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2021年，6月17日，午夜
毛熊国莫斯科，ntn电视台大楼，七楼
“今年3月11日，山姆国旧金山郊区，路过的市民发现附近的林地里躺着一个人。那是我。”
“我当时浑身血污，四肢擦伤，完全失去意识，万幸的是，人还没凉透。”
作为本台娱乐类节目的收视王牌，版权卖出超过40国的真人秀，《通灵》节目组独占数间相连的办公室。
此刻，最外间的大办公室墙上，投影屏正播放着新一季其中某位女选手的自我介绍视频。
“不过可能是因为后脑遭受到的重击，我完全失忆了。”
“就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的那种程度。”
视频里的年轻女人说的是罗宾语，但视频下端预先内嵌了毛熊文的翻译字幕。
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重播这个视频了，但还留在办公室的员工，大部分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向大屏幕。
“捡到我的那位先生，替我起了个暂用名，scarlet(斯嘉丽)。”
“他对《通灵》这类题材的节目非常感兴趣，或许是家学渊源？反正我养伤的时候，别无选择唯有以此消磨时光，并把好几个不同国家的版本也看了。”
“在看电视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似乎有这方面的能力……很多时候我脱口而出的话，几分钟后就在节目里被证实。”
镜头对准一张十分端正的脸，黑发黑眼，五官标致，是不分国籍的大部分人都会认可好看的那种，却又不是社交媒体上泛滥的网红脸，非要形容的话，是初看还不错，越看越好看，耐看型的那种。
明明既不是单眼皮也没有高颧骨，眉眼鼻子都颇为明艳大气，但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属于东亚族裔，而且很有可能是个华裔，可具体是因为肤色还是别的什么特征导致了这样的印象，还真让人说不上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张并不趋同于“欧美普遍审美取向中的东亚美女”的脸，非常具有近年来时尚圈里所推崇的“高级感”——或许是因为那人脸上的表情极度淡漠？可不就是所谓的“厌世美”。
“这让我十分疑惑自己过去的经历，为了找回记忆，我迫切地希望参加《通灵》。”
“也非常感谢那位先生，他在咨询了山姆版《通灵》其中一季的冠军之后，便请对方帮我联系了你们节目组。”
哪怕嘴上说着“我迫切地希望参加《通灵》”，视频里的女人表情却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变化，眼皮不知是因感到无趣还是确实困倦，略微有些向下垂。
已经看过十数遍这个视频，并获悉前两轮线下海选比赛结果的工作人员们如今可以确定，这不是她没有自信，从而畏惧与镜头对视，不过是一种欲扬先抑的手段罢了。
“我并不清楚自己的实力，甚至不了解自己的过去，但我渴望获得一个参加线下海选的机会。”
“哪怕大脑混沌不堪，我依然十分自信，只要能去线下海选，我就绝对能赢下《通灵》正式比赛环节的名额。”
在说到“绝对能赢下《通灵》正式比赛环节的名额”时，她突然直勾勾地盯向镜头，那对黑色的眼珠，即使在设备镜头吃色和投影屏转换失真的双重弱化下，也具有十足的冲击力。
是哪怕隔着时空和电波，依然会让人瞬间心跳失速的强烈感觉。
即使没有往届山姆国《通灵》冠军选手的担保推荐，光凭这一张脸，和她自我介绍中极富戏剧性的“失忆”一说，都足以让她从过万报名者中脱颖而出了。
更遑论，她还很有可能是个华裔。
把时间拨回到三个星期前。
今年九月底，毛熊版《通灵》真人秀第20季就要开播了。
不管什么电视节目，能做20季，都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通灵》这节目也如此。
二十多年前，ntn电视台还不像现在，覆盖了大半个毛熊国并周边同说毛熊语的国家，不过是莫斯科当地一家主要关注民生琐事家长里短的私营电视台，买一些都播到三四轮的剧集，再自制一些节目，卖一些广告时长，然后做点儿电视购物，反正占着首都圈的地利，大甜头吃不着，但也饿不死。
因为专做坊间新闻的十六点档，三五不时会收到这样一种观众来信：内容是关于自己被神棍巫婆江湖郎中骗财误事等蠢行为。更蠢的是，有一些人来信，并不是为了让电视台帮着打假或者以此警告世人，而是希望电视台报道出去后能来个靠谱的“大师”再帮他们追回被骗的钱财。
这就很让台内刚入职的热血小青年们满脑子的问号。
于是当小青年们混出了资历，可以尝试筹备一档节目试手的时候，开会头脑风暴中一次嘴瓢说起了这个困惑，竟然有志一同的，都想往这方面深挖。
往大了说是想启民智，抱着媒体人的使命感，往小了说是看到了市场空白，干脆试着做那个吃螃蟹的人，众人很快便合力捣鼓出了一个关于“灵媒神婆”等职业的真人选秀综艺，那就是《通灵》。
主创们的本意是想打假，让观众们知道这都是些伪科学，结果没想到，假假真真还没得出个定论呢，节目先一炮而红了！
红了那就继续做！一季一季做下去，到了第五季，突然就来了几个科学无法解释的那种人，节目登时更红了！
好么，做到后面，反倒是主创们开始觉得自己的科学信仰坚定快要不下去了。
连主创都开始怀疑人生，观众们可不得更爱这节目呀！
网络上，民间的字幕组开始行动，不知不觉间，这节目就红出毛熊语圈啦！
没两年，就开始有别国的电视台来联系，商量购买转播权的事。
再后来，有的电视台已经不满足于转播毛熊版《通灵》，干脆把本国改编权也给买了。
到了今年，毛熊版《通灵》面市第20年，已经对近50个国家卖出过转播权或改编权。
只不过，让这节目的“亲爸”——总策划耿耿于怀的是，他们始终打不进华国的市场，明明民间字幕组和网络讨论热度都有，但就是没有来自电视台或者视频平台方面的联系。
倒也不是什么侵不侵权的问题。
早些年的网络上，多的是各国各语种字幕组在分享，《通灵》的名气也是借此打出来，才有了后来卖版权这回事。
如今，他们节目组自己就开放了网络版权——当然了，允许非商用流通的视频清晰度，会比个人付费的版本要低一些，并且不允许剪辑掉视频前后的赞助商广告。
只不过谁会嫌钱多呢？能多卖一个国家版权，那就是多一份收入，更何况是华国这种大国，版权收入肯定和人家几百几千万人口的国家是云泥之别。
怎么样才能打开华国的市场？
最简单的方法，肯定是节目中出现来自华国的参赛者，再不济，来个有华国血统的也可以。
这对华国的观众们来说，是天然的亲切点，而对节目组来说，则是在华语社媒网络上产生新的热点和关联词。
但，华国有真本事的那种特殊人才，完全没有联系过《通灵》节目组。
——别说华国没有这样的人才，节目都拍了十九季了，有本事的人，他们可是见着了不少。
不仅仅是毛熊版，全世界各国版本的《通灵》，别说华人了，就山姆版前两年，来了个1/8华人血统的华裔参赛者，还连八强都没进，水的很。
从第十三季开始思索如何继续扩大节目的知名度和关注度，到第十六季筹备之初开会讨论能否靠引入华人选手为《通灵》打开在东亚及东南亚汉字文化圈的局面，再到第十八十九季想为零星几位华裔参赛者打开方便之门都没人有能力闯过海选关……
如今，第20季线下海选关的最终名单确认在即。
过万网络报名的参加者，只有不到五百人能被选入线下海选，差不多算20进1的比例吧，报名的华裔不到20人，但看着都特不靠谱，工作人员们比来比去，觉得里面没人值得一个线下海选的名额。
毕竟，不知道是因前几季口碑特别发酵了，还是奔着第20季的名头，今年报名的“有料”选手，那可不是一般的多。
什么斗牛国《通灵》第七季冠军啦、橄榄国《通灵》第三季亚军啦、罗宾国《通灵》节目组引荐的昆虫友善者啦、火鸡国跟风《通灵》的类似节目双季擂主啦、冰火之国塔罗协会副秘书长啦……
另外还有一些来自如高棉国、潘帕斯、袋鼠国、尼德兰、蒙古利亚等国的，履历上是不及前述这几人漂亮，但凭借过去的经验，这些人的履历只要没过分注水，放在往季那也都是能进前八的选手。
工作人员们抱着“甜蜜的烦恼”，先将被分类在“最重点关注”“重点关注”“可重点关注”这三档的参赛者们的拍摄邀请和通告发过去——有的国家的选手需要以此办理往来毛熊国的签证，然后就开始450人的线下海选名单的最终填充。
虽然可以直接从剩余的报名信中随机抽取，但按照总策划“或许还有人能逆袭”的想法，他们要从被归类在“或许有实力”的报名者中做最后筛选。
除此之外就是留下部分名额，用以满足总制片人要求的“特别吸睛特别戏精”，作为开场时抓取观众注意力的噱头。
就是在这个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赶工的时刻，他们的总策划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明目张胆要求走后门，塞一个人进线下海选，并保其前期不出局的电话。
呃……或许也不能完全说成是走后门？毕竟，罗宾国《通灵》节目组能给报名选手做推荐人，山姆国《通灵》节目组当然也可以，但罗宾国《通灵》可没提后面那种要求呀！
更何况这个选手，到现在都还没给他们毛熊版《通灵》节目组的邮箱寄来报名信！
总策划挂了电话黑着脸点开邮箱，又过了几十秒，才终于收到了这封姗姗来迟的自荐信。
邮件里除了标题，正文部分一个单词都没有，光秃秃一个视频附件。
当即，叶尔马科维奇就把自己的电脑连上投影屏，用厚壳文件夹砸了两下桌子制造声响，语气极度不爽：“都停下手头的活，来一起来看看这个山姆版给咱们推荐的‘大人物’啊！”
之前听总策划接电话时那控制不住火气往出冒的语调，以及之后阴阳怪气惜字如金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极简回复模式，工作人员们心里就暗自揣测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此刻听到这段话，他们迅速抬起头来，但没人先开口，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引爆了地雷。
正是在这种沉默到压抑的气氛中，毛熊版《通灵》的工作人员，第一次看到了斯嘉丽的自我介绍视频。
那个时候的他们，压根没想到，三周后，经历了两轮线下海选的比拼淘汰，这名被他们默认成是“大水货”的走后门而来的选手，会成为嘉宾评委们票选决出的，第20季第一位“最佳灵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