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哲保身?
虽然要到五更才点名放场,但四更不到,县学前的广场上已是黑压压一片,把考场围的水泄不通。
在一只只灯笼的幽光照耀中,雨水倾泄而下,仅考生就有过万之数,还有送考的家人与仆役,怕不是有近十万人。
而初试只从这数万学子中择出百名,根据潜规则,这百名学子哪怕考不中童生,也是三大书院争相招揽的目标,而百名之外,就很难说了。
前世高考的场面与之相比,只是小儿科。
上元县的衙役数量不够,厢兵被调来了,披着软甲,腰挎宝刀,手持长矛,一队队巡曳而过,没人敢于喧哗,气氛压抑之极。
秦钟张望了一番,没看到杨士渊与马佑,要想在近十万人中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倒也绝了与之汇合的心思,转而打量起来。
童子试多以青年为主,如自己这般年龄的并不多,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甚至还有花甲老人。
这类人其实对于功名已经看淡了,历来朝廷取士,尽可能择年青的士,不大可能取中老年人,主要还是心底的执念作祟。
“李一鸣!”
或许是寒夜凄冷,县学提前喊名,数百廪生也围在边上。
一名名学子依次入场。
“秦钟!”
数百人过后,点到了秦钟。
秦钟迈步来到檐下,收了伞,连伞带考篮一起交给吏员检查,另有人搜身,从发髻,到衣衫,还要脱鞋子,搜查的一丝不苟。
这种搜查带有羞侮性质,可人人如此,秦钟也没什么好说,同时,这也是一种打掉学子傲气的手段,告诉你什么叫做一入宦门深似海!
搜查完毕,又有吏员高声唱道:“叶永昌廪生保!”
给秦钟做保的叶秀才掌起灯火看去,确认是本人,才唱道:“叶永昌廪生保上元秦钟!”
“可以进去了,按回执上的坐次入座!”
吏员把考篮还给秦钟。
秦钟向叶秀才拱了拱手,迈入考场。
这是他首次进古代考场,刚一进门,就浑身一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自己。
根据他的了解,大齐的每一座学府,都由儒家诸圣先贤镇压气运,防止考生以术法作弊,任何术法的波动都能被诸圣先贤捕捉到,几乎杜绝了以术法作弊的一切可能。
当然,你如果有本事夹带小抄,以凡间手段作弊,那是你的本事,诸圣先贤不管。
考场按天干地支分为二十二区,秦钟是天干区丙区十五号。
有如前世考场,路标号牌齐全,很快秦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童生试不可能如乡诗那样,有一个个单独的考间,既有学舍,也有临时搭起的考棚,秦钟还算幸运,在学舍应考,不必在考棚里吹冷风。
进去一看,居然有好几个熟人,有钱均、朱光,以及两名曾出现在东园阮雄身边,叫不出名字的学子。
秦钟明白了。
考场安排座位并非随机排布,县里会对上万考生做个大略评估,有潜力的,会安排相对较好的条件,在大致公平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为学业优良的学子提供一些便利。
而自己显然因那首诗受了优待。
秦钟朝众人略一点头,找到座位,坐了下来。
童子试只有一个白天,坐定不许走动,而如厕会非常麻烦,也会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多数人在考前不吃不喝,饿着肚子考,条件好一点的,喝碗参汤提神。
秦钟便是不吃不喝。
“晦气!”
朱光向秦钟冷笑,他不敢发出声音,只作着唇语。
考场里,没人敢于喧嚣,每一名学子均是默不作声,见到熟人最多以眼神打个招呼。
秦钟可不是那种任打任骂不还手的人,对着朱光,亮出中指,再猛的向下一戳!
“唔!”
钱均虽是首次见到这种手势,可立刻就猜出了是什么意思,不禁心里一乐,忙捂住嘴,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朱光闷哼一声,不敢再挑恤,万一引来巡丁,就麻烦了。
秦钟将文房四宝摆好,微眯双眸,蕴养精神。
学舍足够宽敞,能坐三十六人,陆陆续续有学子进来,把座位坐满了。
“当!”
突有钟磬鸣响,人人浑身一凛,面容凝肃。
时辰已至,正式开考!
有吏员进来发卷,试卷装在一个大纸袋中,先向众人展示,以示封口火漆完好。
“可看清楚了?”
吏员喝问。
“完好!”
众人纷纷点头。
吏员才撕开封口,一共三十六份试卷,附带三张稿纸,发放到每个人的桌上。
秦钟向试卷看去。
试卷分三卷,第一卷是贴义,把经文抠去几字,重新填补,相当于填空题,一共有五十题,出自于四书,考较的是死记硬背的基本功,很快填写完毕。
卷二是墨义,也就是笔答经义,就经文本身作注,共有两题。
其一出于论语,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此题出于《论语·先进第十一》,本意非常好理解,秦钟望着题目,眼神微闪。
按常理来说,数万考生取一百个,不应该出这么简单的题,这题从题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要熟读四书五经,都能答的大差不差。
但是,季康子是谁?
是鲁哀公时最有权势的权臣!
而弟子孰为好学,同样的问题在《论语·雍也第六》篇中,鲁哀公也问过,孔子的回答却多了不迁怒不贰过六个字。
再结合季康子执政时专横跋扈,权倾朝野,显然,孔子不愿惹祸上身,有一答一。
只是对于鲁哀公的同样问题,则针对现实,告诫鲁哀公在三桓那里受了气,不必迁怒他人,不犯同样的错误。
其实在《论语》中,孔子与鲁哀公和季康子有过多次对问,都是同一个问题,不同的答案,因此这题可以用即明且哲,以保其身来作注。
值得一提的是,明哲保身出于《诗经·大雅·蒸民》第四章,大意是仲山甫是周宣王的辅臣,对宣王的命令认真处理又能看透世态应对,这就是既明且哲。
而以保其身指的是昼夜操劳不懈怠,竭力辅助宣王。
因此明哲保身是褒义,并非贬意,完全可以在季康子问孔子的基础上作注,而且朱熹和王阳明都支持明哲保身!
朱熹云:所谓明哲者,只是晓天下事理,顺理而行,自然灾害不及其身。
王阳明则主张安其身而安其心。
这两位分别是理学和心学的圣人,以明哲保身注解,完全是可以的,可是到此为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