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除夕（捉虫）

“皇贵妃进宫也有些年头了吧。”安嫔笑着说,“臣妾已经进宫十多年了，现在想想外头是什么样子,简直恍若隔世,女人一进宫啊，就将这一辈子都封锁在宫里了，再也没有机会能出去了。”

听了安嫔的话，明珏就想起了儿时在佟家的快乐时光,她和隆科多一起去街上买吃的,扎着两个小辫儿,一边吃,一边走着。那时候照顾她的嬷嬷都说,虽说她是个女孩子,却是比很多男孩子还淘，也幸亏隆科多肯让着她。

可是入了宫以后,她也逐渐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安乐无忧的小女孩了。

虽说额娘也能进宫来看她,但她觉得她和外面的世界,像是隔了一重厚厚的屏障，她已经不属于那个世界了。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会出生在最尊贵的皇城,但他（她）会打从出生起，就经历和旁人不一样的人生。

“瞧我这张嘴,平白无故地跟皇贵妃说这些做什么。”安嫔及时打住，“皇贵妃现在就要保持好自己的心情,快快乐乐的，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才能又聪明又漂亮。”

“安嫔，本宫就爱听你说话,你这声音啊，脆生生的，听起来可太好听了。”明珏笑了笑，“等着孩子月份再大一点，你就读故事给她听，若她是个女孩儿，一定能跟你一样长得又聪慧又漂亮。”

“皇贵妃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姿色平平。”安嫔很谦逊地一笑，“皇贵妃难道不想要个小阿哥吗，为什么还希望着是个女儿？”

这紫禁城中谁人不想要个阿哥呢？若是怀了身孕，那些娘娘都日夜盼望祈祷着能是个阿哥，在这宫里呀，生下格格和生下阿哥的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若是生下个阿哥，那妃嫔的地位也会立马跟着水涨船高的。

明珏之所以认为这是个女孩儿，也是因为她开了上帝视角，知道在历史上这就是个小格格

其实生男生女她也无所谓，只是当女孩在这世上便要再苦一些，她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秋颜，以我的身份还是不生阿哥的好。”明珏压低声音，笑笑说，“生个格格也好，能够省心很多。”

安嫔愣了一下，随即想想也是，现在佟家势大，四阿哥还记在皇贵妃名下，若是再生个阿哥，的确要多出许多麻烦事儿。

“不过以皇贵妃的身份，也无需再生个阿哥来巩固地位了，况且，皇贵妃也不在意这些。”安嫔四下里看看，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对了皇贵妃，前几日钰薇给我来信了。”

敬嫔？

明珏很惊讶，敬嫔的信是怎么送进来的呢？

“说来也巧了，之前我们一同住在宫中，闲来无事，曾经偷偷约定过，若是日后有一个人在宫外，一个人在宫内的时候，该如何来传信，那时候只是开玩笑的，谁知道有朝一日真的用上了。”安嫔苦笑，“本来我是最为向往外头的，甚至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出宫，而那时钰薇对万岁爷用情正深，便是能出宫，她也不会出宫的。没想到到了后来，我们两个的结局却是反着来的。”

“世事无常，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定数。”明珏安慰安嫔说，“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你是如何收到她的信的？”

“信是夹在脂粉盒子里送来的，臣妾喜欢江南的胭脂水粉，唯独那一家用的最为顺畅，这京城里的却是怎么都用不惯。我的家人也每年都会为我送我用惯了的脂粉，这是宫中谁人都知的，因而也不会有人怀疑，当时我和钰薇就是这么约定的，她受我影响，也喜用我用的脂粉，那时我便说要多送一份来宫里，当时我俩玩笑似的说起这话，说万一有谁出了宫，便将信夹在这脂粉盒子里吧。”安嫔说，“本来臣妾都已经将这回事给忘了，可当我昨日刚拿到脂粉盒子就感觉不太对劲，像心有灵犀一般，我就拆开了盒子，果然看到了那信。”

“当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谁能想得到有践行的时候。”明珏再次感慨，“这世事，可当真是变幻无常。”

“对，因为不能塞太多纸条，钰薇说的很简单，她说她自己住在乡下，和一个路上被自个的父亲卖了的丫鬟一起，感觉生活的很快乐。我猜着，是万岁爷给了钰薇银子，对外宣称她已经不在了，却是放了她自由。”安嫔此前对康熙的印象都不好，经过这件事对康熙倒是有所改观，“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对钰薇来说便是最好的了。只是她本就是个乐天知命的性子，如今却被迫颠沛流离，也不知她在外头能不能过得好。”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也说了，敬嫔，哦不，王钰薇她乐天知命，如此便不要再为她担心了。”明珏笑着说，“本宫也相信，她不论在哪都能过的很好。”

安嫔和明珏又闲聊了几句，这时，荣妃和惠妃来给明珏送单子，请她来过目，明珏知道这是荣妃和惠妃不敢自己做决定，但明珏瞧见这单子还是感到头疼，当即朝她两个摆摆手笑着说：“二位可别为难我了，你们做决定便好，万岁爷已经全权放给你们啦。”

“虽是这么说，但我们两个还是不敢做决定。”荣妃秀眉微蹙，“如今也要过年了，没有皇贵妃把着，我们俩真是放心不下呢。”

“你们俩进宫的资历都比我老，以前也不是没管过宫务，就莫要再谦虚了。”明珏笑着说，“谁人不知你们俩的能力呢。对了，孩子们都说今年过年想为太皇太后表演个节目，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最近身子也一直不好，孩子们想给太皇太后一个惊喜。”

“这想法是极好的，可惜我们俩是两个没用的。”惠妃皱着眉，“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来逗太皇太后开心。”

“这倒不必担心，胤禛早就有这个想法，本宫已提前教会胤禛，回头让他带着几个孩子练便是。”明珏笑笑，“本宫相信，胤禛能将此事办好。”

在除夕宴上，几个孩子为太皇太后跳的舞果然令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几个孩子穿着接地气的大红花棉袄，手里拿着扇子，脸上还搽着两坨耀眼的红，他们虽然个头不一，跳的也不太整齐，但光是这新奇的打扮，就快令太皇太后笑得肚子疼了。

这几个孩子，真是一个主意比一个新奇，每回都能给她惊喜，令她大开眼界！

“你们几个，想要什么赏赐啊？”

胤褆和胤礽站在最前方，他们二人对视一眼。

“曾孙们只是想表现出对乌库妈妈的孝心，并不想要任何赏赐。”

“这孩子，怎么还跟哀家这个老东西客气呀。”太皇太后心疼地看着她的几个曾孙，“你们排这出舞，可是累坏了吧，这是谁想出的主意啊，哀家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呢，真是令哀家大开眼界！如今皇贵妃怀着身孕，定然不会是皇贵妃教你们的了。”

明珏在一旁汗颜，其实也没什么大开眼界的，不过就是广场大妈们最爱跳的广场舞罢了

她终于满足了她前世的恶趣味，看几个眉目清朗的小帅哥跳广场舞，还是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之下，不但太皇太后开心，她瞧着也可开心了。

“回乌库妈妈的话，这出舞都是胤禛教我们的。”胤礽规规矩矩地答话，“您别看胤禛年纪小，这主意可一点不少！这都是他指导着我们来的，就像是一个小老师一样呢。”

康熙“扑哧”一笑：“保成，你就别为这小子脸上贴金了，他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两个鬼心眼，却也不用在正道上”

康熙话语还未落，就感到两道凉飕飕的目光朝他刺了过来。

康熙有些僵硬地偏过头，果然看见明珏正目光凶狠地瞪着他。

敢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损她的儿子，这回一定不能就此饶过康熙。

康熙迟缓地回过头，不敢再看明珏，可是另一边那道冰冷的目光同样让他如芒刺背。

一转头，那道目光居然来自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近些年性子被磨软了不少，已是很少再拿出年轻时的凌厉，而此时她看向康熙的目光却让康熙觉得冷冰冰的，好像又回到了他年少之时，乌库妈妈扶植着他登基之时那眼神中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玛嬷，朕不是你最疼爱的好孙儿了吗！

康熙顿时有些委屈了。

“哀家瞧着胤禛是极好的，皇上还是不要总打击胤禛的好。”太皇太后昂起头，一脸从容地说，“哀家就没听皇上说过胤禛的好，这样怎么能成呢。”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明珏也笑着说，“万岁爷，此时该表扬他们一番呀。”

看着玛嬷和表妹沆瀣一气，康熙便是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他只好像模像样地称赞了几个孩子几句，这称赞虽然出自他口，但他心里可别扭死了！

他一向对几个娃娃打击式教育惯了，如今叫他说好听的话，真是太为难他了！

明珏可不管这那，她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娃娃，心里甜滋滋的，只要她的娃儿受了表扬就好！

除夕宴结束后，康熙才将几个孩子叫过去，他打量打量这个，又打量打量那个，只觉得几个孩子脸上那坨浓重的腮红显得十分的扎眼，而且瞧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好像说书的讲过的那些民间给人说媒的媒婆啊

“这身打扮成何体统，还不快些去将脸洗了！”

康熙佯装生气，不满地说。

可是几个儿子脸上却好似没有一点惧色，尤其是胤禛，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这脸是额娘给我们画的，虽说我也觉得有失男子汉的体统，但额娘的吩咐我们哪敢不从呢？”

原来是表妹画的啊，那没事了

等等

康熙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皇贵妃怀着身孕，居然亲自给你们上妆？”

这算哪门子的上妆，不过就是拿个圆形的东西往每个人脸上扑啦了两下罢了，然后脸便像现在这般顶着两大坨红了！

但胤褆只敢在心里说这话，他知道汗阿玛最为不喜他，若是他贸然开口只会换来一顿臭骂

但胤禛显然也很不理解，语气弱弱地说：“汗阿玛，额娘她说了”

康熙立马竖起了耳朵：“说什么了？”

“说她只是怀孕，并不是瘫痪，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动的”

的确很像是明珏会说出的话。

康熙的脸更黑了，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几个孩子，若是说他们的功劳，他们的确是有功劳的，皇玛嬷已经很久都没如此开怀大笑过了；但若叫他奖赏他们，他又觉得实在勉强，毕竟今日丢了面子的可是他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了，众人的心好像都被这两个小家伙给掠走了

唉，堂堂天子，居然会沦落到这一步。

胤禛看出了康熙的心思，和胤礽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

胤礽立马像个合格的哥哥一般，懂事地开口：“儿臣们今日，都是为了叫乌库妈妈开心，全无旁的心思。而且这一招还是佟额娘告诉我们的呢，汗阿玛，您真的不必给我们奖赏的，我们也不是为了讨奖赏的！”

“是啊汗阿玛，您真的不必奖励我们什么的！”胤禛也急急地开口了，“虽然我们知晓汗阿玛慷慨大方，也绝不是小气之人，但我们此次真的不是为了要赏赐，您真的不用赏赐我们的！”

康熙的脸更黑了，好家伙，他若是今日不赏他们，就成了不慷慨大方，小肚鸡肠之人了。

这几个孩子，他们可真会顺着杆往上爬啊！

“哼，你们这些小心思，朕瞧的清清楚楚。”康熙高傲地抬起头，“你们说吧，到底是想要什么奖赏好，朕尽量满足便是。”

胤禛一看目的达到，高兴的脸都要变形了，但一想到此时还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便努力端正了一张脸。

“汗阿玛，这个要求不知可不可提，”胤礽还有些犹豫，“我们想出宫玩玩，见识一下世面。”

“出宫？”康熙皱起眉头，“为何会想到出宫？”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如今我们都大了，您看呀，胤褆哥哥都快十一岁啦，胤礽哥哥也八岁啦，连我也四岁了。”

胤禛奶奶地开口，自从他四岁之后，他就特别骄傲，觉得自己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孩子了！

“可我们还没见识过宫外的世界呢，于是我们就越想越好奇，想看看宫外的新年是什么样子的。”

梁九功在后面听着，不由自主地摇摇头，万岁爷怎么可能会答应阿哥们的这个要求呢，实在是太荒唐啦！

“等你们长大了成了婚，自然可以出宫开府，到时自然能瞧瞧外头是什么样子了。”康熙沉吟说。

“那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胤禛叹了口气，“汗阿玛，您就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嘛，您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汗阿玛啦”

咦，这小子在跟他撒娇？

康熙做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

不行！不能被这小子所迷惑了！

“汗阿玛，我们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向您提出的这个要求。”胤礽也开口了，“而且儿臣身为太子，长到了这么大却丝毫不了解百姓的生活，那儿臣还算是个合格的储君吗？佟额娘常告诉我们，要深入百姓之中才能体察民情，了解民生，感同身受到他们的疾苦，所以我想瞧瞧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和宫中是不是有所不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纸上谈兵，坐而论道。”

康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你这番话说的倒是没错，我们大清的江山都是靠这些平头百姓支撑着的，了解他们的生活，对我们来说的确是至关重要。”

“那你俩呢，又有什么理由呢？”

康熙话锋一转，突然看向了胤褆和胤祉。

胤褆顿时像突然被老师叫到回答问题一样，立马面红耳赤了起来！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没想好啊！

反正有胤礽和胤禛在，哪里还用的着他说话，他根本没想好如何来回答汗阿玛的问题。

“保清，你一向不安分，若是真将你放出去了，岂不是要惹是生非。”康熙自顾自地摇摇头，“朕可不信，你出去也是为了体察百姓生活去的。”

“实不相瞒，汗阿玛。”胤褆决定豁出去了，“我的确是想去尝尝宫外的美食，而且我听说，民间有很多戏班子，那些人会什么胸口碎大石，有时候嘴里还会喷火呢！我虽在宫外长大，可也从未出去见识过这些东西，我觉得那些都太神奇了，儿臣一想到那些就心痒痒的厉害，一心想去瞧瞧呢！”

“我额娘说了，那些都是民间的障眼法，不过的确很神奇，”胤禛赞同地点点头，“而且额娘也说了，那些东西中凝聚着劳动人民的智慧，我也想亲眼瞧瞧呢！”

“那你呢？”康熙问胤祉，“你也想跟着他们出去玩儿？”

因为胤祺、胤祐和胤禩年纪还太小，方才就被宫人领回宫去了，现在便只剩下他们四个娃娃了。

“儿臣也听说民间有很多好玩的戏法，儿臣想去观察观察。”胤祉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儿臣打从出生起还未出过宫，思来想去，也很好奇！”

康熙又沉吟了片刻，几个孩子在这长久的沉默下心里越来越没了底，在康熙面前偏生又不能说什么，只好用眼神开始交流。

胤礽看向胤禛，眼神中满是无奈：唉，胤禛，我就说吧！汗阿玛是不会同意的！

胤禛眼神中也透露着失望，两条眉毛都耷拉下来了：汗阿玛果然还是那个性子，本以为今日正逢过节，他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一些呢，但还是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胤褆紧张地看向几个弟弟：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怎么感觉汗阿玛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胤祉一脸懵懂：什么！汗阿玛不开心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康熙安静地瞧着几个小孩之间的暗潮汹涌，最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样吧，朕就允你们出去一日，但会派侍卫们在你们周围好生保护你们，毕竟几个小孩子，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朕要处理事务，皇贵妃也怀着身孕，不能照管你们，你们便自行小心一些。”康熙瞧着几个小孩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切不可得意忘形，时候一到，要立马回宫，知晓了吗？”

几个小孩立马跪倒在地，磕头谢恩。

“知晓了知晓了，儿臣们谢过汗阿玛！”“这事就不要让太皇太后知晓了，她知晓了定会担心的，而且，朕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几个小孩立马紧张起来。

就知道汗阿玛还是不会这么轻松地答应他们要求的！不会对他们提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吧！

“你们也说了，这回想出宫，各有目的。”康熙说，“如此一来，你们回宫之后，要与朕说说你们这回出宫的感受，不能信誓旦旦地出宫，回宫后一点感受都没有，你们能做到吗？”

唉，就知道这事儿不是那么容易成的，用额娘的话说就是，这出去一趟，回来还要交作业的啊！

但此时胜利在望，便是康熙有再过分的要求，几个孩子也都会应下来的，于是他们老老实实应了，便开心着回去准备了。

待他们走后，梁九功才走上前来，担忧地望着几个阿哥离开的背影，犹疑地开口说。

“万岁爷，如此就同意几个阿哥出宫，是不是还是不太周全？”

“他们难得对朕要求什么。”康熙也望着几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孩子都大了，也都有了自个的想法，朕不能一直圈着他们，是时候叫他们自己飞翔了。朕此时才发现，这几个孩子的见解，有时候甚至比朕还要深，在他们面前，朕也生平第一回感觉到，朕老了。”

梁九功吓了一跳：“万岁爷，您这是在说什么话，您现在正值最好的壮年时期呢，再说您还没三十岁呢，怎么能称得上是老了呢”

“朕的观念，有时还比不上几个孩子呢。”康熙有些无奈地笑笑，“不过这回叫他们出宫，朕亦有自个儿的私心，朕想考验考验他们呢。”

梁九功望着康熙嘴边那高深莫测的微笑，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他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万岁爷的想法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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