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烟火

戚守真依稀记得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他还是个被父母的羽翼庇护，无忧无虑的孩子。他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只记得她很开朗，乐于助人，在街坊邻居里名声很好。他家里不算富裕，所以格外期待新年的到来，因为会有簇新的衣服，成堆的零食，以及丰盛的饭菜。吃过年夜饭后一家人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外面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电视里是精彩不断的节目，母亲搂着他告诉他：“守岁是我们国家的传统习俗，全家人聚在一起通宵守夜，可以赶走邪瘟病疫，保佑来年吉祥如意。”

十八岁那年戚守真没有回家过年，他在一个规模不小的饭店打工，这家饭店春节期间不打烊，来吃饭的人很多。忙到凌晨终于下班，戚守真回到简陋的租房里随便洗漱一下后躺进被窝里，身体很疲惫，但精神极度兴奋。这个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手机的震动声反而格外明显，戚守真一看，是手机运营商发来的祝福短信。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十六分。不知怎么的，戚守真心血来潮随手查了一下守岁的概念，那行“年轻人守岁是为延长父母寿命”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小白已经在客房睡着，戚守真坐在客厅，腿上盖着毯子。此时将近十一点，电视里播放着歌舞节目，热闹非凡。面前造型别致的茶几上散落着各种零食，光是薯片就有十几种口味，然而戚守真连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几分钟后有人打来电话，是关豫，他们随便聊了一会儿。

电视中正在表演的女歌手声音嘹亮，戚守真疑惑地看向玄关的方向，他刚才好像听到了门铃声。遥控器就在手边，他调低声音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可视门铃显示屏里的那个人让戚守真惊讶不已。

他连忙打开门，语速飞快地问道：“怎么了？这个时间过来……”

许晟上前伸手抱了他一下，把他后面所有话都堵了回去。说实话这个拥抱并不温暖，戚守真能闻到他身上冰凉的气息。几秒后许晟就放开他，对他说：“去穿衣服，穿厚点。”

“为什么？”

“出去一趟。”

戚守真没再问，回房间换衣服。考虑到许晟的要求，他穿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出来时许晟帮他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上，拉链拉到最顶端，戚守真只剩下眼睛还露着。他一边穿鞋一边问：“多久能回来？小白还在睡觉。”

“别管他。”许晟看他准备好后打开门，“走了。”

电梯轿厢内部很宽敞，戚守真和许晟并肩站着，能从光可鉴人的电梯门上看清楚他们的身影。戚守真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此时的静谧让他很舒心，不愿意亲手破坏。

走出单元门戚守真一惊：“下雪了？”

戚守真和白鸟回家时外面还只是冷，这会儿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琉璃世界。明月高照，无论是景观树还是灌木丛都覆盖上冬雪，薄薄的一层，那种属于冬天特有的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

雪还在下，飘飘扬扬。戚守真穿着一双冬季款的休闲鞋，踩在两厘米厚的雪地里，脚下嘎吱嘎吱地响。许晟在他身旁，戚守真停下脚步往后看，昏黄的路灯下四串脚印一路延绵，无端让人心中酸涩。很快就要被雪覆盖了吧，他想。

许晟的车就停在外面，戚守真拍掉身上的积雪坐进副驾驶座，等许晟发动车子后问：“是要去见赵煜吗？”

他昨天听许晟说过赵煜回来了。戚守真对那个年轻人还有印象，知道他是许晟为数不多的朋友，现在在国外留学。去年春节期间他还被许晟带去和他们一起玩，所以以为这次也一样。

“不是。”许晟说。

每到春节京城常住人口基本要减少三分之一，尤其现在是除夕夜，街上几乎没有人，路两边的装饰灯格外璀璨，宽敞的道路上偶尔会有一辆车从对向车道驶来。许晟车开得不算快，大约四十多分钟后在路边停下。

戚守真认出这里是平湖景区。

平湖是京城主城区的一片水域，以平湖为中心的景区面积共三平方千米，是有名的旅游去处。这是个开放式景区，外围是各种植物或建筑，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景点。戚守真跟着许晟一路深入，很快就看到冰雪覆盖的湖面。

湖边是砖石铺就的通道，再外围是平坦的道路。戚守真和许晟上了湖岸高处的一座亭子，雪折射的光让他们能清楚看到周围的景致，放眼望去尽是白色。没有如织的游人，没有嘈杂的喧闹，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是个很美，很安静的世界。

戚守真心中一片安宁，笑着看向许晟：“所以我们是来赏雪吗？应该带上酒和火炉才不辜负此景。”

许晟往四周看看，说了句“等我”就三步两步跳下亭子的台阶。过了两分钟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罐饮料递给戚守真：“温不了酒，用这个代替吧。”

戚守真笑出声，接过那罐黑咖啡。

因为没有风，亭子里很干净。他们坐在椅子上，戚守真双手握着温热的咖啡罐取暖，注意到许晟看了下手表。他自己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六分。手机显示有几条新消息，但戚守真现在不想回复，锁屏后把手机重新塞回衣兜。

许晟没有说话，戚守真也不说话。坐下的时候他们都无意识地挨近对方，以至于戚守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左臂紧贴着许晟的右臂，这让他感到很安心。

他犹豫片刻，伸出手去触摸许晟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许晟马上就察觉到，自然地把手反过来和他握住。

又过了一会儿，许晟说：“要开始了。”

他的话像是一个信号。下一秒，一个光点呼啸着从隔着湖的对面窜上天空，继而炸裂成一朵巨大的蓝色花球散落而下，灿烂夺目，如星如雨。

戚守真这才意识到许晟真正想给他看的东西是什么。

他转头去看许晟，许晟本来在看烟花，此时也看向他。戚守真握紧他的手，说：“新年快乐。”

许晟笑了一下：“新年快乐。”

烟花表演持续了半个小时，许晟把他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雪早就停了。戚守真边解开安全带边说：“这么晚，雪还这么深，要不要留下来住一晚？”

许晟左手扶着方向盘，闻言看他：“你家里还有多余的床？”

他这么一问戚守真才想到自己家里只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已经被小白占据。这种情况下邀请对方留宿好像有种别有深意的含义，虽然戚守真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他有点窘迫：“我可以去和小白一起睡。”

许晟带着一丝笑意说：“家里有事，早上八点我需要到场，从这里过去时间比较赶。”

戚守真：“嗯……那你路上小心。”

许晟：“我知道。”

戚守真的手放在车门内把手上，但迟迟没有拉开。下车意味着一次分别。在关系尚未改变，还算是朋友时戚守真和许晟经常处于分开的状态，许晟要上学，他忙于工作。那时候他还住在许晟那里，但每次出门前他不会有这种……不舍的心情。

“怎么了？”许晟问。

戚守真回过神，笑笑：“没事，我走了。”

许晟打量着他，突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戚守真不明所以，也跟着下去。

他下车后许晟已经绕过车头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胸口的拉链往上拉了一点，然后顺势把他抱在怀里。戚守真抬手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头靠着他的脖颈。他感觉许晟的手轻轻在他后脑勺上抚摸了几下，有几分安抚的意思。

“不要不开心。”许晟说。

戚守真松开手，声音很低：“那我上去了。”

许晟说：“去吧。”

小白睡醒后伸着懒腰走出卧室门就闻到一股酸甜的香味，戚守真正在厨房里忙碌，他喊着“戚星哥哥”走过去，戚守真拿着勺子回头：“醒了？你想吃的水果汤圆做好了，还有山楂汤。”

“新年快乐！”小白说，面带得意，“我一定是今年第一个和戚星哥哥当面祝福的人吧！”

戚守真走过去说：“新年快乐……快去洗漱。”

他洗脸刷牙回来戚守真已经把早餐摆到了餐桌上，除了汤圆外还有面包，白鸟挑了一个鸡蛋肉松卷。戚守真坐在他的对面，拿着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汤圆，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白鸟暗中打量着，但没有主动说话。

戚守真突然说：“小白，你说……”他对上白鸟好奇的目光，不由失笑，“算了，我怎么也开始和你说这种事了。”

白鸟怎么会甘心错过这样听起来就很值得八卦的信息？他眨巴着灵动的眼睛，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说：“什么什么？戚星哥哥有什么烦心事吗？别看我只是个小孩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戚守真觉得好笑：“好好吃饭。”

白鸟嘟嘴，心里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

大年初二的下午许晟过来了，还在戚守真家里住下，因为商量好第二天要一块出游。他们去的是京城北边的椋城，从京城驱车到那里需要三个小时。椋城比京城纬度高得多，两天前京城下的那场雪已经融化无痕，椋城却还是一片冰天雪地，戚守真惊讶地看着路边挂着冰棱的树。他从小生活的阳城冬天从来不下雪，后来到京城打工终于见到雪，只是京城下一次雪最多维持数天，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真正的冰雪世界。

椋城的空气都比京城更凛冽。

他们去的是椋城有名的那个冰雪游乐园。这是椋城根据自身特点开发的旅游项目，占地面积有五十平方米，共有六大主题三十多个项目。大年初三的白天游乐园的人比较少，加上大家为了御寒裹得严实，一个个脸上都蒙着围巾口罩，很多人为了保护眼睛还戴着墨镜，因此戚守真的装扮在这里毫不起眼。

白鸟最感兴趣的就是那座长达五百米的大滑梯，玩了好几遍才尽兴；玩冰雪迷宫的时候他和戚守真他们走散，一个人摸索了好长时间才出来；戚守真不会滑雪，在许晟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踩着滑雪板窝在一处缓坡练习，感觉掌握到技巧他兴冲冲地去了初级滑道。初级滑道很长，坡度比较缓，戚守真打起十二分精神控制着重心和方向，顺利从坡顶滑下来却忘了怎么停下，缓慢而笔直地冲着在他之前下来的许晟撞去：“许晟！快让开！”

许晟偏偏不躲，甚至张开手臂等他冲进自己怀里，借着他冲过来的余劲转了半圈才稳住两人的身体：“撞人不好吧戚先生。”

戚守真扶着他的肩喘息：“我都叫你躲开了。”

许晟哼了一声：“废话，我能让你去撞防护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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