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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少小离家少小回

两年前,就在司家三少爷十六岁生日的后一天,司家三少爷决定独身游行天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宝庆府。

公子王孙往往在加冠后都会外出游行两年当做镀金,可像司钥衡这样年幼,而且还不是大张旗鼓,只孤身一人出行的是前所未有。

这个消息在当时轰动一时,甚至有人按照常理信誓旦旦地推定这是谣言。但司家家主以官方的身份验证了消息的可靠性。

在一次州际的集会中,挨着宝庆府的凛州总督许坤宁,同时也是司凛海的多年密友曾变着法的打听过他侄儿的消息。

司凛海满不在乎地答道,“孩子大了,自己要出去历练历练,早就出门了。”

“一个人?”

“一个人。”

“你就由着他,不怕出点事?这孩子可是你最娇的。”许坤宁一脸诧异。

司凛海长叹一口气,扭过头看着许坤宁,“狼崽子大了,不能留在窝里。出去磨练磨练,也不能拦他。再说这也是他的意思,他的脾气你也知道,看着听话,有了主意比牛都倔,由他吧!”

司家三子此去音信全无,两年,年年节日,司家都盼着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归来,却都难如人愿。直到三个月前,从西北边疆,大将关山派人送来消息,说司家的小少爷就在陇裕关,身上不便,要派人来接,还附带书信一封。

司凛海读完信,派出银月铁骑,车马在后,由司家的大管家老吴亲自出马接少爷回家。

两百骑兵打头阵,几乎日夜不歇,连赶七天横穿州郡赶到了陇裕关。

白发老奴见到躺在板床上满脸憔悴一身伤痕的少爷,心疼的快哭出声来。但当夜,又有三骑精锐从居庸关飞奔传信。

关于这个由大管家老吴发出的密信日夜兼程直接送到了司家家主司凛海的手里,这个消息是如此的令人震惊,影响非凡—司家的三少爷娶了个叶尔羌人!

老吴跪在少爷的床前,看着满身伤痕的少爷哭出了声,不住的喊着老奴没用,让少爷受苦了。司钥衡支起身子,劝着老吴,安慰说自己没事,却又触发伤口咳嗽了起来,身旁一个被漠视的姑娘走了过来,熟练的扶着司钥衡躺下,又端起药碗喂他服下,从头到尾没有搭理老吴任何一人。

老吴转过头,打量起这个他进屋就忽视在角落里的女子。一双丹凤眼,高鼻梁,独特的卷发,气质清冷,和那口浓重的口音,见多识广的老吴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叶尔羌姑娘。

司钥衡服下药缓了过来,看向老吴,指着那姑娘说到,“吴叔,这是可儿,我的结发妻。”

老吴瞪圆双眼,转过头看向那姑娘。可儿看着老吴,脸上并没有一丝表情。

老吴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问起了少爷如何来到了这里,又是如何受伤,被关山将军收留的。

司钥衡回道,只是游行时去了叶尔羌那里,遇到了可儿,两人一见钟情,准备一道回家。在边境的时候遇到了劫匪,还好逃到了边境上,被关山将军派人从城墙上救下。

这一套说辞太过平常,老吴没有追问,只是又问了身边带来的郎中少爷伤势如何,随后便不让人打扰少爷静养,退了出去。

老吴临关门前隔着门缝看见可儿一直盯着他,司钥衡低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吴来见了关山,镇守居庸关二十年,当年八王之乱,率领八千悍兵守卫边关,叶尔羌、蒙古、鞑靼这些蛮夷抱着占便宜的念头全部被挡在了北部长城下,那群蛮夷被他们瞧不起的软骨头中原人彻底征服了,在那个时期,关将军的帅旗升起,胡人早就望风而逃。

乱世出英雄,关山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将一下子成为了震撼西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此时,老吴就坐在关山对面,一个白发老翁看着眼前这个魁梧如山的老将,不带任何卑躬屈膝,合乎礼仪的开口询问。

关山将军此时已年过五十,须发已经花白了,开口沉郁有力,不失恭敬的向眼前的老者叙述当天发生的事。

不得不提,一月前,叶尔羌发生了大乱。一场政权更迭在那片土地上掀起了腥风血雨。老国王赛义德病重垂危,皇子热西德杀死了胞兄阿卜杜拉,并大肆清洗王朝,甚至在边疆地区也有所动作,不能不引起了关山的注意。

边防因此这几天格外重视,就在半月前,城墙外不远有人回报有所动静。是一群劫匪模样的人在追杀两人,两人骑一匹白马,一个男子护着个黑袍人,男子身上、马上都沾满了鲜血。马果然不愧汗血宝马的美称,受伤了仍然飞奔如雷,甩了身后的追兵老远,有灵性般朝长城方向跑去。

城墙上击鼓警号,关山登上城墙,看着来的追兵,号令弓箭手准备,并吹起军号。追兵听见鼓声军号,心里慌了,却舍不得即将到手的猎物。

关山下令放箭,箭如雨下,无差别的将来者定为目标。一轮箭放过,追兵倒下一半,白马也中了箭,却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驮着受伤的主人哒哒的跑到了城墙下才倒下死去。

关山将军声如霹雳,大声呵斥来贼,“趁早离去,否则开门出兵,必然杀光尔等小贼。”

关山的名头过了二十年仍然声震西北,那群小贼看着飞了的鸭子愤恨不已,不少年长的摄于关山将军的威名,掉过马头就走了,年轻一辈或许安逸太久,竟无视关山警示前来拿人,关山又是一轮弓箭,遮天蔽日,追兵站着的寥寥无几,不得不退。

关山在城墙上放下绳索,派下几个精兵把城墙下的俩人拉了上来。受伤很重的那个少年意识已经不大清醒,只是从腰间掏出了块令牌。关山认出那是司家内门的腰牌,背面一个衡字,关山就知道这是司家的人,早年间关山也知道南平王的威名,英雄惺惺相惜,对于司家的人一向十分敬重。随后安排军医,吩咐务必救活了。

至于一道上来的那个黑袍人,是个叶尔羌姑娘,正是可儿。当手下人想要从她手里接过司钥衡时她拼死不与,手上功夫很硬,三五个军汉居然不敢近她的身,关山的独子关云耐心的劝告这姑娘,可儿油盐不进,幸好她自己也受伤不轻,坚持不久晕了过去。醒过来后还闹腾了一阵,直到看到司钥衡平安无事才安静下来,自此从头到尾再没开过口,只是一直跟着这个受伤很重的少年,疗伤时也守在身边。

等过了几天,司钥衡才醒来。关山才知道这就是司家的小少爷,他跟司家没什么交集,但很敬重司凛海,他给司凛海修了封书信,并好生照顾着司钥衡。

关山满腹狐疑,不仅是对司钥衡的为何从北面来的原因,更怀疑那个姑娘,关山跟叶尔羌人打过交道无数,见那姑娘相貌如此俊美,身手也熟悉异常,一看就是叶尔羌贵族的姑娘。司家的人怎么会跟叶尔羌贵族混到一起?看样子两人关系还不一般,他试图在俩人嘴里套些话,自然没有如愿,他自己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这类手段,司钥衡年纪很轻却狡猾异常,那姑娘干脆不开口。

此刻关山对面前的老者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因为他知道老吴一定是事中人,并说出了向上奏朝廷的想法,老吴不动声色的把事情压了下来。两人谈了整夜,随后老吴告声叨扰回房。

老吴回到屋就写开了信,字字深思,句句斟酌,将整个事件的脉络在书信中尽量表述清楚。为了安全,连信鸽都不用,交给了最为信任的三人,让他们加急赶会宝庆府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城主。

司钥衡在这里安心休养着,随后车马带着大部队赶到。身边侍奉的人塞满了屋子,可儿插不上手被挤到了一边。司钥衡把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两个给可儿打下手。带来的医师名手和灵丹妙药让他的身体渐渐修养了过来。

老吴几乎每天都来看他,来了就找有没有下人疏忽的地方,但留得都不久,甚至消失了一段时间。司钥衡知道老吴在处理他的事,他也知道老吴一定会弄清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有他的担忧,事情朝着他预想过但绝不是最好的方向前进。

终于,在陇裕关修养了三个月后,司钥衡的身体终于可以支持返行了。老吴也像掐好了日子现身,回程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老吴见了司钥衡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排着起行,但司钥衡知道,什么都瞒不住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胖老头,原本只是不愿开口,自然家里人也会明白的。

车队自然比骑兵要慢,慢慢悠悠的赶了近一个月才回到宝庆府。那时已经快入秋了,天气潮湿,已经在酝酿一场梅雨了。

司钥衡入城那天天气还算好,他赶了近千里路,看着眼前的景色逐渐熟悉,心中柔软的一处被触动了。他在这地方待了十六年,时隔七百多个日月,他又回到了这个曾经幼稚的嫌弃没意思又在流浪时魂牵梦绕的地方。

他坐在马车里,探过窗子往外看,心中暗暗激动,握着可儿的手也紧了起来。可儿即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没有露出惊恐,只是静静地看着司钥衡,偶尔逢眼一笑。

离城五十里就已经有人等着车队了,沿路等候的部队连绵不断。城南门,司明岚正伫立等着他的二弟。司钥衡离城门还有一段,就令停车,独身下车步行。可儿也要下来,被司钥衡伸手拦住了。

司明岚远远看见司钥衡步行走来,飞身上马,右手握鞍,朝司钥衡飞奔过去。

司明岚看见自己久违的三弟,跳下马,两人紧紧抱住,许久都不分开。

过了一会儿,两兄弟对视,“三弟高了,还是这么瘦。”

“二哥还是这么潇洒,只是胖了些。”

两兄弟寒暄了两句。

“走,先回家,父亲还在家等你。”

司明岚怕司钥衡伤势未愈,没有让他跟他一道骑马,把他推上了马车,就在头领路。

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各位看官也早已知晓,在此不再多叙。

就把目光看到司府这里。门口男丁自然都守在这里,自家小辈、外门远亲、还有部下门将。等到消息传来,人已经进了南门了,司凛海也在大堂坐不住了,也走出来在门口望着街角。

车马终于来了,司明岚在前打头,司钥衡早就伸出脑袋让众人看见。马车在门口停下,司钥衡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

司凛海看着他魂牵梦绕的小儿子站在他面前,一时喉咙塞住,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捏住小儿子的肩,上下打量。开口话音打颤,“壮实了,壮实了…”

司钥衡单膝跪下,“不孝子离家两年,今天回来了。”

司凛海赶忙扶了起来,说着,“先进屋,赶了路久了。”说着众人和他一道往里走。

司钥衡脚步没动,“父亲…还有你儿媳。”

司凛海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他显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并做好了准备,只是见到他儿子一时忘了。

马车上又下来一个绝世美人,司钥衡扶着她。

这人体态秀丽,亭亭玉立,带着面纱,一双丹凤眸子衬着好看的鼻型,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那女子走到司凛海面前跪下,“儿媳司可儿见过父亲大人。”

司凛海含混地嗯了一声,无视身边人的诧异,招呼着众人进去。

司钥衡扶起他的妻子,两个人一道走进了大门。

司凛海扭过头对儿子说,“你就先去歇息歇息,晚上再出来。”

司钥衡应着,从回廊右转去了他原先的那个小院。刚跨过小院的门,下人就扎堆涌了过来。

司钥衡紧紧握着可儿的手。一个头发花白却很有气质的阿婆走了过来。

“少爷可是回来了,真是大了,阿婆快认不过来了。”

司钥衡见了阿婆罕见一笑,“我回来了,阿婆。您身子骨可硬朗啊,在外面我想着您呢!”

“硬朗,硬朗。少爷想着我老奴可受用了。”

“少爷也累了,还舍不得松开那姑娘呢?”

司钥衡一笑,还是没松开。

“少爷只管把这姑娘交给老奴,我把这姑娘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再还给你可好啊?”

“哈哈哈,阿婆拿我取笑了。”

司钥衡听了转过身,看着可儿说,“你也累了吧?你跟着王阿婆去歇息歇息,到了晚上我去接你可好?”

可儿浅浅嗯了一声,随后跟着王阿婆往里面去了。

司钥衡看着人转进了里面客房,才扭过头走进了自己的老房间。

一开门司钥衡一愣,眼前房间的摆设和两年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这么多个日月过去后,他对眼前熟悉的景象却感到了陌生。走进去,坐在了他的床榻上,躺下的那一刻瞬间心里升起一股暖意—那是来自家人的关心。

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熟悉感完全回来了。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就是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过家里,如果不是那两年间记忆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的话。

“少爷,您赶了远路回来,奴婢兰碧先伺候您更衣吧。”

司钥衡转身一看,是个身材玲珑的小丫鬟,穿着身绿色衣裳,鹅蛋脸,大眼,倒不是颜色出众的那类。

司钥衡看到屋内浴桶已经准备好了,说让人都出去他自己就行。在外面这么多年司钥衡已经习惯万事不求人,突然让人伺候他还有些不适应。

那个叫兰碧的丫鬟听了没动,低声道,“少爷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司钥衡伸手一挥,不容置疑的把人都赶了出去。

见人都出去了,司钥衡才宽衣解带跨进了浴盆。司钥衡身材修长,但线条很明显,这两年的风吹日晒也让皮肤糙了些,更有些阳刚气了。

身上伤口大都已经结痂脱落,但有些伤口很深,里面还没有养好,动作幅度大了身上就疼得厉害。

司钥衡坐在热水里,感觉几日的疲乏都慢慢缓了过来。心满意足之时,他喊了声来人,倒不是他反复无常,只是刚刚发现,他的背后还有伤自己不敢洗,所以只能叫人代劳。

走进来的正是刚才那个叫兰碧的。她微微蹲了身子行了礼,并不抬头看司钥衡。

司钥衡看见了没说话,这本来就是个女人的活儿。他趴在桶沿上,喊声搓背,兰碧就起身,拿起湿毛巾搓了起来。

手法很讲究,力道不大不小,甚至有一种特别的触感让他有些痒痒的。

兰碧只草草擦了一遍,司钥衡就说行了,打发她下去了。兰碧没有像之前那样,听了话就行礼告退了。

司钥衡从浴盆中站了起来,光脚走了出去,水沥沥的,在地毯上渗了下去。

他擦干净身子,穿上准备好的衣裤,突然困意袭来。他已经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司钥衡倒在枕头上,闻到那股家中熟悉的气息感到更加安心,一合眼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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