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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乡村小学

村里小学将一帮野孩子统统收进了教室。三婶一古脑儿地收了王峻的弹弓、竹水枪和炮竹火药,让他背上大大的书包,跟着二姐王平仙走过田间道路上,去报名读书。

王峻贪恋玩伴,收不了心。三婶顾不上他,只能任他放散马。

生产队响应上头的号召,搞突击,来一场“奋战三昼夜,争当烤烟示范先进生产队”劳动,让家家户户的劳动力出工,整夜整夜提上马灯,下烤烟田除草。

灯火照得田间地头通明。

王峻和伙伴们兴奋,跟在后头看热闹,第二天上课直打瞌睡。

家访的老师找上门来,向三婶告了状。送走老师,三婶对着王峻长叹一声,问,你不好好读书,究竟想干什么?王峻说教室读书不好玩,干田头的活好玩。三婶一听,低声叹起了气:

“干活好玩?你知不知道我们大人连夜泡在田间地头,‘两头吃黑饭、中间拉长干’,哪个不是胯夹个马灯,打着瞌睡、半天拔不出一墒烟田来?大锅饭害死人。你在农村以后还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们苦死苦活的,有什么用?一年到头,有几家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裳?你小孩子家家的,以我们大人在田里是玩、是作乐?我苦死苦活,早上迎太阳、晚上披星星的,全家哪一年不是超支!你再不好好读书,跳不出农门,以后想跟我一样活受罪?”

三婶的话王峻不懂。只是有一点,他认可三婶。从大伯、婶婶们的口中,他不时听到他们背地里在议论三婶:三婶不仅要强,还很能干。

身为妇女,三婶跟壮劳力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她早早地和男人们干上了体力活。男人活计虽然苦,但工分高。三婶从不吝惜力气,很快跟男人们一样,成了庄稼地里的老把式。每到栽插季节,她让生产队长给她干拔秧的活。那样的活一般妇女干不了,但三婶和男人一样,能从起头干到落尾;到了夏天,田地里只剩下施肥和除草的话。三婶顶着烈日,和男人一样,挑上大大的木水桶,去担粪水浇烤烟;空闲下来,她和妇女们去水田薅稗子,一天也舍不得歇息;秋收时,三婶分不到晒谷场的轻巧活,生产队长分给她一大片稻谷田,让她下谷田拴捆稻草。拴稻草的活,能让三婶从秋天一直干到冬季,低头在谷田里。一年四季,三婶一天也不肯落闲。

一年下来,三婶能拿了只有男人们才能拿到工分,成了不是壮男劳动力的劳动力,顶上所谓的“半边天”。三婶以她那柔弱的肩膀,让全村人刮目相看。她身上似乎有一股“打不干井水、使不光的力气”的劲,卖力地干重活,还趁晌午时分人人休息,从外头挑回家一担担的砂土,填平家里大坑小洼的堂屋,再夯实,将家里地盘弄得平整,变了模样。

这一年年底,老王家因为她,破天荒甩掉了“超支户”的帽子,分回了口粮。婆家小叔在一天天成大,娶媳妇上安了家;而小姑子怀了孩子,却因为和丈夫吵嘴,回了娘家,却因为户口迁出,生产队长不给她派活干,一直吃闲饭。三婶挺着肚子,往返几里地,几经劝说,让小姑子回心转意,回了婆家。老王家少了吃闲饭的小姑子,让一家人的生活,多了转机。

三婶拼死累活,巴望着子女别跟她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她未嫁进王家时当过翻砂工,最终因为没有文化,被工厂下放,回农村吃了苦头。这些苦、这些累,为了孩子,她都认了。可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孩子一个个不懂事,不好好读书。

眼下最令她揪心的,是大女儿王平凤她不听劝,早早辍了学,想回家抢工分。

王平凤年幼,一双刚放下笔的小手,去干肩挑手扛的活,哪里能跟上大人们?她细嫩的肩头和小手,很快磨起了血泡。实在熬不住,她回家哭起了鼻子。三婶被她哭得两眼红红的,陪她掉眼泪。

哭声让一旁做作业的王峻心里发酸。幼小心里的男子汉形象,无声地在他心里扎了根。

这天王平凤随生产队上山开荒,回到家里,已是天黑。累垮了的王平凤饭也不吃,躺到床上闷声不响,任凭三婶叫了她几次,就是不肯动身。

三婶急了,骂了几句,王平凤还了嘴。两人一场口角,带着冲天的怨气,吓得王峻、王平仙和王平艳,姐弟几人早早躲进被窝里,大气不敢出。后来口角渐渐平息,姐弟三人这才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王峻从学校回到家里,想着头天的一幕,心有余悸。他担心母亲和大姐的口角没有平息,害怕无端地卷了进去。

正在担心,王平凤眉开眼笑地来了。原来,大队办的火炮厂招工,王平凤报了名,顺利进了火炮厂。

招工消息让三婶和王平凤喜滋滋的,感染了全家。一家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让家里的阴霾一扫而光。

王峻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出了门,听着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哥哥、姐姐们进火炮厂打工的事情,这才知道村里除了务农,多了火炮厂做工的机会。

王平凤收拾了行装出了门。小王庄村跟她一同外出的不少。村子里走出不少人,变得沉寂。剩下拖儿带女、不能进厂的,依旧守在生产队成片的庄稼地里。

春节回家过年王平凤塞给母亲一沓钱,乐得三婶脸上笑开了花。等到年后火炮厂收假,王平仙坐不住了,悄悄去火炮厂报了名。

三婶阻拦不住,捶胸跺脚,让王峻的心抽紧了。

王平仙在姐弟三人中读书的成绩最好。晚上,家里来了做家访的老师。老师是王平仙的班主任汤汝开。汤汝开在得知王平仙没有上学,是因为去了火炮厂后,他连声叹息道: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棵读书苗子,不读书可惜了。王平仙她人聪明,又肯钻,你们家长不拦着,会误她一辈子的!”

三婶母亲眼睛红红的,眼泪止不住地“叭叭”落下来。

第二天一早,王峻出门去读书,村子变得空落落地,抽空了王峻的心。他看了几眼山头的方向。那里的火炮厂,有他两个打工的姐姐。放学再到小伙伴家元,各家同样只剩下老弱病残的老人和走不开的大人。能给他们带来清脆声响的炮竹工厂,在远远的山头上,却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地无数年青人,让他们放下农活,呼啦啦地了上了山。

渐渐地,王峻身边只剩下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半大小孩。等放了暑假,三婶生病下不了地,他不吝惜一身的力气,想顶替三婶下地干活,却被生产队副队长拦下了。

王峻不解地看着副队长。副队长拉下了脸,说你还小,干活的事,你还差好几碗饭哩!王峻不服气,要跟副队长比力气,被笑着摆了手。

王峻不服气。在他小学毕业的这一年,终于争取到了证明有力气的机会。

这年生产队不种稻谷,种的是成片的烟叶。烟叶绿油油的,进烤房出来,烤得金灿灿的,散发着烟叶的清香。烤烟房需要煤炭。生产队长去煤炭厂运回了煤,人在村子转了一圈,劳动力还在田地,差不多大的又去了火炮厂,不由叹了气: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煤炭被雨淋了!

消息传到王峻的耳朵里。他自告奋勇,邀约几个小伙伴,去找村长,说他们可以挑煤。生产队长看了看几人的个头,又看了看山头似的煤堆,-将信将疑。迟疑间,天上黑压压的乌云由不得他,让他只能点头,让他们一试。

几人咬了牙,花了半天的功夫,将几十吨煤挑进了烤房。等到一拨人去找生产队长要工分,生产队长看几个半大的孩子喘着粗气,一身汗水湿透全身,笑了:

“不错呀!特别是囊瓜,哪里还是个囊瓜,都成露水瓜了!”

说着这话,他将一张盖有火红色公章的工分牌,分给了几人。

王峻拿着到手的第一张工分牌,交到三婶手上。三婶不知说什么好,连声道:

“我们家囊瓜不孬,都成大人了!”

王峻更羡慕的,是田地里的活计。

时间不长。这天王峻刚放学,远远地看到三婶在等他。三婶让他放下书包,将手洗了又洗,拉他小跑着,去了生产队公房。

公房是王峻小时天天玩耍的村子寺庙。与往常不同,它人头攒动,气灯“滋滋”作响,燃得亮闪闪的,照得每个村民的脸,闪着兴奋的光。所有人围上老会计,让他喘不过气来;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盯着老会计面前的纸箱。

生产队长站出来,发了话:

“各位社员同志们!上头来了政策,要包产到户。其他大队早我们两年多,分到户了;我们村因为大队集体办火炮厂,拖到现在。今天分田地。原先集体的田地,各归各家——各家的田地各人种、自己的口粮自己盘!留够集体的提留、交够国家的公粮,剩下的,全归各家各户!下面我们抓阄分田地。我叫各家各户户主的名字。听到名字的,上来抓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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