,四爷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和胤祥在一起,胤祥长大的画面。到底是在历练中成长。四爷心下歉疚。他似乎有满腹的话欲说,却只是默默地承担所有的事情,又各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一个春节各家各户阖家欢乐,满堂人语欢笑,欢庆新年,十三弟和自己却是遥遥相望,各自神伤。

想给胤祥写封信,几次提笔,却无从落笔,让他不要担心自己,可如今的局面他怎能不担心说自己很好,却知道根本骗不了胤祥。思前想后,竟然无话可说。四爷如今对自己的将来完全未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只是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坐等命运的降临。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康熙要过六十大寿,四爷也已经是三十有三的人了。四爷常想着老父亲究竟什么时候放出来胤祥,有时觉得自己好生疲惫,索**情早点分明,得个痛快;可有时又担心出来结果,胤祥这辈子还是被圈禁。

想起当年居然还有离开紫禁城,和胤祥兄弟两个畅游天下的想法,不禁苦笑,自己竟然如此痴心妄想过如今能安稳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是越来越难了。上辈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自个心中明白这辈子是不甘心和上辈子一样的。

康熙的六十大寿即将来临,举国欢庆。四爷领着一家人坐船离开北京,随行的有胤禟,胤俄,弘昱,各室子弟,八旗子弟加起来三万人。康熙要老八带着人护送南下。

到陆地的时候,四爷就领着孩子们散步游玩,在沿海城市里,看着天翻地覆的沿海城市,不可抑止的悲伤,这片土地承载四爷太多的记忆,在这里出生,成长,娶妻生子,建功立业,开心大声笑过也痛苦哭过;胤祥为了替自己顶罪,义无反顾想至此处,穿上玩水的衣服,猛地跳到海里,胳膊划动水花一声声响,如箭般飞射而出。

快点,快点,再快点不断游动加速,耳边海风声呼呼,海鸟声吱吱喳喳。

正在翻动海波,身后呼唤急促,很快一人与他并肩划水。胤俄叫道“四哥你疯了无缘无故下海还这么快,慢一点”四爷没有理会,依旧挥舞胳膊划水,他无奈何,只得拼命相随。

人渐渐疲惫,速度慢了下来,心里郁闷稍散,躺在海水里随着海浪随意而行,侧头向胤禟闲散一笑问“你怎么有这闲功夫没去找当地小美人”他嘿嘿一笑,模样儿狡猾狡猾的。

兄弟两个找到一块礁石坐下来,胤俄望着春天阳光下的碧蓝大海,懒懒地抱怨道“汗阿玛的大寿要到了,各地方都严密关注不给出事,花街柳巷也管理起来了。还有恩科正在进行。弟弟哪里敢上岸找美人儿不说我,八哥、九哥今天以后都老实地呆在船上。”他目光一沉,晦暗不明地看着对面的日本国,“四哥,不管日本人有没有查出来,上次的海战是你谋划的,他们总是恨着大清的。我们南下,便是他们的目标。”

四爷清亮的眼睛望着波涛汹涌的碧蓝海面,问他“孩子们今天也在船上吗弘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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