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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天,今天是二零二一年的第一天,是节日,所以休息,所以在中午加了一个菜,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咸蛋。今天有很多人打了亲情电话,我有些羡慕他们,他们有父母,有爱人,有子女,我想一想自己,感觉很惭愧。由于今天是元旦,郝敏也体现了一下他的人道主义情怀,他免了几个家伙今晚的罚站。躺在床上,我给余真真写了一封信,写完信以后我把我制作的出狱时间表撕了,我决定不再数日子,我决定忘记时间,因为我发现时间代表的是痛苦,越是在乎就越是痛苦。

元旦过后,这里固定的生活模式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监狱规定,每个星期除了休息一天之外,还要用半天时间来学习党史。监狱对怎样学习党史做了明确的要求,半天的时间分成三节课,每节课之间休息五分钟,学习过程中每个人都要认真做好笔记,学习过后每个人必须写一篇心得体会,并且要上交狱警批阅。

马上就要过年,这几天除了劳动任务之外,每天还要做许多文字工作,每个人都要抽出时间来写年终总结和改造规划还有自我评价。过年放三天假,今天是除夕,今天我们二监区三中队又从入监监区领回来十几个人,我在这十几个人里面看到了王礼德,虽然只在十年前见过一次,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确定是他。他应该六十多了,瘦骨嶙峋,眼窝深陷,连背也有些微微驼着,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些发浑,里面只有拘谨和慌张,完全没有一丝以前的精明和锐利。他没有看到我,我想他看到我可能也不会认得我。王礼德这批新犯子的到来,让我和六个可以完成劳动任务的家伙们一起解除了新犯子的限制,限制被解除,我就正式成了老犯子,我以后走路再也不用把双手叠在腹部,我以后进出房间再也不用喊报告,我以后再也不用抬饭桶和洗饭桶。我被调到了三零六房间,三零六房间比较特殊,三中队把四个无期和三个死缓都集中在了这个房间。我不知道是江东监狱的特色,还是司法部有这样的要求,这里对无期和死缓的服刑人员实行全方位优待,他们不论年龄大小,全部都睡下铺,他们每个星期都会吃两次营养餐,他们的劳动任务只需要完成百分之八十就算达标,而即便他们只完成百分之二十也不会受到惩罚,如果有非无期和非死缓的其他服刑人员与他们发生矛盾,狱警绝对会偏袒他们,所以这些被判无期和死缓的家伙们在这里都很嘚瑟。我很是看不惯这些无期和死缓们的嘚瑟,但我几个月之后就会出狱,我不敢有任何的行差踏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忍耐。

除夕这天加了三个菜,一个花生米,一个酱牛肉,一个黄豆焖羊蹄,每个房间还发了一大瓶雪碧。也许是牛肉和羊蹄有壮阳的功效,也有可能是虚不受补,晚上刚一睡着我就跑了马,我爬起来洗内裤,居然有两个家伙也光着屁股过来洗内裤。

在整个二监区只有我一个金安县的,现在王礼德来了,我必须要去表达一下老乡之情。按规矩新犯子不可以和老犯子讲话,不过郝敏还算够意思,他给了我一个蛮大的面子。王礼德真的没有认出我,我告诉他我叫鱼知淼,是金安县大湾镇的。他握住我的手很是激动,他说终于碰到了一个老乡,他问我在金安县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我说没有,他明显感到很失望,他拿他的判决书给我看,他的判决书真的是一本书,厚厚的有两百多页。我大致看了一下,他的整个家族都在这本判决书里面,他和他的兄弟子侄还有一些骨干成员组成的团伙共有三十七人,他的罪名是黑社会组织者和领导者,他的刑期是二十二年,他被罚没个人全部财产,判决书上列举他们家族的违法所得共有十九点八亿。我看到判决书的最后一页写了几行字:“六十三载寻富贵,二十二年做楚囚。人不死,心不改,爱不减,恨不消。千般爱恨皆入梦,一梦一梦又一梦。”字的落款是王礼德,字迹很有观赏性,看来王礼德在书法上还是下过功夫的。我调侃王礼德,说他贼心未死,说他心有不甘,还说他的诗写的很烂。他有些尴尬,红着脸笑着和我谈论起当代诗歌,我根本不懂诗歌,但也不懂装懂的陪他聊了几句。

今天是六月一号,从今天开始,午饭后会有半个小时的午睡时间。这半个小时的午睡时间是从本就紧凑到堪比无缝连接的生产生活模式中挤压出来的,绝对不会影响到准时观看新闻联播,所以从起床到看新闻联播的这段时间变得更加的紧凑。午睡对我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趁大家睡着的时候去撒尿,我在这里最大的痛苦就来自于拉屎和撒尿,我白天从来不喝水,不喝稀饭也不喝菜汤,只有在上床之前才敢喝水,我每天早上要趁大家都没醒的时候起床撒尿,如果哪天早上我没有做到,那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会在憋尿的煎熬中度过,而拉屎对我是最狠的折磨。这里白天不够时间拉屎,晚上又不准在房间里拉屎,我只能在每个星期休息的那一天下午才可以有时间能好好拉屎,我每一次都要拉好久,每一次拉出来的屎都是又干又硬又多,我拉屎经常肛裂,经常拉的是鲜血淋漓。我多次找卫生员要一些通便的药物,卫生员每次都给我牛黄解毒片,他每次都说这里只有这种药,但这种药对我毫无作用,我找狱警反映过我拉屎困难的情况,可是狱警告诉我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他无关。

我给余真真写了好几封信,但从来都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只能猜测是我把地址搞错了。我一直都没有要求打过亲情电话,也没有要求和哪个亲人视频见面,因为我不想跟任何一个狱警有任何接触和任何交谈,因为我受不了他们的那份傲慢与轻蔑。从看守所转过来的五百块钱早就被我花完,我现在每个月只能用我的劳动报酬买一点生活必须品和一两条最便宜的烟。这里的劳动报酬是在完成指定任务的基础上给付的,完成百分之百的任务就表示达成了一天八十元的基本生产价值,劳动报酬只占生产价值的百分之五,如果我一天能完成三千个的任务,那么我当天的劳动报酬就是四块钱。这里每个月的一号到十号可以购物,等到二十号左右购买的物品就会集中送到监区的大院子里,然后每个中队自己搬到楼上再进行分发。这里每个人购物的额度是根据级别来划分,从严管理级别的月购物额度是两百,普通管理级别的月购物额是度三百,从宽管理级别的月购物额度是五百。这里的一切都与劳动任务挂钩,不能完成劳动任务会限制购物,也会限制打亲情电话和视频见面,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到减刑。这里是积分奖励制,每个人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基础分数,基础分数由劳动任务与政治学习和行为规范组成,其中劳动任务占基础分数的百分之六十五,每个人只要积满六百分会给一个“表扬”,而“表扬”是呈报减刑的主要依据。这里的劳动任务就是头等大事,每一个只要没有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服刑人员都必须劳动,有些因为患病而行动不便的服刑人员在没有被送进医疗监区住院之前都必须要参加劳动,就算不能走路,狱警叫几个人抬也要抬到车间里面劳动。在这里,狱警以天自居,他们可以任意决定一个人该做什么样的工作,也可以任意决定一个人该完成多少劳动任务,他们可以让一个健康的人去医疗监区住院,也可以让一个患病的人每天都高强度的劳动,他们可以让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的乐不思蜀,也可以让一个人在这里煎熬的痛不欲生。

今天我们二监区三中队又从入监监区领回来十几个人,虽然这里是每半个月送一批即将出狱的人去隔离,但一直都是进来的多,出去的少,今天来的这十几个人有一半要打地铺。人是越来越多,而吸烟室的蹲坑却永远都只有六个,这里的环境真的是越来越让我无法适应,幸好,我的刑期即将结束。

明天我就要被送去隔离,在新闻联播结束之后王礼德来三零六找我,他拉着我的手只说了两句话就开始更咽流泪。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因为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会适得其反,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但一切都是有心无力。

隔离是在十监区的三楼,我被分在了三零五,江涛被分在了三零二。隔离的日子很轻松,饭菜会送到房间里来,开水会送到房间里来,连烟都是点着了再送到房间里来。在这里,我们每天上午听一个小时的音乐,再听一个小时的党课,下午也是听一个小时的音乐,再听一个小时的党课。狱警告诉我们,出狱的时候每个人只允许携带自己的判决书,并且判决书里面不能有任何手写文字和数字的存在。狱警还告诉我们,每个出狱的人都不允许独自离开,监狱会联系我们的家人来接我们,没有家人的会联系户籍所在地的司法部门来接我们,若是外省人员则由监狱派人送至其本人户籍所在地的司法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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