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萧峰

西军种家军帅部营帐，老种相公种师道眼露血丝的看着地图，久久不语。

“前锋军还是没有消息吗？”种师道的声音有些沙哑，连日来的行军，与金兵主力的周旋之外，还要应对朝廷的指手画脚，这让他颇有疲于应付的感觉。

帅帐暗处，一个声音立刻回应道：“禀大帅，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种师道摇摇头，叹息一声，再次将视线转向了地图。

官家再次否定了他依托黄河、依托汴京等城池的战略防御为主的构想，要求他主动出击，与金兵主力决战，务必将金兵阻挡、消灭在黄河以北。

西军种家军乃是大宋精锐不假，甚至很多时候已经吊打西夏党项人。但西军和党项人的作战，都是以山地作战为主，西军也熟悉了那种依托地形、城寨、堡垒的作战方式。

而面对比辽国铁骑更加精锐的金兵骑兵团，让西军在河北路大平原上对决，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且不说西军根本凑不齐一只像样的骑兵军团，退一万步讲，西军真的拼凑起了一只骑兵团，这样的骑兵团能和金兵的骑兵军团正面抗衡？

辽国未灭国之前，可是号称百万骑兵，但最终在金兵的拐子马、铁浮屠面前灰飞烟灭。大宋，连一只真正成熟的骑兵军团都没有，怎么和金兵野战？

放弃最擅长的守城作战不用，却要和金兵野战比拼，种师道真不知道枢密院的相公们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然而，大宋以文驭武，外战外行，内战内行。打仗不行，对武将的防范可谓一套又一套。

种师道不能，也不敢违抗官家的命令，但他更又不能让西军精锐去白白送死，只好移兵至河北路太行山脉周边，然后稳扎稳打，期待变局出现，再行转圜。

不能打，也不能不打，这种情况之下，让取得了一些战果的种世礼麾下的前锋军去试探，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送死”，也成了小种相公委曲求全的方略。

如果种家男儿战死，能够抵消官家对于西军逡巡不前的责难，让西军男儿保存下来，也算对得起秦凤路的父老乡亲了。

这，就是大宋武将的悲哀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某天，他自己也会因为这些纸上谈兵的相公们，毫无意义的死在战场之上。

应该不会再有消息传来了，种师道内心暗叹，摇了摇头，顺势躺在了营帐简易的行军床上。片刻后，微弱的呼噜声响起，连日的疲惫让种师道瞬间陷入沉睡。

但这来之不易的好觉没有持续多久，种师道猛然从梦中惊醒：“哪里传来的雷声？”

“大帅，属下并未听到雷声……”暗中的护卫话音未落，轰隆隆的雷声清晰的响起，络绎不绝。

种师道猛然站起身来，走到营帐外，只见月明星稀，乃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他内心一动，将目光转向隆隆雷声处：“雷声好像是从大名府那里传来，速派斥候打探情况。”

作为身经百战的名将，种师道对自己的心血来潮颇为笃信，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凭直觉，他认为前锋军那里出现了某种变故。

缺乏情报信息，他无法做出更多判断，但联想到种猛几兄弟带回的消息，种师道对这个未曾见面，却智计百出的石坚生出了某种期待。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斥候带来了最新情报，西军左翼发现了金兵的轻骑兵军团，也就是一人双马的金兵拐子马。一直隐藏行迹的金兵拐子马突然现身，并朝着远离大名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速去打探，一定要明确金兵的意向”，种师道明白是发生了什么重大情况，让金兵不惜放弃对西军的压迫和围堵。

身为西军种家军统帅，种师道虽然未和金兵真正交过手，但他对于大辽骑兵军团的作战方式知之甚深，对金兵的骑兵军团的评价更是在大辽铁骑的基础上提升几个档次。

正是因为了解敌人，种师道才认为据城防守才是大宋唯一的取胜之道。

或许官家不会明白，一旦大宋最后的精锐——西军被金兵吃掉，整个黄河以北，金兵再无敌手，可以长驱直入东京。可惜，官家或许可以接受金兵兵临城下，绝不会接受西军精锐靠近汴京。

而现在，官家和金兵共同为种师道设置的“必死之局”似乎出现了某种意外的因素，一种让完颜宗翰不惜放弃围堵西军，也要全力扑灭的意外因素。

种师道希望了解这个意外因素是什么，甚至希望去掌握这个因素，为大宋挽回一局。

种师道期待着这个意外，金国东路统帅完颜宗翰则全力扑灭着这个意外，对于石坚、种世礼几人而言，只能用一句卧槽来表达这艹蛋的心情了。

小石山作战结局超出预期，震天雷的作用更是远超想象。一千女真金兵主力，被震天雷覆盖，之后又被马群蹂躏踩踏，几乎全军覆灭。

幽燕汉儿在懵懂之中哪里敢阻挡这如狼似虎的三百多西军猛士，任由其攻略金兵大营后堂而皇之的离开。

兵贵神速，但石坚无法阻止这些西军健儿们争抢金兵营地里的浮财、盔甲、女真首级。富贵只在马上取，这些西军健儿们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升官加爵发财吗？没有首级，就难以认定军功，至于浮财，多多益善。

获取了金兵偏将营帐里的印信之后，石坚就下令放弃金兵营里的战利品，立刻转移。

不过只有那石家村五十勇士第一时间聚集在他的麾下，视金钱如粪土一般，随时待命，这让自诩为未来名将的种世礼脸皮臊得通红。

好在抢掠、补刀这个基本没有活人的女真兵营并没有花费太久，近三百人的健儿又重新聚拢。

说实话，他们聚拢的时间已经很快，在这个时代，基本上算是没有耽搁多余的时间。但这比起石坚的要求，差得远！很多时候，你不能期待敌手都是猪，尤其是猪队友满地的北宋。

石坚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的开口道：“种兄，下令撤退吧，从现在起到与西军大军汇合之前，我们只有一个目标：活着！活着逃出金兵的围追堵截，活着将手上的军功变现！”

一行人很快遭遇了第一波围堵，阿鲁打麾下的两千契丹骑兵率先赶到了现场，并且带回了许多从金兵营地发狂奔走的军马。

“在下萧峰，大金国偏将完颜阿鲁打麾下猛安，敢问是西军哪一位英豪，竟能以一敌十，大破我军！”一个粗豪的汉子拍马而出，以略带惊异的目光扫视着眼前几百浑身浴血，腰间挂着女真首级的汉子。

萧峰？天龙八部的萧大侠？石坚内心吐槽不已，嘴上却开口道：“萧兄可是大辽后族萧家后裔？吾听闻大石林牙耶律大石在克墩城重振旗鼓，想要重建辽国。你为何却在这里甘为女真走狗？”

萧峰身躯猛地一震，强压着内心的惊异开口道：“你怎么知道大石林牙这个称呼？”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吾虽未与耶律大石兄见过面，却也钦佩这样的英雄豪杰！只是吾身为华夏男儿，自当忠于华夏。吾观萧兄当是大辽豪杰之士，何不去辅助大石林牙，与我大宋一起共击女真，成就一番功业！”萧峰没有一上来就攻击己方，让石坚意识到这位契丹骑兵首领未必和金国一条心，倒是可以离间一下。

萧峰沉默片刻：“天祚帝已逝，大辽天数已尽……”

哈哈哈哈，石坚狂笑起来：“妄我还将萧兄视作英雄豪杰，居然笃信命数之谈……”

笑了一会儿，石坚再次开口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天心即民心，民心即天心！若民心归金，你我之辈，皆无力回天。但萧兄看这天下，看这金国所作所为，民心可曾归附？”

听到石坚的民心即天心的说法，萧峰双目圆睁，猛地挥手：“动手！”

石坚大惊，正要动手，却看到契丹骑兵内部一阵骚乱，却又在片刻后归于平静，十几颗人头被抛到了萧峰面前。

“这些皆是女真人的走狗，已被吾清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萧峰下定决心，内心一阵痛快，也想要结识眼前的英豪，以做援军。

“吾乃大宋石坚，我旁边这两位是西军前锋首领，大宋翊卫郎种世礼，右武郎杨超。”石坚将身旁的二人介绍给萧峰。

萧峰颇感意外：“不知大宋名将老种经略相公与翊卫郎是何关系？”

“正是家父！”种世礼以前提起这个话题，都是充满了自豪。只是今日在这个场景下提起父亲，相比于石坚以一己之力折服对方，相差甚远，让他内心升起来羞愧的感觉。

“果然是名将世家，那杨兄弟定然是杨无敌之后了，果然亦是英豪男儿！”萧峰看似粗豪，却心思缜密，谈话举止更是恰当得体，不会让人有冷落的感觉。

杨超没有种世礼的羞愧感，他颇感自豪却又谦虚道：“萧兄过誉了，不敢比先祖之英雄。”

“大宋英雄辈出，大辽不及也。吾欲与三位兄弟义结金兰，共谋抗金大事，可否？”萧峰当机立断，以此作为双方结盟的纽带！

看到萧峰的决断，石坚立刻明白他意图反金已久，又想到种世礼和杨超的身份，忍不住为萧峰的这份见识和决断击节赞叹。

他果然是个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