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黄叔听见这句话，先是怔愣。

沈羁向来不会外露感情，更何况是这样的直白。

还是对一个女孩子。

黄叔在那头笑，他道：“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喜欢人家姑娘，又不肯承认的。”

这次，沈羁没有否认，他淡淡地应：“嗯，是。”

是嘴硬，所以不肯承认。

也是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情感。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体验到。

安静了几分钟，沈羁已经把饭吃完了，他放下筷子，刚想开口，黄叔先说了话。

“小羁啊，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毛躁的人，这次怎么会冲动打了人呢？”

沈羁抿唇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黄叔连忙圆场：“不想说就算了，挂了吧。”

沈羁默认。

嘟嘟两声，电话挂断。

沈羁仰头靠在椅子上，眉间带了些疲倦。

他懒懒地回想起那晚。

那晚，让林玖和他们先走，是正确的选择。

当时，林玖他们走的是另一个楼梯，而周一成在就近的楼梯口。

他半倚着门，像是在等人。

事实上确实，他在等沈羁。

沈羁也知道，他在等他。

他没拿书包，就走了出去，与他相对一视。

周一成掀眼，对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沈羁，你行，真行。”

他顶了顶后槽牙，紧紧拽住沈羁的衣领，就想往楼下走。

沈羁面不改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反箍他的手，使他瞬间使不上力，松开衣领。

沈羁没给他分眼神，自顾往前走：“我自己走。”

周一成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沈羁那会还在看前方是否有她的身影。

好在，没有。

估计已经到家了。

走到熟悉的巷子前，周一成停住，对着前面喊了声：“诶。”

沈羁停下，没回头。

周一成努了努下巴，咬重最后两字：“进里面，谈谈。”

沈羁偏头，周一成已经走进去了，他掏出一支烟，点上。

烟雾弥漫，他靠着一面墙壁，看了眼路灯照亮的秃枝的影子。

影子突然多了一个人头，他视线落到沈羁身上。

他给他递烟：“抽不？”

沈羁没要，靠住另一面墙，与他面对面。

“行，”周一成收回眼，语气似有嘲讽，他一字一句道，“好、学、生。”

沈羁没说话，也没看他，静静地听巷子里的风声。

周一成才不管他有没有听自己讲话，他猛吸一口烟，将剩下的吸完，又将烟蒂捻在墙上，烟蒂受重力掉落，还微不可察地弹了一下。

他手里把玩着打火机，问他：“这个巷子是不是很熟悉？”

沈羁不语，他继续：“暑假那会儿，你打了我哥，在这巷子里。”

沈羁的视线终于放在了他的身上，蹩眉。

周一成：“他确实有错，我也受够他了，以为他进去了就好了，结果只是拘留了几天。”

他语气不紧不慢，像是把这几个月的苦涩全部道出：“出来，他就开始赌博。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来上学吗？因为要去挣钱养家。”

家里的钱全被他哥拿去赌博，家中还有老母，他只能放弃学业，去撑起这个家。

直到如今，家母被他哥气到发病，去世，他被迫去办了退学。

这么好的年纪，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却要提前一步，进入社会。

别人还在读书，他已经在工地搬砖。

赚来的钱，又全被他哥拿走。

生活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这一切又是怎么来的？

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沈羁打了他哥！

周一成蓦地抓起沈羁的衣领，他的理智全无，眼睛布满红血丝，下颚绷紧，青筋凸显。

他大叫：“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老子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沈羁没什么反应，任他抓着，这反而激怒了他。

他往他腹部拱了一拳，沈羁闷哼了一声，与他平视。

忽而，周一成笑起来：“哦对，你那个女同桌是新转来的吧，我说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笑得邪恶：“你对她有意思吧？”

沈羁终于开口，他死死盯住他：“你想干嘛？”

周一成松开他，靠回墙上：“没想干嘛，就想认识一下。”

沈羁起身，从墙上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抬眼，扫了眼他，下一刻，他往他脸上挥了一拳，挥的自然。

周一成顺着拳头，偏了头。

他顶了顶那侧脸颊，并不生气，而是笑了两声，他转回头，直视他的眼睛：“这么小气呢？”

“你说，她是喜欢花，还是什么，我下次去学校直接带给她好了。”

沈羁拽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就是不想让这个失了理智的人去找她，去伤害她。

周一成还在说着，说着那些激怒他的话。

沈羁神色一沉，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摔在了地上。

周一成还没来得及闷哼，沈羁已经跨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一拳落下。

这拳不算轻，周一成偏了头，啐了口带血的吐沫。

他还在笑，继续激他，就是不还手。

沈羁又举了一拳，死死盯着他，眼里是红血丝。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想，他只想着她。她对着他笑的那个模样，对他说话的模样，害怕抽噎的模样，甚至安慰他的模样。

这么好的女孩，怎么能让人糟蹋。

这么好的女孩，凭什么让人糟蹋！

沈羁拎起他，就要往墙上砸，在只差一厘米处，他停下了。

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周一成是故意激他的，目的就是想把他送进去。

虽然他背后有沈家，但他了解，沈显天并不会去保他。

不管任何事，他都会让他自己去处理，解决。

包括这种事。

他将他拉回来。

他笑得肆意，沈羁盯着他，咬紧后槽牙：“不准去找她。”

周一成觉得可笑：“凭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威胁我？你以为你她的谁？”

沈羁说不出话来。

确实，他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他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别人想找她，他也无法阻止。

他青筋暴起，抓着他的衣领又紧了些，像是下一刻就能撕破。

似是注意到目光的注视，他扫眼过去，下一瞬间，他瞳孔紧缩，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来。

他远远地与她对视，她神色紧张，带着担忧。

他走过去的时候，是想抱她的。

但最后，还是她抱的他。

沈羁拉回思绪，看了几秒天花板，又朝自己身下看。

现在青春期，少年已经成熟。

他闭了闭眼，去拿了套睡衣，进了浴室。

＊

又一个星期过去。

这天晚上，林玖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她一人抓着书包带，走在街道上。

天彻底暗下来，天上没有光源，路边摊有些已经开始收拾了，烧烤店放在门口的的桌子，被服务员收了进去。

行人也变得匆忙。

林玖没被影响，依旧我行我素，慢慢地走。

忽然，一个冰冷的触感在她的脸颊上扩散开。

林玖起初只是皱了一下眉，不以为然。

没一会，越来越多的雨滴滴在她的头上，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要下雨了。

她加快速度走，但终究比不上雨水的速度，很快，雨就下大了，豆大的雨珠打在地上。

没办法，林玖没伞，只能站在超市门口，等待雨变小，但这雨仿佛就是要跟她对着干，不让她回家。

雨没变小，反而越来越大。

她开始懊悔今早把伞取出来，放在沙发上。现在好了，要是淋着回家，明天肯定感冒，搞不好还会发烧。

冬天本来就冷，下了雨更冷了。

林玖打了个冷颤，她双手摩挲两臂，以做功传热。

但穿得多也没什么效果。

雨水如珠帘般，在深黑的天幕下，肆无忌惮地横扫，打在秃枝上，打在人撑着的伞上。

不知什么时候，她旁边多了个人。

那个人懒懒散散的，也站着躲雨。

出于好奇，林玖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瞧那个人。

那个人下颚线明显，喉结滚动了一番，似是注意到了目光，将视线放在了林玖的身上。

林玖看清了他的脸，一愣。

这人很眼熟，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和沈羁打架的那位。

林玖蹩眉，移开视线。

她讨厌他，讨厌他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把沈羁打了。

那人忽地笑了声，喊她的名字：“林玖？”

林玖怔愣住：“你怎么知道？”

“哦，真是啊，”那人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猜的。”

鬼才信。

林玖反喊他的名字：“周一成？”

周一成没有拐弯抹角，很爽快的承认：“嗯。”

果然。

那天在公安局看见他时，她就猜到了。

林玖没再搭理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在这个时候，她觉得她的鞋还挺好看。

过了几分钟，林玖再瞥的时候，周一成已经不见了。

她终于抬头，不再看鞋，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眼睛——移不开了。

时间蓦然静止，仿佛水珠也悬在了空中，不再落下。

她鼻子骤然一酸，泪花已经在她的眼眶里徘徊。

她张了嘴，又闭上，一下子发不出什么声音。

雨变绵了些，不是豆粒般的大小了，而是芝麻般。

雨水混着泥土味，漫在人世间。

脚像是粘在了地上，怎么也抬不起来。

树上唯一的一片叶子，在这个时候落下，将自己的身躯献给了泥土，只为下一代更好。

还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只是这次，掺了许多温柔。

他的声音依旧，低低沉沉，他微弯唇角——

“林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