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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爱

爱情是什么?是偶然瞬间的怦然心动,是不由自主的本能吸引,是奋不顾身的勇气决心,还只是眼中的她。妈妈的示范委曲求全,书上的定义一知半解,同袍的演绎朝秦暮楚,并无适合他的参考模板,他只能随心而动,努力描绘内心中爱情的模样,靠近她带来的初尝爱情的可能。

为了抓住这一线可能,他可以霍出性命。

萨怡臣右手虚握着绳索,纵身落了下来,待双脚踏破挡风玻璃,左手捞起谷雨伸出的一条胳臂,再用力一握,两人飞窗而出,卡车继续往下坠。他们沉沉摔在山坡上,衣服被碎玻璃刮破,露出一道道血痕,命悬一线。

他的两个手臂因拽着她的重量,青筋直暴,两个手掌火辣辣地疼,疼痛很快变成麻木,他害怕地握紧她的手,低头对她说:“坚持住。”

她仰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像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再次在鬼门关前拉了她一把。她向他使了使眼色,向斜上方看了看,又向后看了看。萨怡臣心领神会,待山底卡车剧烈爆炸,他们两人一同用力一荡,凭借冲击波的推力,两人一前一后分别落在了斜上方的一处稍平矮坡上。

谷雨的头重重摔在地面上,只觉晕晕沉沉,身上像是压着什么,沉甸甸的。阵阵鼻息喷在她的耳畔,酥酥痒痒,她顿时清醒了一些,才看清原来是他伏在自己的身上。

如此暧昧的姿势,她脸颊微红,一颗心“扑通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几欲要从胸口跳出来,正犹豫要不要推开他,却见他慢慢用手撑起身子。两人四目相对,她身体又绷又热,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灼。

他微微动了动两瓣嘴唇,似是要说什么。她再一细瞧,才发觉他十分虚弱,她不禁用手扶住他的头。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细细柔柔,摸上去的触感瞬间直达心尖,那一种又酥又痒,令她迷醉。

他清澈的眼眸里,她的倒影越来越大。她欲要躲闪,但最终只是一动不动。他的嘴唇柔软而温热,轻轻地覆在她的双唇上;气息熟悉又陌生,带着淡淡的硝味和一种独特的清甜,令她舒适愉悦。他吻得热烈却不失温柔,忘我却有所克制,无形中点燃了她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她竟然不敢去想,如梦初醒般欲用手推开他。但他却双手一松,全身无力地伏卧在她的身上,脸从她的耳畔滑落了下来。一丝冰凉滑入她的颈窝,她紧绷微热的身体瞬间冷却。她心下一惊,忙伸手一摸,他的后脑勺一片黏腻,血液缓流而出。她不禁失声呼救,凄厉的喊叫声在山谷中回荡,哭声直上干云霄。

色木军大捷的消息翌日传遍了谷堡的大街小巷,本因南临军随时破城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纷纷出门,奔走相告,一时间彩旗飘飘,语笑喧阗。原本高度警戒的城防军身处普天同庆的热烈气氛,无不额手相庆,连日来的紧张与疲惫尽情释放,就连成日不苟言笑的朱副师长也喜不自禁。

其实早在昨夜战报就已随着运送回城的伤员送达到朱副师长的手上,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谷雨的贸然离城虽然廖师长并不怪罪,但他心里一直为此惴惴不安,没想到他们歪打正着,取得了大胜。他安置好谷雨和萨怡臣及一众伤员之后便连夜去向廖师长报喜。

廖师长看他大晚上还来急报,以为南临军发动攻势,紧张地看着他,却见他高兴得一口气说完了整个消息,顿时喜出望外,“真是太好了,这下不但削弱了南临王的兵力,还额外截获了他们的大批弹药,

为我们所用,真是一举两得。”

朱副师长附声道:“是的,师长,等色木那边的援军一到,我们便可即刻挥师南下,扩大战果。”

廖师长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安地问:“谷小姐没受伤吧?”

朱副师长说:“没有,此刻已回到府上休息。”

廖师长闻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朱副师长语速温吞,不似之前爽快,廖师长的心又慢慢提了起来,竖耳听他说:“甘师长不幸牺牲了。”

廖师长的心沉沉落了下去,果然胜利来之不易,将士们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谷府如旧,只是爸爸不在,府里上上下下总感觉缺少了些温度,夜里更是冷冷清清。府上丫贴身鬟史儿收拾了簇新的被褥,铺在那西洋弹簧床上,一如她每次从学校回家时的情景,只是如今这个场景中少了伫立在一旁含笑的爸爸,少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她重新躺在自己的床上,隔了那么多日子,隔了这样多的人和事,心情已不似往昔轻快。

史儿熄了灯便退了下去,黑暗中只有她一个,夜的呼吸开始拉长,西式的落地长窗,隔着那满天的璀璨星斗,熠熠星辉豪洒进来,如铺在地板上的一条轻柔白色羽绒被。她望向那浩瀚的星空,不由心想爸爸会是哪颗星?可是她猛然想起她连爸爸的生日都不知道,哪里会知道他的星座。懊悔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湖,“哗啦啦”地流下来,泛滥在白色的绸缎枕巾上,滋长她心中的绵绵恨意。

窗外的星光渐渐模糊成跳跃的光点,嘴角侵入一丝咸咸的苦涩,她胡乱用手摸索擦拭,咽下又一次难言哽咽,恐怕唯有大仇得报方能安枕入眠。

一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撑身下床,趿了拖鞋去到洗漱间,抬头一看镜子,不想被自己吓了一跳,肿得像核桃的眼睛,长得像熊猫的黑眼圈,还有一张憔悴得不像自己的脸。她忙精精神神地洗漱完,又吩咐史儿弄来两盆水,一冷一热,将两条毛巾分别浸湿拧干,冷热交替地给她敷眼睛。待会吃完早餐她要出远门,还要去看萨怡臣,可不能在他们面前露了丑态。史儿为她消完肿眼之后便下去为她准备早餐了,她坐到梳妆台前细细做完护肤,对着镜子描眉画黛,扑粉涂红,粉色娇嫩,落在她的唇上更显她娇柔可人。她利落地扎上一个马尾,来到衣橱前,习惯性抓起一件西式洋裙,可乍然一想,这竟是季川禾送她的礼物。她想都没有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换上了一件咖啡色格子束腰中式长裙。

史儿端餐进来,看她精神不错,含笑将早餐放在餐桌上,称赞道:“小姐真漂亮。”她坐下来还未动筷,便打发史儿下去备车。史儿心知她要去看谷司令,旋即出了门,可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掠过小姐昨晚送那名男子回府时的忧心如焚,想必两人关系匪浅,便折回来站在门口问:“小姐要不要先去看一下萨公子,听客房的下人说,他好像醒了。”

谷雨一下失了神,他的气息犹萦绕在她的唇齿间,他身上独特的浅浅的清甜如甘冽的泉水叫人流连,他的一切仿佛在召唤着她,吸引着她,然而她心里却仍像现在一样犹豫不决,未置可否。

“哥哥,哥哥。”黎明的燥热和脑袋的昏沉令他有一丝恍惚,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所住的河畔,妹妹正嫩声嫩气地朝他跑过来。哦,他想起来了,那时候的每个夏季,他贪凉都待在河里,顺便在里面淘些东西:淡绿的水草,啾啾的昆虫,青青的河虾,成群的游鱼,含珠的河蚌,应有尽有,这些都极大满足了童年的他对于自然的好奇和对于未知的探索,他深爱着那片土地。

“妹儿,帮哥哥拿个桶过来。”妹妹才五六岁,还不敢像他一样下水游泳,只是把小手伸进水里摆荡了几下便颠颠跑回家里的木楼给他拿来一个小木桶。

他把手中的小鱼小虾放进桶里,转身飞扑进水中,好一会才冒出头来。

“哥哥,我也想下水玩。”妹妹搓着小手,终于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

他游到妹妹面前的岸边,把手中的小鱼放入桶中,直截了当地说:“不行,你太小了。”

“小鱼小虾也小啊,它们为什么可以下水玩?”妹妹不服气道。

“因为它们会游泳,就像我一样,你会吗?”他自豪地说。

妹妹呆呆地摇摇头,闷闷不乐地看着他时而仰泳时而自由泳,时而潜入水里半天才出来,手中捏着活鱼跳虾,竟越瞧越生气,小手用力一推,把桶里的鱼虾全倾倒进水里,转身就跑。

等他上岸穿好衣服,追她到屋里,一肚子的火气正待发作的时候,妈妈却先声夺人,“为什么要打妹妹?不是教你多让着妹妹,妹妹是女孩子,我们要疼爱她。”

他见妹妹躲进妈妈的怀里,吐出粉嫩的小舌头,朝他得意地“略略略”,本想据理力争,一转念就改了主意,走到窗前拿起一盆鼓苞的太阳花,那是妹妹近些日子的新宠,平心静气道:“妈妈,我没打妹妹,不信,你问她。”说着,故意把手弯成爪子的形状,慢慢向太阳花笼去。

妹妹一看急了,飞快跑过去,欲要抢回来,他一把将花盆举了起来,妹妹只能围着他跳上跳下。他问:“妹儿,我有没有打你?”

妹妹很识时务,忙说:“妈妈,哥哥没有欺负我,是我把他的小鱼小虾给放了,把他给惹生气了。”

妈妈听清原委,含笑问:“那你怎么把哥哥辛苦抓来的鱼虾都放了呢?”

妹妹娇滴滴地嘟着嘴说:“它们还太小了,正是在水里自由自在玩耍的时候,我不想它们都被哥哥抓起来,太惨了。”

妈妈听完哈哈大笑,他不禁也笑出声来,妹妹见她的回答将妈妈哥哥都逗乐了,他们也不责骂她,顿时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十分庆幸他的童年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尤其是在他目睹别人的童年炮火连天,千疮百孔之后。他曾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过那些地方,千百年来,那里总有打不完的仗,斗不完的狠。他们作为外籍支援军去到那里也只能解一时危局,并不能化解那里的宿怨。那时他还年少,有很多困惑时常萦绕在心间,比如为什么当地的两派人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在同一块土地上共存,稍有外力的挑拨,他们便拔刀相向,完全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直到他偶然观察到那里小孩的眼神,里面已经没有了纯真与快乐,都是无穷无尽的仇恨和永不衰竭的暴力,因为在他们幼小的心中,仇恨和暴力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只会茁壮成长。他们从小目睹亲人被杀,家园被毁,如此往复,两派人之间的仇恨只增不减,像拧麻花一样拧成无穷无尽的结。

有些事情注定是无解的,他们这次向玉矶岛的出兵亦是无解的。多年来南临王党同伐异,屠戮色木族人,又拒绝谈判协商,正是为了让这里的小孩都拥有快乐无忧的童年,他们才毫不犹豫地出兵制止南临王对族人的迫害,不让两族人民深陷互相仇视的深渊。

炮火声呼喊声厮杀声忽然四起,他不由随处摸索,试图找到一把可以作战的武器。找到了,他在睡梦中抓起一根东西,往前一拉,却被那个东西往后一拽。他猛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陆林坐在床边,左眼缠着绷带,右手手臂被他抓在手里。他不知仍在梦境还是回到了现实,心下惊奇,脱口便问:“你是人是鬼?”

陆林反手掐了他一下,佯怒道:“是我,陆林,你刚才还妹妹妹妹地叫,-抓着我的手老紧了,现在就要翻脸不认人,在这装蒜了?”

萨怡臣一听这句话,确信是陆林无疑,只是这眼睛,他忙起身再细细看了一下,关切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陆林无所谓地说:“我去通知甘师长,谁知还没走到他身边,他就被炸弹炸了,我来不及躲避,被弹片打中了一只眼睛。”

萨怡臣神色一愣,这句话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甘师长于他亦师亦友,想不到竟这样就撒手人寰,他顿时心痛不已。可战场上不就是这样,人命危浅,朝不保夕,谁能保证明年今日,故人依旧。

他看着陆林,心想好在他没事,问:“医生怎么说?”

陆林皮笑肉不笑道:“医生虽然把弹片取出来了,但我可能还是会永久失明,以后你就多了一个独眼龙朋友了。”

萨怡臣听不得他这样说,语气决绝道:“不,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眼睛,相信我,这里没有,我们可以回筑奕,我让我爸爸给你找最好的眼科医生,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明的。”

陆林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的情况之后,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又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出现在萨怡臣的面前,风轻云淡地告诉他自己就要变成一个残疾人了。在他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萨怡臣却没有放弃,鼓励他,替他想办法,亦如多年前他被爸爸放弃的时候,他所给他带去的勇气一样,他自始至终都是他超越血缘的兄弟。他赶在眼泪出来之前一把抱住他,感激地说:“谢谢你,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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