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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天堑

奈川放下酒坛,走到她身侧坐下。

“那现在你可以动筷子了吗?”

谢皎皎很是努力地点了几下脑壳,拿起筷子对着满桌的菜发愣,奈川瞧她半晌,只得拾起自己伺候人的老本行,起身为她夹了几道甜口的菜色,又给她盛了碗青橄榄汤解酒。

喝醉了的谢皎皎很是乖顺,奈川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还奉行着自小养成的食不言那一套,吃到凉的也只会皱皱眉头,不会多说话。

奈川感受不到温度,只能凭着目测热气来判断哪道菜还算热,后来瞧得眼睛疼,只能招来侍婢把菜品全部撤下去再过一遍火。

谢皎皎捧着小小一碗橄榄汤,喝得很斯文,很优雅。

过了一刻钟,一碗汤竟然还是半点没见下去。

“谢皎皎?”

奈川伸手把谢皎皎手里的碗拿走,只见她的小嘴儿还保持着一吮一吐的动作,在空气里瞎捣腾。

“谢皎皎,你喝空气呢?”

奈川拿着帕子为她擦掉嘴边的酱汁,只觉得她这番样子着实是又好气又好笑。

“阿灯……”

谢皎皎软着声,撒娇般蹭在了奈川的肩头,拿着她未收的那只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胸口疼,就这里,闷闷的。”

“是你吃太多酒了。”

奈川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揽过谢皎皎的肩膀,轻拍着哄她。

“不是的,阿灯,我、我又见到那个人了。”

纤细的手堪堪停在了半空,许久未落。

“就是月夕那天,我和我哥来这里找你,我攀着十三楼的栏杆往下望,差点踩空摔下去,有一个人抓住了我的后领。”

奈川沉声问道:

“你看见他的脸了?”

谢皎皎将头埋在她怀里,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大约是看见了,但那时候我被吓得很了,看不清颜色,只看到对面的回廊里站着个男人,那人也在看我,和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后来就不见了。”

奈川顺着她落在自己手上的青丝,眼神落在窗阁旁的烛台上。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话落,谢皎皎的头埋得更低了,过了许久,才认命地摇了摇。

“不记得了。”

“那在你梦里,还有别的没在业都出现过的名字吗?”

“有的,梦里还有一个捉鬼大族,我记得好像姓闻……闻人,因为阴气太重女孩子总是养不活,所以只有男丁,梦里确切见过面的有……有一个叫闻人明州的,还有他夫人,姓闵的,还有初月的丈夫,叫……叫闻人什么来着……”

闻人于宵。

奈川险些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微张的嘴翕动片刻,最终还是和着果酒吞回了肚子。

一坛酒就这样见了底。

“可以跟我说说在你梦里,初月和她丈夫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奈川心念一动,压抑了许久的话借着酒劲脱口而出。

闻人于宵变化最大的那几年,她被拘在四方小院儿里,目之所及总是狭隘的,关于他的太多东西都是靠她自己猜测臆断。

即便后来通过何远等暗卫,以及谢皎皎这样曾与他有过短暂合作的人的记忆,她知道了许多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他曾在镜月居大火那日受大公子的□□之辱。

他曾在羽翼未丰时冒险刺探,差点死在八爷府上,只是为了替她报仇。

他曾无数次在她睡熟时悄然归来,与她和衣而卧,又在景明前离去。

他曾无数次流血殍橹。

他曾无数次被恶鬼缠身。

他确实把她保护的很好。

可她好像真的不算很了解他。

所以,她想听听,谢皎皎眼中的闻人于宵和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唔……听这些做什么?”

谢皎皎呢喃着,她的一颗心紧紧扒在温离身上,脑子也跟着一根筋了起来。

“我想听,好吗皎皎?”

奈川轻声哄着,纤指覆在她额角的百会穴上缓缓揉弄。

被伺候得甚是舒服的谢皎皎嘤咛一声,从善如流地回忆了起来。

“那个人……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好像叫闻人于宵。”

湛蓝色的瞳孔骤然一缩,按在她额头上的指腹也跟着停了动作,谢皎皎不以为意,只觉得是奈川揉累了,便从她怀里直起身子,拿起凉了的橄榄汤缓缓搅着。

日光被揉碎在碗里,随着汤汁潋滟开来,像是撒了把碎金,她抬手附在碗口,遮住了窗外的光,眼底便只剩下一碗品相不佳的褐色汤汁。

“梦里,我对闻人家最初的印象是在一场宴席上,闻人家的宴席,那日我心里有气,气那个不记得名字的男人,想教他也尝尝我的厉害,让他着急,就仗着酒醉,强叫那个叫闻人于宵的当我丈夫,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初月的男人了,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说。”

诚然,那个时候,他确实还不是她的男人。

但她说完就是了。

“后来,闻人于宵单独找过我几次,说是知道我与那男人的事,想和我做个交易,他要我谢家名下西郊天堑的一块地皮,还要我与他假订婚,事成之后他会帮我说服我家人,同意我和那男人在一起。”

西郊天堑……

那些个血肉模糊的牢笼,月夜下哀嚎遍野的深坑……

奈川不愿再想,又伸手拿来一坛酒,继续喝着。

“我大约……真的很喜欢他吧,这么不公平的交易,我竟然都同意了,只为了能和他在一起。”

奈川失焦的目光落在罗帏一角,长风贯入轩窗,卷起层层薄纱在半空飞舞。

她很清楚,喜欢是一方面,真正让谢皎皎愿意和闻人于宵合作的原因是:

谢皎皎心里很清楚,谢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她和温离的婚事。

纵使温离的那副皮囊有多像弱冠少年,都改变不了他是个比她爹都年长,已有不惑之年的大叔。

她是温离看着出生的,她是在温离的肩头长大的,她所熟知的那些天南海北的杂学,都是温离教她的。

他可以是她的大伯,可以是她的师父,可以是她的郎中,可以是她忘年的友人。

唯独不可以是她的爱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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