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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户口迁移

从工地出来,他像是放下千斤重担。汗水浸透的打工生活,被录取通知划上句号。多年的压抑释放,他要给自己一个拥抱,对着自己说上一声:你辛苦了!

与他要好的八名同学应邀前来。人人上了王峻山家大楼,压得木楼板“吱呀”作响。三婶和王清远招呼着昔日的小伙伴,给他们置办了酒菜。看着一个个长成了大伙子、大姑娘,确认着他们是哪村、哪队的,父母身体如何,乐得合不上嘴。

开席了,钱晓富照例行使老班长的权力,端起酒杯:

“大家听我讲一句。今天把大家请这儿来,首要议题,是祝贺我们曾经的王志山、现在改名‘王峻山’的同学,如愿以偿,考取地区财校!”

所有人齐声应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钱晓富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拉着王峻山松树皮一样的手,道:

“另外我还有一个情况,向大家隆重推出:我们八人中年龄最小的王峻山,在这个暑假打工刚好一个月,成了一名工人阶级份子!”

一帮人发出阵阵惊叹。

酒过三巡,钱晓富转向与王峻山一同补习、收到地区师校录取通知的周颖翠和赵莉莹,请两人讲讲此时的感受。

赵莉莹说自己嘴笨,推给了周颖翠。

周颖翠也不推辞,一张口来了个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我来说说我的遭遇。相信大家会跟我一样,算是走过一回鬼门关!考试下来,我感觉我的成绩还不错。可一拿到的考试分数,我整个人懵了!怎么可能?天哪!我像挨了个晴天霹雳。当时真是天眩地转,整个人不行了、不行了。我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大家或许不信,我是尝够了补习的难熬。有句话大家都记得,叫做‘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本来我已经补习一年了,还是这个结果,怎么得了!我急了,心有不甘。我不相信我才考了那么点分。怎么可能?我对自己有信心,那不是我的真实成绩!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分数弄错了。我要查分。可上哪儿查,找谁帮我查呢?我家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父母是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在村子过日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也认不得什么人,靠父母肯定不行。查分得上教育局。可教育局我没熟人,甚至连教育局的门往哪里开、开南开北都不知道,还不成了‘上天天无门,下地地无路’?后来想啊、想啊,终于想到了我们的郭跃仙老师。抱着试试看,我找上郭老师,等我把我的情况跟郭老师说了,郭老师一开始也不相信。她反复问我,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样?要是查下来不是你说的,那我还不成了多事佬、冒失鬼!我在教育界多年的老脸,肯定被你丢光了!她这话问得我没了信心。好在郭老师人好,说是试试看,答应带我去了教育局。人去了教育局,人家教育局的一上来就告诉我:‘分数可以查,不过只能查总分是不是加错,不能说哪题给你判少了分’。郭老师在一旁帮着说好话,好话一大堆,人家终于调出我的卷子。复查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我的心都紧张得差点掉出来了!最后是郭老师跑来告诉我,说我的语文试卷总分的确是弄错了,少加了十分!”

所有人安静了,看着周颖翠脸上一会阴,一会晴,人人跟着她起伏。她如同经历了生死。是啊,只有亲身生死,才会如此难忘,有着刻骨铭心。周颖翠的讲述,带领所有人,经历过天地塌陷后的恢复如故,多了生与死的巨大反差。

躲过一劫的惊涛骇浪,让所有人陷入了巨大心理落差中,变得不亠文言不语。

为了打破该死的沉寂,同学中郭靖江站起身来,手端酒杯,提议道:

“来、来,来,不如这样。我们既是患难同学,不如结拜成八兄妹如何?原因有三:一是我们几个从小学到初中,不仅同学,还是同班,感情胜过兄妹情深;二是同班生八年了,除了上高中的屠彦刚和刘玉琼,再过几年,我们大多要告别学生时代,步入社会,现在结拜成兄妹,以后互相关照、不要淡了联系;三是我们都是农村出身,来自最开初的同一大队、后来同一乡的不同生产队、社组,从初中开始,都干过各家农活,父母、兄弟姐妹间彼此熟悉,我们早已不是亲兄妹、胜过亲兄妹,何苦还以同学相称?所以,今天我提议,不如我们结成‘八兄妹’,从今往后以兄妹相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愣了一愣,随即纷纷响应。

结拜是种古老礼节,充满传奇色彩。如今它发生在几人身上,近在此时、此地,人人感动。大家七嘴八舌,当场推举钱晓富做老大,由他来安排。

在仪式上,钱晓富不赞成郭靖江提议。他的意思,要是再行旧式的三叩九拜,新人新社会,岂不过时?

众人同意钱晓富,由他主持。仪式上八人起身。钱晓富举杯道:

“各位。承蒙几位同学看得起我钱某,我钱某当仁不让,主持结拜仪式。经在座同学提议,大家一致通过,我们八位同学,今日结义金兰,改以兄妹相称。他日不论各兄妹身处何地、前程如何;也不管他当多大官、拉多大一马车;不论是下车间当工人搞生产、还是回家当农民种田地,我们都不忘记,我们是兄妹!来日我们一定牢记四个字:‘不离不弃’!来来来,大家与我一同喝了这杯祝福酒!”

众人举身附和,一脸庄重,在钱晓富带头下,干了手中的酒。

为庆祝仪式,周颖翠自告奋勇,起身为大家歌舞助兴,将仪式推向**。

假期最后几天格外紧凑。八兄妹聚在一起,去拜访了李树仁、郭跃仙和黄伟志等人。谢过恩师,众人回家收拾行装,各奔学校。

王峻山一个在小房间变回了寂寞。

他的心头多了杨莉波。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杨莉波令他牵肠挂肚。

他去找过她几次,每次失望而归。杨莉波不在家。她像是在刻意躲他一样,再到不与他相见。王峻山满是杨莉波的影子。他梦到她袅袅婷婷,朝他走来。梦醒了,杨莉波的面容笑貌,渐渐模糊。王峻山努力回忆着,想拉她的手,一伸手,却是遥不可及。

基建发了打工钱。杨得仓赶在王峻山报到前,送来工钱。送工钱来的晚上,杨得仓骑着单车,载着王平凤,如履重任,郑重其事,在门口站定,大声叫着王峻山,让他出来,将手中四张十元面额和一张五元的钞票,交到他手里。

交接极具仪式感,像是一种成人礼。工钱带着体温,拿在手中,不多不少,是王峻山报到要交学杂费的数目。王峻山将钱捏在手里,多有一种感动。这是他凭双手,挣到的第一笔工钱!他捏的仿佛不是钱,而是一个月的汗水和力气!他没将钱直接揣进腰包,而是递给了一旁的三婶。三婶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三婶接过钱,吐上唾沫星子,将钱数了数,嘴里不停地道:

“你们搞活了没有?他一个学徒,才干了一个月,怎么给这么多?”

杨得仓不知道怎么接话,脸上多了一丝愧疚:

“不多,不多。我本来是想跟龚师傅争取,把老囊瓜当正式工算的。龚师傅不点头,我也没办法。老囊瓜最后算成了临工,每天一块五角钱。是我给挂的工,一天不少,一天不多,刚好三十天。总共也就四十五块钱。”

三婶脸上满是兴奋和感激,忙不迭地将钱塞回杨得仓:

“算了算了。他一个学生,算临工就行,算临工就行。你是他姐夫,基建队把算钱的事情交给你管,你不能因为他是自家人,多算钱。会犯错误的。老头子是搞经济的,说钱这东西,一定要‘亲兄弟、明算账’,一分一厘都不能多拿。我怕老头子犯错误,经常说他,让他不能算错了人家的账。你算的会不会多了?多了的话,你回去,不能难为了你!”

两人推搡着,在杨得仓反复说没有多算钱后,三婶总算收了钱。事实上,她正为学杂费犯愁呢!好在有了这笔工钱,解了燃眉之急!

王峻山考取财校的消息,在村子里不胫而走,很快传开。

家里来了生产队长。他听说这家人有人考取中专后,来收回责任田的。

三婶跟着生产队长去了自家田地,看着队长将田地划出去一块,咋着嘴,心疼得不得了。生产队长安慰她,说你儿子今后弄不好成国家干部了,你还在乎这点田?

随后他交待,你去把你儿子的户口迁了,拿到迁移,才能到那头报到。

三婶去了乡里。乡里的文书将他家的户口本翻出来,给了她一纸迁移。拿到迁移,问过别人,明白是儿子的户口没了,三婶又惊又喜。惊的是儿子的户口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喜的是手续都办下了,儿子不再是村子户口,跃出了“农门”,再不用守着田地,靠天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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