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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一个人

第八十三章

市里的雪, 自从跨年夜后就没再下过。

唐寒老师说,世间好物不坚牢, 只看到美的一瞬间也是好的。

因为给路见星单独辅导比较费劲, 一节课的内容被老师拆成两节课来上。

一回宿舍, 路见星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拿出来,洗漱完就趴着坐, 经常做着做着就睡着了, 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盛夜行靠在床上看他睡了, 就爬下床去把路见星叫醒,说去床上睡。

好歹路见星有那么高的个子, 让盛夜行抱着他爬床梯不太可能。

李定西在医院里参加了一个什么元旦活动, 要求诗歌朗诵,结果慷慨激昂到录小视频的人手都在颤抖。

他估计是情绪稍微上来了点儿,自我感觉良好, 录完视频还发到微信群里, 让好兄弟们再录一个鼓掌视频,享受一下被众星捧月的快乐。

在特别关照李定西这方面,一群人是“绝不手软”,专门叫出来在学校走廊上录了个视频, 又点赞又鼓掌, 发到朋友圈还被不少朋友嘲笑了一波。

展飞还在朋友圈质问, 你们为什么录视频不叫上我?

盛夜行说,你还是好好儿读书吧,全村的希望了。

展飞自从招飞体检过了之后, 年级上就对他比较重视,说今年能不能出一个就看他的成绩了。展飞撇开了所有的娱乐活动,每天的学习劲头比路见星还猛。

新年伊始,盛夜行带路见星又跑了趟城北的寺庙,算是还去年许下的愿。

时间快到他们措手不及。

今年谁也没背谁,双双默契起来,一步步地往上爬石阶。路见星协调慢,爬得鬓角起汗也没叫停,硬撑着不喘气儿,到了殿内直挺挺跪下去,嘴上不知道小声嘀咕了什么。

盛夜行在下山时,旁敲侧击地想要问出来路见星又许了什么愿,路见星闭着嘴没说,紧皱眉头,倒是认认真真地教育了句:“说出来,就不灵。”

盛夜行靠到他耳旁,放慢语气,逗似地说:“想我一直陪你睡觉?”

“……”

被说中的人,脸蛋儿很没骨气地红了红。

为了夺回点儿面子,路见星学着盛夜行以前穿校服的混球样子,把衣领拉链拉到顶,藏了小半张脸进领口,语气还挺拽:“那你呢,说说。”

“我在想……”盛夜行喉咙里像含了块糖,嗓音意外地发软,“你什么时候用腿给我测腰围?”

路见星像被噎住,再花了好一会儿来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想了想“用腿测腰围”是什么场景。

路见星瞪了他一眼。

盛夜行见好就收:“那我再猜猜,还有什么想跟盛夜行念同一所大学这种?”

路见星:“……”

怎么什么都知道?

太没面子了!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猜对了,”盛夜行控制住上扬的唇角,“要是我只考上家里蹲大学怎么办?”

路见星正在一阶一阶地下山。

路见星懵了:加里敦?

猜他都听不懂,盛夜行才说:“就是在家里蹲着……考不上大学。”

听人这么说,路见星顿了顿脚步,语气抗拒:“我,也家里蹲。”

“你这样可不行,”手腕一勾,盛夜行牵住路见星的小拇指,“小尾巴也不是你这么当的。”

路见星抬了抬眼皮儿,从鼻腔里把声音哼出来似的:“谁是你小尾巴。”

“我是你的小尾巴,”盛夜行假装唉声叹气的,“行了吧?”

点点头,路见星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笑。

脑子里还在想怎么测腰围的事。

是像在首都那样?

不过,他还真有点不习惯盛夜行不在身边的生活。

从前年到现在,一年过去,他们生命中一些原本不被重视的东西已经在悄悄改变。

盛夜行给了他很多父母都给不了的——

成长就是这样吧,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给自己上那么一课。

坐在盛夜行的机车后座,路见星主动将手臂再一次搂到了他的腰间。

明明用手也可以,为什么非要用腿?

猎路者在城市之中穿山过水,路见星从头盔里窥视着马路上来往车辆,身子轻飘,第一次有了种不安定感。

要是换在以前,“不安定感”会使他慌张,甚至流汗,但以现在来看,他抱着的这个人能抚平好多不愉快。

冬天的风冷,刮上脸就疼。

盛夜行在出发前给路见星捆好帽子系带,又捂了个泡沫口罩,说现在明星都戴这款,特别酷。

路见星就闹不明白了,都戴头盔了还戴什么口罩?

“全副武装”后,路见星差点儿给捂得喘不过气,拿湿纸巾擦了擦头盔,一路规规矩矩地看“窗外”的风景。

路见星想起现在有不少养小宠物的人,就喜欢背个书包,让宠物从书包上的透明半球里探出头来看世界。

好好儿一高中室友,就被养成小宠物了。

他这么认为着,心情挺好。

风吹着,他闭眼想旋律,用手指在盛夜行的腹部腰间轻轻地敲打,像在按钢琴琴键。

盛夜行侧过头看了眼,问他:“弹什么呢?”

kiss the rain。

路见星没说出来。

以前念小学的时候,一到放学时间,校园广播站就放这首。所以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听到这首,还有一种童年奔跑在操场上的感觉。

路见星的思绪容易被自己带跑偏,想着想着又看路边儿卖小吃的摊位去了,没再想别的。

回宿舍之前,盛夜行领路见星去吃了顿烤鱼。

从小怕被鱼刺卡住,路爸路妈没怎么给路见星吃过鱼,要吃都吃那种刺大刺少的鲶鱼,避免辛辣刺激,基本都做成鱼汤喂他喝。时间一长,路见星腻了,长大了连嘴巴都不愿意张,后来家里干脆就不做了。

盛夜行比较细心,要了两双筷子,左右手并用,把鱼刺一根一根挑出来,再夹给路见星吃。

就这么吃,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吃得路见星撑到在路边蹲着,说不出话。

他一起身,盛夜行就想笑,两个人在冬日的夜风里笑了一路,最后笑到路见星实在是岔气站不起来了,盛夜行又让他坐在机车上,推着走了一小段路。

下一个巷口拐过去,就到学校宿舍了。

冬夜寒冷,□□点的郊区街上没什么人。

农历年关在即,捣鼓城乡综合治理的工作人员来过一波,将那些临街小摊铺全部轰走了。每年都是这样,返乡的返乡,罢工的罢工,好像一到新年,所有人一年所受的好与不好皆为泡沫,苦难迎来终结,人们常一怀一颗感恩之心,期待下一年的来临。

路见星爱市二的生命力,也爱学校附近大街小巷间的人间烟火气。

寒风凛冽,整条街的“人味儿”瞬间全无,只剩昏黄的路灯以及寥寥人影。

路见星吃了点健胃消食片,舒坦了,抱住盛夜行不撒手。

他留意这条路上的每一块井盖,每一处屋檐,像在看一位老朋友。

“哈——”他张嘴哈出一口气,空出一只手去抓白雾。

没抓到,他又再伸手:“哈——!”

“干什么你,”盛夜行在前面笑,“抱紧点儿,别摔了。”

“小盛!”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

盛夜行放慢车速,把车停下来歇脚。

他取了头盔往前看,看是张妈正穿了件羽绒服站在路边,笑眯眯的。

盛夜行看她手里拎的保温盒,“您看雨哥去?”

张妈的儿子就是雨哥,上个月出了车祸,受了点儿伤,现在都还在医院躺着。以前他没受伤的时候,盛夜行周末晚归时经常碰到他来接张妈回家。

“嗯,送点汤过去。”张妈答应一声,又望向盛夜行车后座。

路见星还戴着口罩和头盔,乖乖地挥挥手,喊了声:“张妈好。”

“哎哟,张妈这真是老了,”她往后一退,像被吓到,用手顺顺胸口的气,“你看我这眼睛,我以为你摩托上载一大姑娘!”

“是我室友。”盛夜行大方笑笑。

“见星嘛,我知道!”张妈说着,像想起了李定西,又有点儿哽咽了,“你说室友,我就想起定西……多好多阳光一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盛夜行忍住叹息,劝慰道:“总会回来的,您别太担心。”

眼看时间已晚,盛夜行本来想自己骑车把张妈送到方便打车的路口去,但又考虑到路见星离了自己不行,干脆就用手机叫了个车把张妈直接送到医院住院部。

张妈上车之后,盛夜行绕到驾驶室,敲了敲车窗玻璃,嘱咐了一番司机。

他说乘客年纪大,麻烦开慢点儿,刹车别踩太急。

他还问司机,大概多久能到?

司机说四十分钟,盛夜行说那行,四十分钟后给乘客打电话问问是否安全抵达。

安排好一切,盛夜行目送车走。

把路见星从猎路者上抱下来,盛夜行帮他把头盔解了取下来,伸手捋开路见星的衣摆,再掀卫衣、毛衣,最后摸到光滑的小腹上,揉了揉。

盛夜行说:“下来一起推着车走回去吧,你还得消化一会儿。你肚子都还鼓着。”

路见星沉默:“……”

离出餐厅才半小时,哪有消化那么快的!

路见星被他冰冷的手摸得浑身寒颤,“冷。”

“你看你腰上,一点儿肉都没有,”盛夜行又摸到他腰侧,真在嫌弃似的,“以后你都吃这么饱就好了。”

路见星一下笑起来:“那……每次都走不动了。”

见他还望着张妈离去的方向,盛夜行伸手去推车,让人跟在自己身侧,问:“你是不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嗯。”路见星愣住。

“‘感恩’你知道什么意思吗?”盛夜行眼看快到宿舍门口了,放慢速度。

路见星点头:“嗯。”

但其实他又是不懂的。

要他对爸妈做什么,对唐寒老师做什么,对张妈明叔做什么,他常常都是懵的。对盛夜行不是想要回报,这点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盛夜行没再接话,路见星也不说话了,低头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

两个人一起拐进宿舍小区。

宿舍楼下照明灯敞亮,明叔从保安室望了俩人一眼,低头在花名册上的两个名字后画了勾。

停好车,盛夜行把车钥匙揣进兜里,戴上冲锋衣衣帽,去拽路见星的袖子,“上楼。”

踏进宿舍楼,盛夜行喊了一嗓子,声控灯亮了。

路见星还站在楼梯口的第一阶不走,小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张妈那样做?

疑问本不该有,但路见星其实想知道的远不止这个。

盛夜行戴着帽子,背对楼道光源,整张脸隐没在暗处,脚踩一双篮球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踏在阶梯上,发出很大声响。

路见星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因为……其实我挺不愿意和你说这个,因为‘谢谢’这两个字,是我教过你的。”盛夜行慢慢地说,“有时候我希望你懂得怎么表达感谢,有时候又不想。”

路见星继续把问题抛给他:“为什么?”

“我总觉得你这样,是上天欠你的。你明明应该得到所有的好。”盛夜行说。

路见星接不上话了。

他理解这两句话都要费好大力气。

盛夜行继续说:“我想,你知道怎么‘得到’就好了,不需要去‘给予’,那样会让你累,也让你苦恼。”

见他对不说话了,盛夜行就当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般,下了两阶去牵他,“跟我回去,别想了。”

破天荒的,路见星执拗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咬着牙说:“我想,一个人……”

下意识以为“一个人”是别的意思,盛夜行回头就说:“不行!”

“……坐坐。”路见星把后边儿两个字说完,倔脾气也上来了,甩开盛夜行的钳制,非要坐在楼梯上。

盛夜行又去拽他的手,“回去了,外边儿冷。”

这回换路见星的嗓音尖锐起来:“不!”

盛夜行突然像耐心告罄,再次去拉扯他,“回去。”

两个人虽然身高相当,但体型和力道仍有差距,这一下路见星挣脱得艰难,费了劲才甩开盛夜行的手臂。

手疼。

路见星低头看手腕,明显已有了一道红痕。

楼道内暗下去的声控灯亮起来。

盛夜行站回上两阶的楼梯,表情阴郁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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