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西歧
九霄喘着粗气前后左右地晃了几下,终于还是脱力摔坐了回去,阖上眼睛重重地做了几次呼吸,等神思还算清明时,这才沉声问道:“她想要做什么?”
温离记好了这局残棋,信手拾着棋子,听他这么一问,便头也没抬地回道:“这事儿,她可没让我告诉你。”
“好,”九霄松开紧攥的手掌,重新站了起来,“既然先生不肯说,那就恕我无法成全鬼神大人,我相信尹边澜,会给我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已经疯了,就算你送到他跟前,他也杀不了你,”温离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向,继续收拾着棋子。
九霄自然也是没想到,向来心如蛇蝎的尹边澜会被一场看上去必胜的战役逼疯。
温离抬起头,只见他眉眼清隽,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淡淡地补上了后半句:“再说,你觉得,我会让你走出这方院子吗。”
这不是在疑问,因为话落后,温离又继续低下头去收他的棋子,压根就没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九霄凝着他额头上那条蓝色抹额呆了半晌,终于还是卸下了所有的尊严与傲骨,谨作为一个单纯的信徒,向一位临世的神明,跪了下去。
温离依旧没有看他哪怕一眼,他曲起膝盖矮下身段时,温离也刚好弯腰从凳子底下捡起那被遗落多时的最后一枚黑子。
可九霄的膝盖还没有落地,温离就已经直起了腰,而九霄也丝毫不受控制地,跟着温离的动作一起站了起来。
黑子从高处落入棋碗,清脆的响声被更大的隆隆声掩盖了下去。
那声音从天外而来,九霄和温离一起循着声响抬头望去,就在东面,仿若天地尽头的地方,出现了一束笔直的光柱。
它擎天而上,将天地生生捯了个方向,起夜的百姓推开窗户,一时竟不知道是金乌晕头错扰了夜色,还是月儿任性强留了白昼。
“看来,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温离面上仍然没什么波澜,他移开目光,甩甩袖子,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九霄看着他,欲言又止。
“想去就去吧,南门外的石柱上栓着北地脚程最快的汗血马,你骑着它一路向东,往那束白光的方向跑,若是跑得快一点,兴许,你还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他啜了口茶,再抬头时,九霄已经跑到了门口。
浆水染红了他的鞋底,成串儿的溅上了他青色的袍角。
“对了,别忘了你的刀。”
温离一手执盏,一手划开,一枚银色的物件从他袖中飞出,不过眨眼的功夫,九霄折身抬手,短刀就被他牢牢攥到了手里。
脑袋有些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可九霄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如今满脑子就只知道一句话。
「若是跑得快一点,兴许,你还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她就在那儿。
她在等我。
我一定要救她!
在丹鸟的眼中,业都的地势就像是一只被打碎的食碗。
东有鸣沙,南有松香,北面更是北数不清也叫不出名字的的林立高山围绕,而碎的那边,就是极容易被人忽视,进而几近遗忘的,
西歧,崆峒谷。
这儿是传说中金乌出生的地方,有看不到尽头的土地,没有北地大漠那般荒凉,也没有南境沃野那般繁茂,就像是多子之家中最为平庸的孩子,做错了事也不会被惩处,做对了事也不会被夸赞,它就默默无闻的坐在不起眼的一角,好整以暇地望着上方的戏台。
看他宴宾客,看他兴兵戈,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
如今,也终于在混乱之际不甘寂寞地走上了戏台,在它浴火焚身之前,再添上最后一把柴。
奈川盯着不远处的那炷快要燃尽了的香看了好久,直到忍不住,歪过身子又呕了两口血出来。
“还是不见好吗?”姜玉闻声,撩起门帘缓步踏来,看着贵妃榻下一地的血,不悦地皱了皱眉。
自从把奈川带到西歧,他就没见她下过床,刚开始只是咳,像是要把心肝脾胃都给咳出来,这两天直接开始吐血,从三个时辰吐一次到半个时辰吐一次,端这么瞧着,就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似的。
鬼神之力果然名不虚传,即便是将她夺舍,只留她几缕魂思在身体里游荡,也能把褚权折磨得不成人样。
若我能得到这份神力……
姜玉这么想着,只见奈川草草用帕子抹了把嘴角,重新倒回了榻上,顺手敲了敲胸口,又生气又无奈地说道:“这死丫头,还真是我小瞧她了,自从她醒了之后我就没消停过,啧,实在忒能折腾。”
地上的血很快就被擦拭得一干二净,姜玉绕过血迹在她床头站定,抄起她的手腕替她切脉。
脉相更加虚浮了。
奈川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开始赶人:“有这时间顾我,还不如再看看祭台那儿还有没有纰漏,北地那帮孙子,可贼得很。”
“放心,外面都弄好了,”姜玉闻着这一屋子血腥味儿也不愿意多留,摆摆手道:“子时就快到了,你再坚持坚持。”
“是啊,子时一过,这个死丫头就准备好灰飞烟灭吧。”奈川目送他背影离开,终于如释重负地阖上了眼。
“寒天,”
正偷摸打哈欠的婢女寒天赶忙来到床边,低头哈腰听着吩咐,
“去重新点一炷香,等香燃尽了,记得叫醒我。”
寒天用余光瞟了眼还留有一丝微光的香屑,利落答道:“是。”
一炷香就好……
奈川闭上眼睛时,脑子里就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就让她最后享受一下这为人的时光吧。
一炷香……刚刚好。
这样想着,呼吸渐渐沉了下去,在锦被里她悄悄将手向上挪了挪,停在了胸口上,那里,刚好能挨住那颗,好似能永不停歇地鼓动着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