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这华顶云雾不错,你尝尝。”
沈娆
她最近一连十来日,天天跟在康熙身边伺候,却还是摸不准这位爷的脾气。
刚喝过的茶盏,就这么递到自己面前来,这要是换了旁人,沈娆一准要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但从康熙却说的十分坦然。
来不及想那么多,沈娆乖顺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怎么样”康熙问道。
沈娆略品了下答道“香味馥郁,细嗅下能闻见悦鼻的板栗香气,汤色黄绿光明,入口醇厚鲜爽,是难得的好茶。”
康熙听完她的回答,玩味地勾起嘴角继续问道“茶是好茶,那煮茶的手艺呢”
沈娆这才明白他打算问什么,以往自己在御茶房时,烹煮绿茶时总喜欢用将沸未沸的水冲泡,与常规方法比,总差些火候。
“火候正好,是奴婢从前疏忽了。”沈娆不欲同他解释那么多,乖乖认错道。
“是吗”康熙盯着她低垂的眼,悠悠道“可朕觉得这茶有些酽苦,反不如你沏的清冽。”
沈娆心想,你倒是真会吃,绿茶不以沸水冲泡,颜色确实会暗淡许多,却能避免茶叶苦涩的味道,更突出其清爽甘冽的口感。
“你这泡茶的手艺不是在宫里学的吧”康熙问道。
兜这么大圈子原来是为了问这个,沈娆如实答道“奴婢在家时学过。”
“你家教女儿的东西倒是雅致,难怪养出来的闺女不像满人,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味道。”康熙淡淡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爹跟你爷爷都好这一口儿,所以鄂汉觉得你没准也得好这个吗沈娆在心里吐槽。
皇太极的海兰珠和顺治帝的董鄂妃确实都是这个调调的。
“奴婢的祖父曾在江南驻扎多年,想来是那时,沾染上了那边的风气。”沈娆解释道。
鄂硕是大清的开国功臣之一,早年南征北战,在江南驻守过几年,对此康熙就是再不喜董鄂氏,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话堵回来真是巧妙,康熙心里心道,不过手掌天下权就这点好,让他说不出话来,自己也别想好过。
他冷哼一声问道“那就学会沏茶了还会别的不会”
那漫不经心的口气,就好像沈娆不是个人,而是个供人随意挑拣的物件。
沈娆刻意忽略了那种被人看不起的屈辱感,恭敬地回道“学过弹琴、唱曲还有跳舞。”
康熙嘲讽地笑了笑问道“不是将门之后吗怎么就学些这个呀。”
那副心知肚明又故意出言奚落的样子,气的沈娆额上青筋直跳。
然而却又无话反驳,鄂汉的教养是她这辈子的耻辱,即使被人这般奚落,却无法还嘴,因为事实正是如此。
康熙看出她的羞恼,心情一下好了不少“不是学过弹琴吗去,弹一个听听。”
他倨傲又轻慢的神情,让沈娆一下子想起他前日歇晌时,逗弄那两只狮子狗作揖时的情景来。
那时他与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他的手里没有御厨准备好的肉羹。
沈娆有时候甚至会希望自己不是个穿越者,没了前世的记忆,她就能在鄂汉的教育下坦然接受,取悦男人才是自己的天职,这样至少,此时的她不会感到屈辱。
沈娆恭顺地弯腰领旨,随后从小太监呈上来的各种乐器里,拿了把琵琶。
铮地一声
琵琶弦动,纤细指尖下发出巨大的声响,竟叫殿外守着的侍卫们不自觉地抱紧了手中的刀,康熙也倏地睁大了双眼。
琴音铿锵,绝而不断,初闻只觉杀气阵阵,再细听恍若能见两军决斗,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
徐而察之,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久之,有怨而难明者,似为楚歌声,至深处又仿若项王自刎声,始而奋,既而悲,终而涕泪之无从。
是,十面埋伏。
一曲终了,沈娆藕节似的指尖搭在仍有余震得琵琶上,只觉得身心舒畅。
这些天在康熙这儿受得闲气,都随着这曲慷慨悲歌泄出去了。
当真是抚人心呀,沈娆心里面上难免带了出来,只见她微微歪着头,十分欢喜地抚着琴头,一双极惑人的狐狸眼,笑得弯弯的,难得带了几分稚气。
这样一幅娇娆明艳的脸蛋上,再配上天真可人的神情,对男人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就是餍于美色的康熙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亦被色迷了眼。
“好琴。”
片刻后,康熙收回目光,掩饰地端起茶杯饮了半盏后夸道。
沈娆听到他的夸奖,又摸了摸手里琴,今日能弹得这般痛快,这把好琴功不可没,想到这儿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康熙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大美人似乎生来就有旁人比不了的优势,这不,明明才用琴音挑衅了自己,却叫人生不出怒意来,反而顺着她的意思开口道“好曲当赏,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沈娆又摸了摸琵琶,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时日她和康熙相处的实在不好,他目下无尘,对自己更是有种莫名的轻视和敌意,时常那话刺她,而她也只维持住了面上恭敬,心里早就把他骂出花来了。
这会子突然要向他要东西,沈娆还真有些开磨不开面子,但她太喜欢这把琵琶了,深宫寂寞除了它,自己又该如何排解。
“额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名曲,难得皇上喜欢”沈娆故意客气道。
“汤神莫怪、汤神莫怪”沈娆心里暗暗念叨着,把后世最著名的琵琶曲说成上不了台面的小曲,沈娆觉得自己这真是缺了大德了。
“奴婢不敢讨赏,只是琵琶灵性,这把琴被奴婢这么一糟蹋也不好叫别人用了,不如皇上就把它,赏给奴婢吧”沈娆心虚,语气不自觉地变得软软的。
康熙差点笑出声来,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董鄂氏的脸皮这么厚呢,就为了要这把琴,把自己的曲子都贬到泥里去了。
他可不信这董鄂氏是真心不喜欢这首曲子的,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此曲结构完成、段落紧凑,以琴声仿鼓声,战意凛然,显然作曲人是用了心的。
再看董鄂氏的弹奏时沉溺的神情,不是反复练习过多年,不是真喜欢,是做到这样投入的。
不过大约是她今天耍赖的模样格外顺眼,康熙难得没再刁难她,反而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
沈娆抱着琵琶出去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迎面撞上一个老夫人,做嬷嬷打扮,但只看左手腕子上悬的那支玉镯,比一般诰命夫人的都华贵。
还有梁九功对着她的态度,比对着后宫那些娘娘们还要殷切几分。
虽然不解,但沈娆本不是多事的人,只一扫了一眼,便立刻靠边蹲身行礼,等着让她先过。
却不成想刚才还忙三四火,急着往里走的老嬷嬷,这会子倒站住不动了。
被人来回的打量的滋味不好受,沈娆轻轻蹙了下眉。
好在梁九功及时解围道“姑姑,咱们快进去吧,别叫皇上久等了。”
那嬷嬷冷哼一声道“是,可别叫皇上等着了,怹操劳政事辛苦了,耽误不得。”
“政事”二字咬的极重,梁九功面色有些尴尬,跟着进了内殿,进去前还冲沈娆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天寒地冻的,额涅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儿叫奴才过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康熙起身将人迎了进来。
苏麻喇姑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太皇太后早就听说康熙这几日对一个姓董鄂的宫女十分上心,忍了又忍,直到今日才叫她前来问问事情原委。
谁成想,一进殿门就被梁九功那奴才绊住了,左一句皇上政事缠身,右一句皇上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让她想进去瞧瞧都不能。
结果等了半天,就看见个美貌婢子抱着琵琶出来了
“奴婢不就是太皇太后的奴才吗何必再假手他人。”苏麻喇姑没好气地道。
康熙笑着答道“这怎能一样,这满宫的皇子都得叫您一声姑祖母,您要是奴才,那他们岂不是也成了奴才了。”
皇帝这些年待她的确与旁人不同,苏麻喇姑想到这些,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转而叹了口气道“皇上的孝心奴婢如何不知道呢,只是您待奴婢都尚且如此,怎么就不能多顾虑几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呢。”
“额涅这是何意老祖宗今日可是有什么不舒坦了”
苏麻喇姑见他装傻,便直说道“乾清宫这些日子新添了个宫女,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太皇太后能舒坦得了吗”
“一个宫女,也值得老祖宗这样挂心。”康熙淡淡道。
苏麻喇姑急得声音都高了“她是普通宫女吗她是姓什么皇上不知道吗不是老奴爱说那些旧事,就她那张脸,和那一位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皇太后这是没见着,哪日见了能不膈应就是老奴瞧见了也觉得厌烦”
康熙摇摇头,心想自己这董鄂氏甚美,岂是当年的孝献皇后能比的,就是一分的相似他也没瞧出来。
在他的印象里,皇阿玛那位宠妃总是病恹恹的,动辄捂着帕子一副快要把心头血都咳出来的样子。
“皇上,不是老奴多嘴,只是您也不想想,那董鄂氏明明是上三旗出身,就是被撂了牌子,找个正经人家做嫡福晋去不好吗干嘛巴巴地进来做伺候人的活计人家就是奔着您来的。”
苏麻喇姑也算是看着康熙长大的,如何看不出他的想法,他分明是对人家感兴趣了。
康熙索性将手里书往桌上一撇,笑着说道“既然是特意奔着朕来的,朕要是不受用了,岂不是糟蹋了。”
苏麻喇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被皇帝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九功在一旁忍笑,手脚麻利地给苏麻喇姑倒了杯茶送到嘴边。
也是有年岁的人了,真让万岁爷气出个好歹来,头一个就没法跟太皇太后交代。
“皇上长大了翅膀硬了,老奴是说不了了,要是太皇太后问起,就她亲自来找皇上吧”
把苏麻喇姑气走了后,康熙颇为轻松地叹了口气,对梁九功吩咐道“去朕的私库里把那把螺细紫檀琵琶拿出来。”
梁九功嘴角一抽,皇上这是干嘛呀打定主意要和太皇太后对着干了苏麻喇姑刚走,就要给董鄂氏赐东西。
结果康熙没说给人送去,反而自己在内殿里走了好几圈,最终指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说道“就摆在这儿,把它挪走。”
梁九功一个白眼差点就要翻出来了,我的万岁爷哎,您那琵琶虽然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和舍香炉大瓶能比得了吗再说了,这一进门的地方,谁进来不得瞧一眼呀,摆这么个玩意,它、它也不好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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