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盈月下啼鸣】恶魔出窍
「嗯哼哼哼?,嗯哼哼哼?,噢啦,找到你啦。本来我打算把这颗长相最漂亮的送给喜叔叔呢,被踩烂真是太可惜了。」
黄昏隐退,群星霸空,恢复寻常模样的月盈借着街道暗黄燃灯,在石砌弄堂的缝隙里翻找果实:「还差两个就凑齐了。」
她的腰带上插着一把斧子,外衣的内衬口袋则别有一柄短刺,月盈似乎特别喜欢这把匕首,以至于从背脊将它拔下后还爱不释手。不一会后,她在王二蜷缩的身下发现两只泛青的苹果,月盈想也不想就一脚踹翻壮汉,把颜色各异的果实捧在胸口。
“这些都是哥哥爱吃的……我得快些找到他。”点清水果的数目无误,少女往胡同唯一的出口行去,但因为果实数量过多的缘故,她每走几步便有果子淘气地跌落,“哥哥不喜欢吃摔坏的果子。”她忽然想起来,于是返身回到两个混混那里伫立良久。
「真是抱歉啦,两位大叔,月盈不光收了你们的礼物,还得借你们的衣物一用,等我找个哥哥以后一定会回来还你的。」
少女对着王二的“尸体”深鞠一躬,脸上丝毫没有把王二脖子拧断的惭愧神态,存在的只有微笑,天真无邪仿若婴孩的笑。
究竟为什么笑,可能连月盈自己也不清楚。她只觉得笑起来比较好看,哥哥也喜欢看她的笑脸,所以久而久之,她的脸上除了笑意再也找不到其他情绪,就连面具上镂刻的假笑也不及她保持得持久。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之后她就只会傻笑。
因为鞠躬,瓜果再次洒落一空,但月盈却不在乎圆球的滚落。她只顾着用匕首把王二的麻衣割开,然后扎成袋子的形状。
宽大的外衣被她裁剪下一块四方布料,月盈草草将果子收捡其中,接着一甩额头,长发随之舞动如流动的白银,整个人也容光焕发,「完成啦!」她举起布袋自言自语,「那么,再见啦,大家。这次来的人可有不少呢,你们也想送月盈礼物吗?」
月盈退到胡同出口朝两人的尸首挥手告别,她可得继续找寻哥哥的下落呢,不然若给镇国守的军队纠缠上,那就麻烦了。
不过。
「礼物?哼,好个口气狂妄的代灵师……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条巷子?如果是,那你不妨试一试。」
在她前脚刚要迈出弄堂之际,一道令人听了便觉彻骨的寒冷音线攫住她的脚踝,好在她不只恐惧为何物,不然这时一定会发抖:「月盈不认为能安全地出去呀,可是留在这里,对月盈又有什么好处呢?」她回头吐出舌头,「你说呢?恶魔先生?」
「……」
来者没有答话,却以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意图:只见喉骨尽断,本该丧失行动能力的王二竟然站了起来。他被折断的脖颈呈被拧紧的毛巾状紧皱,一只硕大无比,完全违背常理的肥头旋转了180°,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月盈,浑身散发出黑烟。
「你是怎么看出他被我附体的,这人心存善心,连个老太婆都不忍心下手,明明是个强盗还尽摆些高尚者的道貌岸然。」
复活的王二用右手扯着满头乱发,然后像转磨盘一样把脑袋咔咔咔地扳回原来的位置,其惊悚程度丝毫不亚于月盈提斧。
「正因如此,我才能从你身上闻到臭味:明明心里不想,但却被强迫这么做的悲哀的味道。」少女将满袋水果放到地上。
这一次,王二终于从她的笑容中读出一丝严肃,他呲起黑雾朦胧的大嘴道:「婊子,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藏在恶人心底的心魔,跟你们代灵师没有半点矛盾,你这是在砸我的饭碗。」他啐了一口,但吐出的却不是痰,而是黑漆漆的血。
眼下恶魔的身份在这座刚被收复的永乐城可是敏感词汇,所以心魔只在混混身上施下小小诅咒,让他违背本心奴役效命。
“恶魔可是有仇必报的……就算你能发现我一个,其他混进人群的同类你有该怎么办呢?”王二的漆黑眼珠打了几圈滴溜。
「关系?这关系可大了呢。」少女从腰间抽出斧子,笑眯眯的样子让人错以为她要去砍树,「要是碰见别的东西,月盈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大动干戈,管你是暗裔,还是附死鬼,又或者是其他影界的鬼怪,但你偏偏是一只恶魔,月盈可不能放过。」
月盈头一次流露出肃杀严峻的神情,双眸的银辉于恶魔二字的音符间大放异彩,那是饱含杀意的眼神:「月盈最痛恨的就是恶魔了,哥哥……还有爸妈,其他欧阳家的人,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让他们死无葬身。」说到这时,她的语气充满了仇恨。
哥哥的事情命舛在两年前,而其他亲人的悲剧,则远在十年前就铭刻在月盈的内心,那是碎片战争爆发的日子,也是她每夜睡前都阴魂不散的梦魇:「嘁,国恨家仇罢了,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暴露身份对付我。」王二表现得很是不屑。
但到了此刻,再称他为王二似乎有些不妥。因为与方才的月盈一样,他的外貌发生了颠覆:全身上下每寸肌肤都被脖颈处蔓延而出的黑雾所笼罩,他两眼发黑,牙齿却比月亮还亮。两只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则如吹过气一样结实魁梧。而最令人瞩目的,是他尾椎附近延伸出一条紫黑的鞭状长尾。尾巴的末端镶有一根黑桃形状的尖刺,在这世上,只有一种生物长这东西。
「恶魔就是恶魔,哥哥曾经说过,只要见到恶魔格杀勿论,更何况你是比下等魔物更高级的心魔,我怎能放任你成长?」
月盈扬手,藏在袖间的短刺在月下闪过一缕寒芒,可惜被心魔用牙咬住,最后嚼成了齑粉:「你不放我成长,却不提防我的暗枪,这才是最教人发笑的事情。」他咯咯地笑,紧接着月盈便觉大脑一阵恍惚,这是恶魔最擅长使用的幻术在作鬼做祟。
是黑雾!
她惊讶于黑色雾气融入影中,随后从她身后奔腾而出的景象。这些雾气混有迷迭的香气,但更多的则是死人的腐臭气息。
人心所浮现的恶意即是恶魔。当人类遭遇到自然力量的威胁、自己或者他人的恶意,自然而然会去寻找其源头。而这些造成恶意的原因,被具像化的结果便是邪灵、恶神,甚至到最后形成了所谓的恶魔。但好在月盈只会笑脸盈盈,所以不会畏惧。
“恐惧也是恶魔时常利用的把柄,但你要切记,恐惧是把双刃剑,唯有恐惧才能使人勇敢无敌。”脑海中浮现哥哥的告诫,月盈的双眸仅失神瞬息就恢复理智,她发现恶魔不止一只,所以干脆“反客为主”,主动持斧冲向心魔,「你不也没躲明枪?」
她嘲讽道,待月盈双脚均踏出一步,她的全身也在穿越黑雾的途中,披上了由神赋予的蓝白色水晶甲胄,一时间绚丽异常,与心魔周身萦绕的黑暗成为鲜明对比。「噗嗤——!」闷声响彻,月盈一斧头差点砍掉心魔半边肩膀,但她知道这不够。
蠢蠢欲动的黑雾如盘踞在坚硬岩石上的毒蛇,稍不注意便会咬下致命一口。而心魔的肌肤也如磐石般顽固,少女一斧子嵌进他半个身子,得手脚并用才将它拔下,接着往他的肥头猛劈而下。随着隆一声沉闷如钟的响声,斧立于心魔头上一动不动。
「因为我不需要躲呀,勇敢的小姐。」但月盈的攻击并没有奏效,心魔的鼻梁沿着眉间恐怖开裂,可他的脸上却挂着冷笑,「我可没跟你说过暗箭只有一只,战斗这种事情,还是有准备的人胜算大咧。」不待月盈抽回斧子,她的肩膀被人攫住。
「什——?」月盈没察觉到半点身后的风声,但确实有一双手呈枯骨的款式紧搂住她不放。月盈定睛一看,发现她竟然认得这手的主人,「喜……你们两个居然都是恶魔?」少女讶异道,嘴角依然流露出笑意,捆住她的手在胸前还做出一个手印。
那是个怪异的印结,两手各做出数字六的姿势,大小拇指夸张地外扬,中间三指死死搂抱,使月盈费尽力气也无法脱身。
——影纹?缚体。
犹如无数攒动不止的黑色蟒蛇,自喜子两手合拢的掌缝,无数漆黑如夜的锁链延伸蜿蜒发出刺啦的响声,布满月盈身体。
「不全是呐,他现在只是一个可以牺牲的半成品,但和你同归于尽算是绰绰有余了。」心魔把下了狠劲,把劈进大脑的斧头取出,接着调转锋头,抬手便朝月盈颈间砍去:「嗡——!」粗糙的铁料和清澈的水晶剧烈反应,刮划下一长串闪电火花。
这还不算完,心魔见一击未果便张开骇人大嘴,一团如火山爆发时喷涌出的烟尘袭遍少女全身,这种气体竟具有腐蚀性。
一如盛有缀缀火星的薄纸,月盈的宝石肌肤上浮现出鸡皮疙瘩般针眼大小的孔洞,密密麻麻,与天上繁星刚好形成对比。
仿佛她的水晶身躯不是铠甲,而是一块海绵,被雾气戳穿的肌肤千疮百孔,可雾气却不停弥漫,飘飘渺渺,无穷无尽……
经此一击,月盈吃了不小的苦头,她颈间剧痛,斧头的锋**开几道豁口就是证明,「你做梦!」她抬腿踹向对方下体。
「我才不会怕你……想和我同归于尽,你还差了好几百年呢!」月盈趁此机会大声呐喊,声波一出,喜子的手臂像感染了急性瘟疫,只不过得的是水晶病,蓝色的晶莹物质在瞬间内朝四周疯长。一时间,大街小巷所有建筑、活物,尽数都被同化。
若是用冰天雪地形容严寒,那么此刻的场景,便是将冰雪替换成了蓝色水晶,万事万物没有谁不被剔透的矿物包裹其中。
俨然如水晶构建的王国。
凌乱而不甚崎岖的石子小径被镀上一层晶莹,原本倾斜颓倒的土墙阁楼,则仿佛名匠镂空镌刻的庄严城堡。霎时间,以月盈为中心的方圆数百旗发生异变,仿佛这条街道拔地而起一座钻石要塞,既然有了城堡,这里便存在着支配它的领主或国王。
而显然,月盈便是这里的国王。以她为原点,无暇的水晶如海啸时奔涌潮水,滂湃涛涛,连绵不断,将一切都占为己有。
——代灵?水晶国王,德体?石英城堡。
「瞧啊,我会亲手把你送回暗影。」在一片蓝白渲染的世界,恶魔颤抖的心听见这样一句话,「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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