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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校服费用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

这天晚上的晚自习时间,学校学生会干部再次赶来。他们这次不是来教习唱歌,而是让每个新生交纳一笔校服费用。费用价格不菲,前来的干部解释道:

“之所以这次不是学校老师来通知,改由我们学生会通知,是校服应本着自愿原则;可自愿的事情,大家说不准。要是以后有个大点的集体活动,有人穿,有人不穿的,那就失去了校服的意义。所以,我建议大家都克服克服,回家多与父母做做思想工作,尽快凑齐钱来,让我们学生会好统一找制作单位。”

王峻山和王可勇翻空了口袋,仅有几元钱;更令两人沮丧的,一个月时间未到头,饭菜票一数,仅剩下了屈指可数的几张。

没有办法,王峻山和王可勇交流着经验,小心翼翼清点过饭菜票,节省花销。节省的法子,是厚着脸皮,陪上笑,伸手多跟食堂的师傅要点汤,浇在饭头,管个半饱。

早点票省不下来。他们拿到手的每月早点票一成不变,平摊下来,每天刚好二两。可两人每餐最少要吃三、四两,再怎么省,一张早点票能管一顿,除非饿肚子。饿肚子的法子两人试过,肚子前胸贴后背,头晕乎乎的,听不了课。很快两人放弃了,不吃早点也不是法子。只是现在,日子到了月末,跟每个月末一样,没了票,让两人只剩下了捱饿的份!多出一个校服费,王峻只有回家去要。

舍友们得知王峻山要回家一趟,人人羡慕。王可勇更是结巴着,问:

“你,你要回家?那,不是,生活费没有一次、一次带够?”

王峻山很奇怪:

“怎么可能一下子带够整个学期的?家里哪来的那么多钱?”

一旁的李力毅笑了,道:

“你王可勇真够天真的!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家在哀牢山,离家远,来了就不能再回去一趟?”

王可勇不说话了。王峻山恍然大悟。原来像王可勇这些路远的同学,来时就作好了打算,每个学期才回家一趟!

临回家前,王峻路过学校糕点心,嗅着那里诱人的糕点清香,想买点带回去给爸妈尝尝,他数了数钱,钱不够;想张口找舍友借一点,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们的钱再不能借了。

接下来他想去找别人借钱,一人在学校转悠,想着找谁?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工会班的一位校友。校友是易门人,跟自己一样是班委,在班上当体育委员,名叫吴成章。他与吴成章组织过几次篮球比赛,混熟了,找他帮忙,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打定主意后,他去找了吴成章。

吴成章住在一间大集体宿舍。集体宿舍是同年级的工会班宿舍,在教学楼一楼,是原先的教室改装过来的。听到有人找自己,吴成章跟着王峻山出了宿舍门,问他有什么事?

看着吴成章,王峻山结巴了。他一脸惨白,想好了好多遍的话,变得吞吞吐吐。

吴成章一脸尴尬,道:

“同学,我没钱。我哪里来钱啊?我借不出钱来给你……”

这下,轮到王峻山落荒而逃。

他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看来自己想带糕点回家的小算盘是落空了。一阵晕眩式的强烈刺激下,他怪自己唐突,趁着周四午休,一路小跑去了车站。

买下了第二天的车票,他揣着车票和剩下的几角毛毛钱,满头大汗地赶回学校,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动身回家。

听说王峻山买下车票,隔壁同学邓三华的姐姐找上了他。她来到学校大门口,让邓三华将王峻山约了出来,满脸羞涩,像极了王峻山找吴成章借钱时的窘迫模样。姐姐毕竟年长一些,羞涩中多了几分坚定,开了口,责怪过一通邓三华动作慢,早不忙、晚不忙的,抓瞎了时间,没有买到车票的话;再话题一转,对王峻山道:

“王同学,看着你也是江海人,能不能让我弟和你一起去坐车,跟你挤一挤,让你捎他一趟?你看他人还小,要是人家要票,你就说,他是你弟弟,行吗?”

王峻山沉吟了。这能行吗?邓三华和自己同乡不假。俩人同县不同乡镇,邓三华家距离地区最近,算起来,可以在中途下车。可他的情况,他已听说,是没有了钱买票。姐姐为了遮掩,这才说他错过了买票。这不怪他。要怪就怪学校突然间冒出一笔校服钱来!不得已,邓三华只能找到嫁在学校附近的姐姐张口借钱;可姐姐实在拿不出钱来,不得已,听说王峻山要回家,姐姐这才出此下策,找到王峻山。

看到王峻山左右为难,姐弟俩最终没有为难他,放弃了冒险,让邓三华步行,走着回了家。

剩下王峻山,上了回家的客车。

一路颠簸后,王峻山来到了家里。家里没人。他去了打谷场。王清远和三婶人在打谷场,忙着抢收田里的稻谷。来不及换衣服,王峻山立马下田地挑起了谷子。谷子丰收,今年多打了些,足够他挑上一阵子。

一阵奔跑过后,王峻山饿得脚步发软。在学校,他已经花光了最后一张饭菜票,没能吃饱中午饭。肚中饥饿,他大口吸着气,想以此多补充点能量。如果劳动能换回帮家里人干活的踏实感,那他更加卖力。

看到王峻山飞也似地,在田野里奔跑,明显体力不减,三婶乐得合不拢嘴。只有王峻山知道,一趟颠簸的铁皮大客车,让他一路差点晕车。下了车,他脚软绵绵的。可家里有农活,对比学校饭来张口、床来睡觉的巨大反差,让他多了一种深深的内疚感。负疚感驱使着他,让他咬着牙,挑完了所有谷子。

最后一担谷子进了谷仓,三婶的晚饭端上了饭桌。王峻山坐回昏黄灯泡下的饭桌前,吃得风卷残云。

三婶趁着儿子吃饭的功夫,找来了为他准备的下个月生活费。钱交到儿子手中,王峻山数了数,是四十元。他一阵窘迫。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说校服钱的事?他的眼前晃动着,多了在学校找吴成章借钱的尴尬、郑三华姐弟“搭车”的无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直到三婶和王清远要去打谷场,王峻山这才鼓足勇气,小声道:

“妈,学校让我们交校服钱。钱,不够。”

三婶愣了愣,一脸不解:

“什么、什么,什么校服钱?”

看着从未听说过校服的母亲,王峻山感觉自己像做错了事一样内疚。该死的校服!偏要什么校服钱!父母能供我和妹妹吃上饭,管饱饭已经足够,凭什么还要他们出这种钱!天啊,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他不敢直视三婶不解的眼光,低垂着眼,再次嘟嘟囔着,重复了一遍,可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三婶不说话了。

场面顿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可怕的沉默中,三婶毕竟是侍奉了半辈子庄稼的农村妇女。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上个中专学校,会多出一笔相当于一个月生活费的服装钱?

好在王清远来了。他是到了晒谷场后,又折回来催三婶出工的。王清远人在单位,见多识广,听说过校服怎么回事。没有多过的话,他让三婶再给王峻山拿钱。三婶迟疑着,说是等我再找找,跟王清远走了。

没有拿到钱,王峻山走进自己的的小房间。小房间与他离别一个月时间,分外安静。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像是回到了久违的过去。眼前一堆糟心事,让他心烦意外。他狠了心,强迫着,不要去想。但,顽固的睡梦里,他仍然见到了那个袅袅婷婷的杨莉波,走入梦里。

这天晚上。三婶和王清远为儿子的校服钱,争执了一夜。

第二天三婶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她一个人出去了。村子里吃两餐。当早饭的炊烟在村庄升起,飘落着烟火的味道时,三婶回来了。她手里多了一块不大的猪肝。待王峻山去晒谷场回来,三婶已经做好饭,端上了香气四溢的炒猪肝。

一家人吃着饭。三婶拿出借来的四十元钱,递给王峻山,道:

“你省着点花。在外头别跟人比吃比喝,也不要大手大脚。你看,家里就你爹一个人的工资,全家在吃他的死工资。每个月要是不计划着点,恐怕一分钱剩不下来。生产队给我家划了地基,我们要盖房呢!要是不攒点钱,乱吃烂造的,钱省不下来,那,我们在村子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你爹的工资,你以为多大一点?国家的钱可不是树叶,上树麻就是!每个月拢共一百块钱不到。好在我们几个人在家,有钱花一点,没有钱我们就不花。你一走,我们省口抹牙的,才能攒下你的生活费。拿给你了,我们就等他下个月发工资。你妹妹上高中了。她在县一中也要伸手花钱。个个都在剋着那点钱使,不省着点,怎么行?”

王峻山拼命地点着头,呼啦啦地往嘴里扒饭。他打小明白父母的艰辛。一直以来,他不愿与他们争执,不愿意增加他们的负担。算起来,他是这个家的乖儿子。打小,他一放学回家就会放下书包,下地去接父母肩头上的扁担、手里的锄头。三年初中,他的肩头磨得红肿,手掌捏得起老茧。各种磨练,让他连青春期的叛逆,都在无声无息中打压和消磨中,无影无踪。即便如此,眼下他感觉仍像是受了父母的误解,以为他在外面乱花钱。事实上,他在学校已经够省的了。刚开始,每个礼拜他只吃一次肉;后来有了危机感,他连吃肉的花销,都给省了。每天端在碗里的,除了必须的四、五两饭,碗堆得得像是小山头似的,剩下的,也就一个带汤的菜。免费的要来的汤浇在饭头,连扒带喝,人没有走到洗碗的水龙头前,吃个精光。相比之下,他的同学们更喜欢悠闲地端着饭碗,扎堆着聚到礼堂去吃。那个成天开放的礼堂,成了多人吃饭聚会的地点。每当这个时候,王峻山总担心自己碗里的清苦模样,被同学看在眼里,成为被取笑的对象。这份虚荣,让他对礼堂敬而远之。这样的日子,他只在烂在肚子里,无法向人诉说。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想着这些,王峻山心里多了一股热泪,静静流淌。泪和着吃在嘴里猪肝,让他欲罢不能。炒猪肝对于他而言,有着太多的诱惑。可一想到周末妹妹要回家吃饭,他克制着,拼命地夹上咸菜吃饭。

填饱肚子,王峻山返了学校。他脚上的球鞋,是唯一的一双。头天在田地里挑谷子踩了泥巴,他得提前回去,洗干净了,明天上体育课接着穿。再说了,从县里赶回学校的客车,只有正午的时间好买车票,他不能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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