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休妻
太初四年燕京冬令十一月
宫室循例颁发历书,宫眷内臣,依礼换穿新丝。烧地炕、供热取暖。
苏嬷嬷在慈孝宫命后厨备了些新鲜羊肉,奶窝,酥糕等美食,架起炉子来,循太后的谕旨,特唤知绾来围着一锅。
“这汤是煅好的,最是补身,绾绾,哀家瞧你近来气色不好,清瘦了许多,要多吃些,免得王夫归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哪抱得舒服。”
婆媳两人,私下里亦开顽笑。
“谢姑母。”娇花微蹙娥眉,执箸咬了口碗中的鲜羊片,思及王夫在外金戈铁马,越发难以下咽。
不知道若当真要在军营里过年,天寒地冻的可受着住,带去的衣服可够穿。
“崧儿在南边,即便是腊月寒冬,能有多冷,你且安心吃饱喝足。”
几月前刮飓风,王妃一人在燕京,也不见王侯惦记。事后便只送了张薄薄的书信来,此事得亏是她、要是自己,早就把心收在肚子里,此生再难有好脸色。
老者拿箸夹着炉锅里的羊肉,学那些突厥人的模样、抖掉浓郁的汤汁,收进碗里蘸了蜜酱,尝了第一口。
“姑母与你说过的话,你要谨记心上,无论何时,若是不做淮南王妃了,到姑母这来,哀家替你做主。”
美人拨了碗里青蔬,嘴里溢出苦涩。“姑母何苦这般试我,绾绾甘心做他一辈子的妻。”
用毕晩膳,主仆俩才出慈寿宫,就见来往宫人皆对她目含哀怜。
收到谢崧的休书,是在年关前,王侯休妻一事其实早有征兆,算不得突然,先是离开时,未打招呼,再是寄家书时回得寥寥几句。
到后面更干脆不回,整整半年,他再无过别的音讯。更别提自冬月后,坊间上下都传遍了,淮南王要休旧妻,新娶大宛公主。
知绾手里拿着张薄薄的休书,上面盖着他的亲笔印鉴,算是将他们的婚姻做了了结。
“娘娘,殿下口谕,小的们来收诰命文书。”
绿旖早将御赐的金冠朝珠理毕,完璧归还给谢平云倦。红湘则忙着收拾着包裹。
“娘娘,殿下说,娘娘要是不便可住在府里的后院,或者淮南王府在外面的偏院,不急着搬,旧日里那些珠翠首饰也尽可带走…”
谢平弯着腰,弓身陪笑脸,暗暗的拭了拭额前的汗。
他实在搞不懂主子、休妻这般大事,何不等回来了再亲自办,人还没回来,战还未打完,就急匆匆地将娇妻赶了出去,实在不体面。
淮南王府上下,亦为王妃难平。
娇花绞着手指,并不回谢平的话,抬眸柔声问。“红湘,哥哥来接我了么?”
她身着进府时的旧衣,挽着新髻,王侯送得东西一概不拿,腕上只扣只陪嫁来的素镯。眼皮子肿肿的,眼梢含雾,分明是哭过的样子。
雩儿从身后抱了叠账本来,将钥匙放在上面,交接给谢平道“谢总管,这是账本和钥匙请你查收。”
“这些东西、要不等殿下回来再收吧,娘娘这半年将王府的账打理的很好,小的可不必再验。”
“娘娘,世子来接您回家了!”院外红湘远远嚷着。
“谢总管,不必麻烦。”
知绾被雩儿搀起,虚得脚下趔趄了下,差点往前倒去。眼下都进奏院早已广颁邸报,将淮南王休妻一事昭告天下,理由是犯了七出之条。
“小姐,您可看了那张告示了,殿下倒把自己摘得干净,扣咱们一盆子的屎,什么七出之条,说你不顺父母,有恶疾,善妒。您说他胡诌的这些分明是不想让您以后再嫁了,哪家敢要。”
在舆上红湘掐着腰,气得咬牙切齿,沿街百姓不明真相的更一路围着看笑话,要不是侯府的护卫凶狠,怕是要指指点点,当街骂她的不是。
素闻大宛公主不过十六,艳若桃李,有倾国倾城之姿,他是要弃旧迎新,怕新娇捻酸,在新妇没来前便把淮南王府打理干净。
将他们间的琐事规整,方才上舆前,谢平千叮万嘱非要塞给她,王府在外别院的钥匙,说是他早命人将那里整理妥当,把旧日里的他送得珠翠锦衣都挪了过去。
言下之意是让她别走、暂住别院,等王侯回来。
“殿下是什么意思?是想享齐人之福、让小姐做妾嚒?”
竟是大张旗鼓的休、何必私下里这般留。
他是没腻,想多用她些日子。娇花面上没有为难谢平,接过钥匙,舆车走得远些、就将别院钥匙撩帘掷了出去。
她心如死灰,半倚着舆壁,珠泪划落,拿帕拭着泪、颓道“红湘罢了,我不做他的妾。”
往后即便再嫁,许了别人,也不会便宜了谢崧。
“我就是觉得丢脸,之前在姑母和那人面前信誓旦旦说出去的话,和王夫…”
她差点儿闪了舌,瘪着嘴、鼻尖红红的,“和谢崧说过的情话,给他做得事、想想都丢脸。他心里头看轻我,背后嘲弄我,以前也就罢了,我与他是夫妻,但是以后,他要是以此在外面轻贱我,怎么办?”
还旁敲侧击的妄想要齐人之福,方才要不是哥哥带了侍从来接她,今日亦走不出淮南王府。
她绞着怕,恨不得回到过去恨煽自个几巴掌。“还有扶汐阁那些事,府里很多人都知道,不稍加留意,便会传遍燕京的,我……”
娇花又急又气,悔不当初。
“主子过去的事就罢了,想必殿下看在过去的情份里也不会在外面乱说。奴婢只是觉得奇怪,殿下为何突然变了心?”
晚上美人除了几声呜咽落泪,再无别的。
知绾揉眼倚了上去“他本就不疼我,有什么变不变心,娇宠半年,算不得亏,虽是做了真夫妻,就当是还他恩情了。
总不能没了男人要去做姑子吧。”
北郢有鄙俗,被夫家休弃的女儿,家有兄长的、前半年不得住在娘家,恐会讳了本家风水,故娇花主仆是被沈尘接到燕郊一别院里暂住,配了几个丫鬟婆子,看护的侍卫。
“绾绾,哥哥会常来看你,半年后再接你归家,若是白天里闷得慌,就回去找你嫂子,大家都很想你。”沈尘怕她难受,欲要留宿别院陪她。
“哥哥,異異还小,你理当要去多陪陪他,绾绾在这里挺好的,不觉委屈。”
燕郊别院不算小,前后有十数间房,娇花将自个困闷了小半月后,燕京便下起了皑皑白雪。
冬雪来得骤急,雩儿新煨冬笋骨汤,打了碗给知绾,美人接过,拿小勺盛起,朝里面的热汤呼了口气,便送进嘴里,骨汤浓稠鲜美,好吃的她赞不绝口。
“雩儿,你这煲汤的手艺是哪里学的,我还第一次喝到鲜笋汤。”
雩儿在炉旁,为沸滚的汤汁打沫,笑言“主子这是饿了,还没到午膳时间就跑来小厨房找吃的,肚子饿了吃什么都好吃。”
“这笋鲜甜,从前你并不会这般做,定是在哪里拜了大师。”这妮子分明想瞒,避重就轻的回话。
知绾执箸捡了片薄肉,细嚼。
雩儿游移不定了会,把沫打毕,才低低道“林公子那学的…”
这半年,若是有空,会寻了时间过去,一来也是奉主子的令,二来也是自个私心。借着名头前后也去了三四次。便没有理由了。
思及那次雨夜,娇花口里的鲜汤便咸涩起来,将碗放好,从袖里取出绢帕来,拭尽嘴,问
“公子,可还好、科举了么?”
窗外岁暮天寒,霜雪簌簌,美人一袭浅粉锦锻,美目盼兮,娇媚的五官像朵花苞,随着光阴流逝越发的艳绽开来。
“入了秋闱,明年开春再有殿试,便**不离十了。”雩儿取个新炉来,拿勺将汤腾了过去。抬眸见自个主子眸里提到那人的时的水雾、思及她被罢休后种种,竟有几分了然。
“公子常提起你,今个煲了汤,主子何不去看看?”
她聪明绝顶,只一点便知道娇花要什么。
林书君住的院子里燕郊别院近、坐舆车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美人迟疑半响,行至檐外接了片雪花来,一如那夜的梨雨,男人的缱绻柔情,难得勾起笑意
“雩儿你见过沟么?”雩儿会意点头。
“见过溪么?”
“沟好还是溪好。”
“溪好。”便是她再傻,也懂得分辨。
“见过河么?见过湖?河好还是湖好?”
“湖好。”
美人微扬星眸,意气风发道“见过海么?”
“没有。”雩儿据实以答。
“这世间绝大多数女子,将自己困束在封建旧礼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不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终其一生,只得与自己命中的夫婿,相守至死,他是好是坏,是圆是扁,是沟是溪,是湖是海。都该认命,更难的是…”
谢崧于她便是如此,那年秋宴,他于万里外向策马而来,她珍视他为光,以致于任他摆布欺骗。细细想来,谢崧未必有心。
她指着四周高墙,对雩儿道“世间男子,以檐墙将她们尽束后宅,遮蔽双眼,没见过川渊湖海,自然一头撞死在沟里。”
广平侯府早将聘仪嫁妆翻倍相还,夫妻一年,捧墨掌茶,奉香侍画,榻前榻下,她侍奉的无不妥帖,即便是恼了踩他淮南王一下,也要被抓来训斥。
这里沟里的男人。
思及公子,美人将怀里的手炉,柔情起来,难为这许多年,王帝强她不得。若自己得幸、年少时能遇到这样的男子、又何必后面种种。
“那就换身衣服,带汤过去。”她笑颜如花。
“去哪?”雩儿揶揄她。
“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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