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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噩梦

不知不觉,正午的日光向西前行,几个孩子因为一只插曲,所以没有注意到已经快到上下午课的时间了,那间仓库的光线变暗,漂浮在空气中的脏污都被活人避开,钻进了死人的口鼻中。

“王雀二十岁的时候,救了一个在马路上玩耍,差点被车撞的小女孩,小女孩只有五六岁。他行动迟缓又笨拙,一下子将小女孩扑倒在马路牙子上,小女孩吓蒙了,后脑勺磕到了花坛上,流了点血,双手乱抓,哭喊出来。”

“女孩的妈妈正在路边和朋友闲谈,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女儿跑了出去,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女儿被一个浑身脏兮兮还流着口水的傻子压在身下,立马火冒三丈。女孩的妈妈和朋友一起将傻子拉起来,大声斥责,还用手里的提包打他,引来了许多围观的邻居。女孩的妈妈还说,根本没什么车路过,是傻子在耍流氓。”

“白眼狼啊,”炮仗吐槽了一句,可看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其实,他没从这件事中触发到任何愤慨的情绪,他早就习以为常,表情上任何波澜一句吐槽对付和反馈的成分多一些。

“许多邻居虽然知道,傻子的智商只有七岁,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侵犯,但还是帮女孩的妈妈一起指责。傻子的妈妈听到喧闹声后下楼,当时,她正在煮菜,好像下楼的时候太着急,都忘记关火了,结果把菜都烧糊了。那天,他们一家人都饿了肚子。”

“傻子的妈妈还算明事理,她说她儿子那么小,根本不可能伤害别人。他们却指责她,二十岁还小吗?他就是个怪物,和常人不一样,没读过书,散养在外面根本是颗定时炸弹。他们的争吵引来了居民区的社管,社管一般都是和稀泥的,没有指责任何一方,就说,让傻子的妈妈把傻子看好了,尽量别让他出门了。”

肖憧回忆的时候看着那具尸体,记忆中傻子的模样和眼前的尸体慢慢重合了。这八年,他已经即将小学毕业,而傻子没有任何变化,和记忆里的那般无二,算算年纪,傻子已经二十八岁了。

“傻子还有个弟弟,很正常,哦不,也不太正常,”炮仗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后,笑着说道:“他的弟弟竟然考上了省城的研究生,专业忘了,反正我也记不住。”

他们的思绪逐渐回到现实中,如何处理眼下的事情才是重点。靠墙坐着的宋至远明显闻到尸体散发出来不同寻常的臭味,他估计傻子生前至少十天半个月以上没洗澡。趁着那几人聊天的档口,宋至远慢慢靠墙站了起来。肖憧和炮仗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宋至远在做什么,虽然都默不作声,但是他们都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肖憧鼓足了勇气开口问。

“嘘—”白衿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她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有人路过这里。等那脚步声走远了,炮仗将仓库的门打开,几个人先出了仓库。隔窗下的梯子被肖憧放回了原位,除了玻璃窗被人砸碎,从外面看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况且还有一个院子隔着。

“你们几个先回去,先别惹事,我先把猫送出去,我们晚上再来这里汇合。”炮仗压低声音吩咐道。

肖憧的心里反而慢慢安定下来,此时此刻他只想先离开这个仓库。他从小到大从没报过警,看电视上演的,报案人一定会被警察问长问短,说不定还会被第一个怀疑。他不知道如果他成为了一起案件的当事人,他的父母会作何感想,妈妈爸爸从小就教导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跟着白衿进了仓库呢?

炮仗主动去给宋至远松了绑,笑着对他说:“劝你也别多嘴,大家有商有量,刚才得罪的地方多有担待。”

宋至远的一对眼瞳漆黑,深不见底,根本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的状态呈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感。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是为了表明立场,他第一个走出了院子。院子外面已经没有人了,这时候下午的上课铃声响了。他们几个饥肠辘辘地跑回教室上课,幸好下午的课是音乐课,老师管得不严,班主任也去医院探望彭斯了,所以他们几个迟到的人并没有受到责罚。

虽然坐在教室里,他们的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刚才闻过的尸臭,即便包里备了些零食饼干,他们还是饿着肚子挺了一下午。

下午五点半,树人小学的铁闸门终于拉开,炮仗早就在此前不知踪影了。门口站着的家长少之又少,和别的学校相比差距很大。别的小学放学前半个小时就已经有家长骑车来占据视野最开阔的位置,有时候还会直接带着热气腾腾的盒饭来。树人小学的学生没有这样的待遇,即便是低年级的孩子也已经培养了自己上下学的能力。这个时间点,正值学校旁边的粉笔厂赶进度的时候。孩子们捂住口鼻,匆匆从铁门外经过,不多时,学校里就剩下零星几个人。

放学后,白衿要将课堂作业收齐送到老师办公室。她颠了颠手里作业本的分量,估摸着还有十几个人没交,但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她也懒得再管,手上的作业本并不多,她一个人背着书包,捧着作业本去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她应付似的敲了敲,没等人回应就走了进去。办公室里只有三两个科任老师在,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她没有出声,将作业本放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正要走时,突然瞥到摆在桌上的木质相框,既不是和父母的合照,也不是和丈夫孩子的合照,而是班主任和一只猫的合照。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春天的草地,地上夹杂了一些去年冬天遗留下来的枯叶。班主任坐在草丛中,难得露出微笑。班主任的样貌比现在要年轻许多,她坐在草丛中,难得露出微笑,眉毛舒展,不像现在一直是板着脸,皱着眉。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普通的三花猫,看起来有些孱弱,是怎么喂也喂不胖的类型,正乖巧地依偎着,一动不动。

白衿今天下午见过那只猫,此刻它应该还在废弃的仓库里,死去多时。因为它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炮仗还是选择先将那两只还活着的猫带出去,没有管那只死在外面的猫。白衿心想,等到晚上集合的时候,他们可以把那只死猫也带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她又突然想起还有个大麻烦——藏在门后的那具尸体,恐怕就不是想埋就能埋得了的。

晚上六点,白衿就到了体育馆旁边的仓库门口。奇怪的是,那些走得比她早的人一个都没到,就连炮仗也没到。北方的秋天,六点已经黑天了,气温下降,她穿着单薄的外套,嘴唇禁不住打颤。等到七点刚过的时候,她心里有种预感,感觉他们几个是不会再来了。她想起班上那个没怎么说过话的肖憧,下午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对劲。那个班长宋至远看样子并没有把下午被打的事情说出去,但指望他能再次跟来怕是很难。

唯一让她失望的人是炮仗。炮仗从小到大对她的话都言听计从,习惯将问题往自己身上揽,反正他脸皮厚,被人误解被人责骂都无所谓。白衿不止一次偷拿过别人的东西,被人发现的时候,都会故意挤出几滴眼泪,然后手指向远处流着鼻涕的炮仗,炮仗傻傻乐出声,说,没错,是我给她的,不是她拿的。

不知不觉,月亮升起来了,朦胧的光芒在片片乌云间浮动,和路灯昏黄的光影一起照耀着一个女孩回家的路。白衿在仓库门口等了两个小时,当她发现仓库的门被上锁了,而那把偷来的钥匙还在炮仗身上时就决定放弃等待了。

“把她惹毛,下场是很惨的。”白衿被冻得咬牙切齿,她的表情不再是在众人面前维持的高傲和冷漠,而是隐藏在阴影中被激发出的愤怒。她很讨厌自己处于被动的立场上。明天,她会去找那几个放鸽子的男孩算账,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群懦夫,”她在心里暗暗骂道。

他试图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却异常沉重,有一股相反的作用力在拼命地往下压。渐渐地,他闻到了一股糊味,好像是从身下那处干燥又柔软的地方传来的。终于,他对抗过了那股力量,睁眼打量此刻身处的狭小房间,随即身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像是有双手在自己身上将本来就结痂的伤口撕扯开。

“疼,好疼……”他呓语着,如果是清醒的时候,再痛苦他都会咬牙忍着。因为他从来都知道,喊疼只会让人瞧不起,让人更加猖狂地冷嘲热讽,绝不会获得一丝一毫的同情。哥哥从来教导他,弱者才需要同情,而他要成为一个强者。

可是,遇到人的时候他可以撞着胆子,遇到火的时候他下意识流露出了属于孩童的无措。他眼睁睁看着火苗在草席上跳跃,那张草席将他的全身都紧紧捆住,他越想挣脱越感觉束缚得越紧。

“哥……”他凭借本能张口呼唤最亲近的人。他打量四周,努力回想,忽然觉得这里有点熟悉,好像是学校体育馆旁的仓库。他记得仓库的门上捆着好几层铁链,好像除了他以外根本就没有别人来过,那么,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一滴一滴的粘液滴在他的头皮上,又顺着滑到脸颊两侧,黏哒哒的好像是昆虫的体液。他想要伸手去摸,却想起来自己此刻无法动弹。这时候,一张巨大无比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巴半张着,能感觉到喉咙深不见底,不断有口水从那人的嘴角流下来,落在他的身上,接触到口水的皮肤好像被火撩了一般疼痛。他认出来了!他看到过这张脸,那是傻子王雀……

“啊——”炮仗从噩梦中惊醒,他直起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然后整个后背禁不住压弯,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觉得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回过神来发现,是自家的厨房,而他正坐在厨房冰冷的地面上。他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间厨房,地上的尘土堆了几层,好在这个季节不会有蟑螂或老鼠爬过。

炮仗回想起,昨天下午他受白衿的托付把那两只猫带回家,刚放好猫,就看到哥哥炮筒从外面回来,鼻子肿得老高,鼻孔都被血痂封堵住了,嘴角好像被人撕裂了,他走一步喘一步,一进家门就示意炮仗赶紧过来扶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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