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日落之后，便是曲终人散之时。梨见园里里外外挂满了灯笼，点亮了夜色。

木棉嗓子干得冒火，想要叫人去给她倒一杯水，一只戴着扳指的手，递上了一杯清茶。

木棉接过茶水后，一口气喝完了，嗓子终于缓了过来，她向来人行礼后，道：“多谢班主。”

“木棉，近日来，你似乎没好好用功，这唱得不尽人意啊。”冯经业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抬眼看她。

木棉心虚地低下头，却还是嘴硬道：“班主，我是一时半会儿无法练成海棠姐姐那样子的金嗓子，但我已经尽了力。我虽比不上海棠姐姐，但我比玉兰可唱得好多了。”

“你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如今海棠不在了，你补上她的空缺，就必须尽快把基本功做好。”冯经业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想些什么。我早就说过，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不会成为你的东西。你若是固执己见，迟早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木棉不服气道：“班主，我一没偷鸡摸狗，二没伤天害理，就算遭报应，也轮不到我的头上。”

冯经业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是不是？你不好生想想，当初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命归西天，你还能好端端站在我面前，跟我斗嘴？”

木棉别过头，不吭声了。

夜幕之下，院子里响起了虫鸣，叽叽喳喳，此起披伏。

玉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扒拉住木棉的胳膊，笑意盈盈道：“班主，木棉姐姐可聪明了，这救命之恩，肯定会牢记在心。”

“最好如此。”冯经业拂袖而去。

木棉拉开玉兰的手，语气冷漠道：“班主训我话，无非你插嘴。”

“我是着急嘛。”玉兰挤眉弄眼道，“木棉姐姐，赶紧去洗脸，王爷在你房中等你好半天了。”

木棉眼中有了神采：“你不早说。”

木棉回了住处，才发现屋里有两人——

王爷和蒙面仙子。

蒙面仙子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本书，凑在油灯下认真地看着。而周之缟，一手端着茶杯，一边悠闲喝着，一边瞄向蒙面仙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木棉面色不善走了过去，两人同时抬起头，看了过来。

木棉见此情形，气不打一处来，她没好气地问道：“你来我这里作甚？”

乔落栗合上书，对她微微一笑：“我想问一个关于海棠的问题。”

木棉语气不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其他的，无可奉告。”

乔落栗问道：“海棠生前，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木棉皱着眉：“我说过了，无可奉告。”

“那请问，这是何物？”乔落栗摊开一块布，露出了一颗玲珑剔透的丸子。

这是她在梳妆台上的锦盒中找到，乍一看，有些像夜明珠，但闻着香甜，又像是可入口的丸子。这东西不大不小，让乔落栗无端想起了玲珑丹。

玲珑丹是丹药，也差不多这么大，闻起来像是药丸，有一股草药味，颜色是淡黄色，跟眼前这个东西，还是有些差距。

木棉神色无异，反问道：“你翻过我的锦盒？”

“抱歉，擅自动了你的东西。”乔落栗又问了一遍，“这到底是什么？”

上回过来，那锦盒中并没有此物，应该是木棉才放进去的。

“啊，这是……”玉兰探了个头，正要说话，被木棉一把捂住了嘴巴。

木棉道：“你擅自动我的东西，我为何要告诉你？”

乔落栗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

周之缟凤眼带着笑，默不作声。

在木棉回来之前，周之缟言语轻佻，调侃了乔落栗一番。乔落栗烦不胜烦，发了火，让他闭嘴，于是周之缟便一直沉默到现在。

木棉不会配合乔落栗，她只听周之缟的话。周之缟心知肚明，很是享受地看到乔落栗求助于他。

乔落栗眼神示意，周之缟却无动于衷，片刻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说道：“王爷，你可知这丸子是何物？”

周之缟这才说道：“木棉，仙子只是想查明海棠死的真相，她想知道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告诉她吧。”

怎想，木棉又闹起了脾气：“王爷这两日，跟仙子倒是关系亲近，我看，不如王爷跟仙子聊就行了，我在这里，也是多余。”

说着，她扭头就要往外走。

周之缟脸色沉了下来：“木棉，你这脾气，闹一闹就行了，平日里，我可以哄着你，如今，仙子是来办正事，你若是不懂适可而止，那以后，我就不会再纵容你了。”

木棉脚步定在了原地，回头看向周之缟时，眼中带泪。

周之缟却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对着玉兰道：“玉兰，你来说。”

玉兰似乎并未察觉木棉的异样，轻快地走上前，拿起那颗丸子，说道：“这是海棠姐姐爱吃的糖果，以前她都是装在锦盒中，还用手帕包好，特别珍惜。我有时嘴馋，找她要，她还不给。不过，我死皮赖脸求她，她还是给我尝过，这糖果比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甜，太腻了，我反正不太喜欢。”

“哪里有卖？”

“不是买的，是她自己做的。”

海棠自己所制？

乔落栗又问道：“这糖果，是如何做成？”

玉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现在这颗，是海棠留下的？”

“应该是吧，这糖果除了海棠会做，我们都不会。”

“除了这颗，还有其他的吗？”

玉兰看向木棉：“海棠姐姐的屋子，是木棉姐姐在住，有没有其他的，木棉姐姐……”

木棉接过话，斩钉截铁道：“没有，就只剩最后这一颗了。”

乔落栗问：“为何上回我来的时候，没看见这颗糖果？”

木棉道：“糖果一直放在锦盒中，是你自己没注意。”

“你可知这糖果是如何制作？”

“不知。”

玉兰说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道，而木棉的话，半真半假。乔落栗自信不疑，上回来的时候，锦盒中并没有这颗糖果。

木棉说了谎。

乔落栗盯着她：“你真不知道？”

木棉恼了：“你若是不信，为何要问我？”

想要从木棉口中套出话来，并不容易，除非有充足的证据，才能让她百口莫辩。

乔落栗将糖果包好，问道：“这糖果，可否让我带走？”

木棉看了她一眼：“随你。”

乔落栗从木棉房中出来，周之缟要跟着她离开，木棉委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爷，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风流人的风流债。

周之缟留了下来，乔落栗一人倒是自在。

只是没走几步，玉兰跟了上来，对着乔落栗吐了吐舌头：“我被木棉姐姐撵了出来。”

乔落栗脚伤在身，走得很慢，玉兰几步走在了前面，又停了下来，问道：“仙子姐姐，海棠姐姐难道真的不是辛公子所杀？”

“辛永嘉喝醉了酒，晕头转向且识人不清，不太可能杀人。”乔落栗道。

“那日海棠姐姐也是，喝醉了酒。”玉兰喃喃道，“海棠姐姐也爱喝酒，她总是在月圆之夜，坐在院中，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她喝的酒还一点都不好喝，苦涩，难以入口。可她却喝得酣畅淋漓，每次喝之前，再来一颗糖果，还说这样喝着，如裹着蜜一样甜。”

乔落栗道：“海棠吃糖果时，会喝酒？”

玉兰点点头：“糖果腻得慌，酒又涩苦，大概同时入口，别有滋味吧。”

上官檀说到做到，乔落栗踩着月色回去时，果真没再发现跟踪者。

她去了一家酒肆买了一坛酒，找了一处无人的亭子，伸着腿，靠着梁柱，在渐渐明亮的月光中，坐到了深夜。

今夜与她大婚之日一样，月亮高悬，微风徐徐。

乔落栗来到当时与辛永嘉相遇之地，回忆起辛永嘉的酒态。辛永嘉与乔落栗原本相识，可那时，辛永嘉酩酊大醉，已然不认得她了。

再之后，辛永嘉轻薄她不成，被上官檀的暗卫打断，她就跑到了八芳塔。辛永嘉大概也是在之后，就回了府。

倘若时间往前推，辛永嘉从梨见园出来，因醉态，这一段路途花费了更多时间，大概就是两盏茶。辛永嘉若是在这段路途中，遇到了凶手，他大概也不会记得了。

乔落栗提着酒壶，往八芳塔走去。那晚，她为了躲开暗卫，去了八芳塔，在上面睡了一觉。

今夜，明月当空，还有酒一壶，也是个露宿高塔的好时机。

慢悠悠晃到了八芳塔，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打更人敲着锣，喊道：“平安无事。”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八芳塔的守卫打着瞌睡，乔落栗小心绕过他们，借着塔外昏暗的灯笼微光，走上了塔顶。

乔落栗熟门熟路，跳上了东南角的石栏上，仰躺着，对着头顶的月色，以及京城的万家灯火出了一会儿神，随后，她从怀中取出那颗丸子似的糖果，闻了闻，张口就要吞下。

“仙子好雅兴，带酒赏月，还备了点心。”

乔落栗侧头看过去，笑了：“上官大人驱赶了其他跟踪者，自己却跟了过来，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上官檀的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中有些晦暗不清，甚至走近了，他的面容仍旧隐匿在月光的阴影中，只有他那独特的声音，在深夜中尤其清楚明晰：“恰好路过八芳塔，瞧见了仙子进塔，并非有意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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