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废弃医院
“天使人?”
朱夏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在士官试图给她进行二手科普之前,便直接领会到这个词代表了什么,甚至进一步说出了病症的别名:
“angelman syndrome?天使综合征、快乐木偶综合征……”
“这的确和我感知到的情况相匹配,我前面就说过, 是个心智年龄大约十岁的成年女性。”
“如果是天使综合征, 确实智力发育会比较迟缓。”
士官笑道:“您懂得真多。”
朱夏愣住了。
过了一会, 她若无其事地露出了一个还是有些许勉强的笑容:
“或许我曾经是个医学生?”
“我不知道, 我大脑受过伤,现在都还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
朱夏再次强调自己失忆这件事, 试图强化自己“无害”的形象。
她不知道士官会怎么看待自己,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危险分子……
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现, 能否打消士官对她的疑心……
反正士官对她笑了笑, 看起来一脸无害的样子, 却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 将白衣男子的口供翻译转述给她。
据那名身披一件虽然干净但已经洗得有些磨边的白大褂的男子供述,那位被他打晕瘫坐在轮椅上, 已经由迷彩服们绑着背走的老人, 是他过去的老师。
也是经营着这个地下手术室的, “主刀医生”。
当年,他的老师因为一起车祸, 高位截瘫, 从此从手术台前退了下来,不仅失去了主任医师的职位, 更是和近在咫尺的晋升为副院长的机会失之交臂。
雪上加霜的是,老师的独生女儿尤拉,是一位……天使综合征患者。
他的老师和师母, 一直以来,都为尤拉提供了非常良好的成长环境。
因此,随着年岁的增长,尤拉的症状逐渐减轻,整体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只是反应会稍显迟缓。
他在读大学的时候,一次偶遇,便迷恋上了拥有天使般笑靥的尤拉。
那个时候尤拉18岁,心智大约是13岁。
数年后,他追随着老师一路读到了博士,进入了同一家医院,能跟在老师身后站在手术台前开刀治病救人。
而在长期地接触中,尤拉终于不再对他感到陌生和害怕,老师和师母也认可了他,允许他和尤拉单独出门约会。
他以为……他即将和老师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从此让尤拉成为自己终身的甜蜜而厚重的责任。
那个时候尤拉25岁,心智大约是18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厄运袭击了他老师这一家。
他的老师在竞岗前夕遭遇了车祸,师母悲痛欲绝地签下了术前知情同意书。
术后,从麻醉中醒来的老师,无法接受自己下半身将终身伴随轮椅的噩耗,气急攻心的情况下,他的老师因为脑溢血倒下,再次被送入了icu病房。
当他的老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再自如地握紧手术刀了。
——脑溢血的后遗症,让老师的手指时不时无法自控地轻微颤抖,此外,运动功能障碍和深浅感觉减退,进一步阻断了他担任主刀医生的可能性。[1]
而注意力不集中、头晕、眼花、步伐不稳等其他症状,也让他很难在大学教授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1]
甚至连在门诊医生的岗位上坐班轮值,对于病情尚在恢复期的老师而言,也过于严苛和不现实。
于是他的老师,被提前“退休”了。
老师为之奉献了一生精力和热爱的医院和医学院,双双抛弃了他。
当时他的师母将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了丈夫身上。
她忙于照顾后遗症情况较严重的丈夫,一边要协助他肢体复建,一边还要留神他心理健康,以防因为落差太大一时接受不了,导致了什么意外发生。
而缺乏父母照顾的尤拉,病情就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反复。
具体的表现是,尤拉睡眠障碍和癫痫发作的情况加重,而原本轻中度症状的语言障碍更是在极速恶化……
当他的老师能坐在轮椅上自行离开医院病房的时候,原本心智年龄已经稳定在十七八岁水准的尤拉,恶化退回到了只有四五岁时的表现。
师母非常自责,认为全是自己的过错,疯狂补偿性地加倍疼爱尤拉。
同时,师母也对他说:“尤拉变成这样是我的责任,如果你不愿意照顾她,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而他的老师,则产生了一种更偏激的想法。
他的老师认为,是自己不够有权、有势、有钱……
所以他的病情才不能得到最好条件的医治,才会在生病后妻儿无法得到良好的照顾,才会被医院说病退就病退。
在这种偏激的思想影响下,不甘心命运的前主任医师,接过了一些有权势的人递过来的……不那么体面光明的“橄榄枝”。
同时,他的老师还对他说:“你想娶尤拉吗?那你就来给我当助手!”
从此,他的老师,就开始在这座废弃大楼的地下三层,开展起一些不那么能见人的手术医疗活动。
从最初只用严守秘密的名人整形,再到后来违背良知道德的尸体制作标本,最后终于到了突破法律边缘的**取样器官移植……
他的老师,一步步地突破着自己过去的下限,也带着他一点点沉沦下陷。
即便是如此,他的世界也不完全是晦暗无光的。
尤拉和他的师母,便是他和他老师的光。
直到某一日……他的师母,亲眼目睹了自己丈夫和女婿所从事的工作。
来自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击垮了他的师母,她选择了主动走向黑暗。
师母开始接触一些危险的关于黑魔法的事物。
他的老师非常高兴,从此会在为客户完成特殊的定制商品——标本或骨骼类收藏品之后,把剩余的“材料”拿给他的师母。
而他的师母,以这些“材料”,在这栋大楼的不同地方,尝试着不同的仪式或献祭……
他觉得自己泥足深陷,快要溺毙于其中。
偏激的老师,疯魔的师母,还有他心甘情愿背负上的甜蜜责任,尤拉。
他有时也会自问,自己是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的。
但每次看到尤拉的笑容,他又觉得自己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师母对他说,好像找到了能让尤拉恢复正常的方法。
他本来并不是很相信。
毕竟作为一名医学生,他从小到大一直接受的都是科学而系统性的教育。
所谓的黑魔法,在他看来和宗教一样,只有愚昧迷信的人才会相信。
可是尤拉……真的有在一天一天好转起来。
师母所用的祭品,从最初的动物,再到老师提供给她的尸体,再到刚刚死亡的植物人……
直到有一天,师母对他说,只需要最后一样“材料”了。
他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完了师母的要求。
是“终于来了”吗?还是“怎么会这样”?
但……师母所要求的,一名智力健全的,和尤拉同龄的年轻女性……
是他,欺瞒了曾经向他表示过倾慕之情的同校师妹,诱骗至大楼附近。
是他,用异氟醚麻醉了这位无辜的女性。
是他,向自己的老师递过了手术刀。
是他……为了尤拉,放弃了自己生为“人”的一切。
但尤拉的好转有限。
她大约只恢复到了十三四岁时的智力水平,而且时不时还会发作癫痫。
他的师母,觉得是自己的魔法仪式进行时不够完善,遗漏了一些细节。
但……不是由客户所提供的尸源,在毁灭的环节里出现了问题。
警方追查到了这栋大楼,他成了其中一名嫌疑人。
他只能彻彻底底地,从地面上离开,从社会里消失。
想要再获得同一种魔法仪式的“材料”,变得非常困难。
但他的师母,见到了尤拉的好转,便不满足于再退回使用旧的“材料”。
那一段时间他焦头烂额的,却意外从尤拉那儿得到了慰藉。
尤拉第一次,主动地向他询问,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模糊化了细节,告诉给尤拉听,是她妈妈,还缺一味药给她治病。
尤拉找到了她的母亲,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和老师接到了新的工作。
结束了“手术”后,两人就听到师母兴高采烈地宣布,尤拉最多再有两天就能康复,回到老师出事前的状态。
他一面沉迷于尤拉的笑容,一面胆战心惊,不知道是否自己又要去捕猎“材料”。
但是师母告诉他,这一次,不需要他去做什么,他只要早早地上床睡觉就好。
尤拉也要早睡。
师母蹲在尤拉的面前,叮嘱她:
“你该睡了。”
“好孩子要在22点前入睡。”
第二天醒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师母。
而他的老师,递给了尤拉一个冠冕。
说是尤拉的妈妈留给她的,上面的花纹全部都是祝福。
所以他一直怀疑……师母成为了最后的祭品。
但他的老师和尤拉,却对师母的离去或消失无动于衷,仿佛……生活中从来没有过师母这个人的存在。
白衣男自述,一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或许是这个地下三层里,最后一个正常人了。
也有可能,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够继续和他的老师,还有尤拉,生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三层的密室里。
继续站在手术台前。
等待某一日的到来。
或许是他老师身后的那些人,不再需要他们了。
没有了食水的供应后,他们自然会在这里干瘪枯萎,又或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前往地上,迎接炽烈的阳光。
也有可能某一日,他就会如他的师母一般,主动去拥抱黑暗,又或是消失无踪。
士官以罗宾语,将白衣男人的供述全部告知给了朱夏。
说到中后段的时候,被两名迷彩服押解着的白衣男人,主动以罗宾语加入了谈话。
他更详细地解析了自己的心路:
“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尤拉头上那个,不是冠冕,而是头盖骨……大概是师母的吧……”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已经没有生路了,区别只是死在这片泥沼里,还是能死在阳光底下……”
朱夏看向他,忍无可忍:
“你有过选择的。”
“你有无数次,可以走出地下,离开大楼,走进阳光里……”
“你可以选择自首的。”
“而不是如今才来惺惺作态!”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先发再改orz,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大楼副本收尾了。
修改新增402字,1晋江币。
[1]深浅感觉减退、注意力不集中、头晕、眼花、步伐不稳,共24字,参考百度百科“脑出血后遗症”/医典“脑出血恢复期”。
——废弃稿——
他的师母无法经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在一次散步时,误入hzb大楼,失足摔入了电梯井里。
他的老师失去了爱人,而尤拉失去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