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林姑娘虽然吃不到盘子里的瓜了，但是可以吃吃周围人的瓜。

一双桃花眼在剩下的候选人身上滴溜溜一转，提前预判全场最惨的人非玉疏寒莫属。若细细算起来，这全是她的“功劳”。

看到白衣公子沉静地坐在竹椅上，脸色苍白，白纸似的。看起来是那么脆弱易碎，林姑娘的愧疚感适时地冒了出来。

樱桃梗下一个指向的恰恰是玉疏寒。

白衣公子握着紫竹笛的手，骨节发白。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满眼的新绿撞入眼中，看着叫人高兴。再往远眺，蔷薇爬上红墙，微风送入花香。低头俯瞰，湖面波光点点，如碎星落水。

此刻，日光明媚，清风正好。而他，却被这个话题，牵引至被掩埋多年的回忆里。

这个时刻，他最先想到的既不是被神吸食魂魄的痛楚，亦不是被最信任之人剜走心头血的悲哀，而是母亲……

那个最开始把他献祭给神明的人，那个本应是世界上最该护佑他的人。

……

他出身书香世家，母亲为文渊阁掌印女官。在他七岁那年，母亲以献祭他为代价，祈求神明护佑夕颜国皇族的血脉得以绵延，将他的阳寿续给那个奄奄一息的未来帝姬。

他仍记得那天早上，母亲牵着他的手，带他上姑隐山拜神，没带任何护卫。据说神住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中，千年才开一次花，只有开花时，神才会降世。

可是，不曾有人见过枯树花开。上山求神的人皆在姑隐山迷了路，无功而返。有人说想要见到神树要靠缘数，有些说神树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个传说罢了。

他记得那天山上下了很大的雾，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走着。母亲每走一段，就会跪下叩拜。头都破了，他心疼地抚上母亲的额头。

母亲也摸摸他的头，破天荒地笑着问：“晚上回家给你煮阳春面好不好？”

他很高兴，母亲极少亲近他，很少对他笑。更不必说为他煮面。即便他诗书骑射，样样都比皇子们做得好，母亲也从未夸过他一句。仿佛这些并不重要。

珍馐美酒不足贵，他真想尝尝母亲亲手做的阳春面。

可是，那天后，他再也没能回家。

他永远地留在了姑隐山。

后来，他才知道……

夕颜帝姬尊贵，可惜命薄。

而他活着，从来就不是作为“人”活的，而是一味“药”。他只是给帝姬续命的药罢了。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后来再没见过母亲。

……

玉疏寒许久没有吭声，可是不苦禅师却突然宣布：“珍珠西瓜已是玉施主的了。”

这让在场的另外三人都很惊讶。尤其是九婴和温玖，他们两个满脸问号：“为什么？他一句话都没说呀！”

不苦禅师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拂过，随即看着玉疏寒。大师双手合十，神情温和又悲悯，轻声道：“阿弥陀佛，苦痛别恨不必言传，亦能得见。”

玉疏寒闻言怔了怔，眼中的痛楚倏然隐去，眨眼间便换成春风化雨的笑，和煦又温柔。但是那痛楚还是被林筱筱捕捉到，她忽地觉得心里跟着一痛。

小玉明明曾经那么温柔明澈，她比谁都清楚，是她毁了他。是她将他一步步拖入地狱……

玉疏寒笑吟吟地拱手施礼，道了声：“多谢大师。”

转而戏谑地看着其他落败的选手，笑弯了眼睛，摊摊手轻嘲道：“明明什么也没做，怎的就赢了在座的诸位呢？”

林筱筱：“……”

少女满头黑线，这个转折倒是没有想到。她正在心疼他诶，可他呢……

九婴：“……”

我明明还没开始讲我有多惨啊，本座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被昭华、天河的那些臭道士抓住，关了两个多月，还差点儿被火雷刑劈死！

我难道不惨吗？我的故事不值得被听一听吗？

可他再一看玉公子柔弱不堪的模样。又想……

呃，算了，这家伙病得这么重，说不定过几天就……

啊，他好可怜。本座把西瓜让给他！

温玖：“……”

赢了很值得炫耀吗？难道他们不是在比谁更惨吗？又不是在比谁更美力量更强！

诶？等等，就算是在比谁美比谁强，赢得……好像还是他？罢了罢了。

就当这家伙是靠脸赢的好了。嘁~

……

珍珠西瓜已有归属，众人也已肚饿。

温狐狸自告奋勇奔赴灶台，九婴被哄去给他打了下手。厨房里叮叮当当，乒乒乓乓，时不时传来两人的吵闹。

一条两千多岁的巨形金蟒，一只八千余岁的九尾妖狐，两个家伙凑到一起像两个莽撞的少年，不时地拌拌嘴。

“小蛇妖，你把糖当成盐拿给我啦，还好孤机敏，提前尝了尝。”

“啊，抱歉，是本座的疏忽。”

“小蛇妖，这是八角，八角！不是胡椒……啊呀，孤要你何用！”

“喂喂，是你求本座帮忙的，竟敢挑三拣四！罢了罢了，本座不与你一个老狐狸计较。”

“别别别、别倒……啊，我都说了别倒那个，壶里装的是醋，不是酱油。啊啊啊啊气死孤了！像你这种小蠢货，若是在我们九华山，定会被我们狐族敲碎脑壳！”

“真是岂有此理！该死的老狐狸，本座不干了！”

“别别别，你不干我找谁去，你们蛇族不是向来豁达宽容么？被骂两句就不干了？你们不是向来坚韧勇武么？遇到这么点儿小小挫折就放弃了？”

“呃……好吧，本座就再给你三十次机会。”

从“小蛇妖”到“小蠢货”，云冥涧雄踞一方的蛇族少主竟然能忍？竟然还在给老狐狸打杂？

路过厨房门口的林筱筱摇摇头，温狐狸可真会pua。她端着一盆新从井中捞上来的瓜果，向聆经阁走去，老和尚和小玉正在那里对弈。

……

林筱筱刚到门口就听到老和尚的笑声。

“阿弥陀佛，玉施主这步走得绝妙啊，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苦禅师频频点头，可接着他的视线从棋局上，移到玉疏寒的脸上。

大师的目光意味深长，只听他温和地问：“只是，玉施主总是棋行险招，不止杀气太重，也极可能一招不慎，全盘皆输。”

玉疏寒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无所谓地笑笑：“输便输了，只要不死，总有机会赢。”

下棋而已，此刻他就要个痛快恣意。

“老衲虽结识施主不久，可自以为对施主有几分了解。”不苦禅师揉着佛珠，沉吟片刻，疑惑道，“施主心思缜密，本可步步为营，稳中求胜，何以招招走险呢？如此下棋，未免太惊心动魄，也难转圜……”

玉疏寒捏着棋子的手忽地停住，他抬眼看向老禅师，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若将棋局看成人生战局，他招招是杀招，式式为拼命，攻势凌厉，极少退避闪躲，很难回头。在战局里，输就是死。

白衣公子和老禅师对视，他从对方温和慈爱的眼神中，意外地读出了担忧和关心。这倒是他很少见到的情绪。

在他的世界，想杀他的人总比关心他的人更多。

白衣公子眸光潋滟，他双手合掌，轻轻道：“多谢大师。”

我会惜命的。其实，我已经很惜命了。只是很多时候，我不拼命，就不能活。

听到里面的谈话，林筱筱心中微漾。她亦听懂了大师的弦外之音。

玉疏寒可怕在于他不仅视人命为草芥，对自己也极狠，遇到强敌，他想的永远不是如何保命，而是如何先一步杀掉对方。

但玉疏寒亦可怜，地狱里爬上来的孤魂，不杀尽他人，死的总有一天会是自己。

活着，要靠拼命。

他为何会是这样的性格？

林筱筱想到自己写的一个残忍设定。

小玉之所以能成为夕颜帝姬的“药”，是因为他的血是菩提血，是治愈许多不治之症的万灵药，举世无一。书中想喝他心头血的人比比皆是。他不仅是妖魔觊觎的对象，甚至一些心术不正的仙修都对他的血蠢蠢欲动。

他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不拼命，就不能活！

为了让大反派玉疏寒不要死掉，让他成长为男主最终的劲敌、成长为全书的大大**oss，林筱筱还给他叠了个buff，让他拥有了旷世罕见的仙灵根。

整本书里就他一个人是这个属性，只要稍加点化，修为便可一日千里。这也是他为何很快就成为《兰舟催发》中的术法巅峰的原因之一。

还好，给他叠了buff，不然玉疏寒可能在《兰舟催发》的前十页就被生吞了。

想到小玉在《兰舟催发》中的悲惨处境，林筱筱端着果篮，默默感慨：我真是心狠手黑。

如果能穿回去，一定要给小玉叠一个保命的buff。比如说……

谁想啖他的肉，喝他的血，就会直接被雷劈死！！

小姑娘握拳，暗想：好，就这么办！

想好后，林筱筱拎着篮子踏进聆音阁。

……

半个时辰不到温玖和九婴就做好了一桌子的菜。

老和尚的梨花醉也被挖出来一壶，三百年的。一掀盖子，醇香立即在屋中飘散开，无需亲饮，光闻闻就熏人欲醉。

果然佳酿！

难怪陶玄绰念念不忘。

林筱筱望向玉疏寒，竟然少见地在贵公子的脸上看到一丝馋意。她这些天灌了他许多白粥，看来小玉早就想吃点儿好吃的了。

但他这个身体状态……

林筱筱微微蹙眉。

紧接着，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觉得自己真像他的妈！管东管西讨人嫌。万一管得太狠，让小玉怀恨在心，等他的身体恢复了，报复她怎么办？

算了，今天就让他喝吧。

玉疏寒看向林筱筱。见她皱眉，便知她不想让他喝酒。他将之定义为“关心”。

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若她亲口告诉他，她不想让他喝。即便这梨花醉是云苍第一隐僧珍藏的了三百年的佳酿，他也可以一滴不沾。

只要她亲口说出来。只要她不要怕他。

可谁知，玉疏寒听到的却是少女的一声尬笑。

林小竹子搓着手，讪讪地笑着说：“小玉呀少喝一点没关系的，想喝就喝好了。哈哈，哈哈……小玉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那、那那多喝一点，多喝一点也没关系的……”

玉公子冷下脸。

林筱筱焦头烂额。

啊，不愧是她亲手写的反派。真是阴晴莫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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