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夜路

林敏到达父亲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大铁门已经关上，只开着小门。

她歇了片刻，赶紧推门进去，急着去找父亲。

但她刚走进去，有个人拿手电照住了她，慢慢走过来：“你是哪个班级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我找我爸爸。”林敏回答。

“你爸爸是谁，怎么跑学校里来找？”

“我爸爸是林家良，在这里当老师。”

“林老师啊，你真是林老师孩子？”

林敏点头。

“那你去吧，他在会议室开会。”

林敏走两步，回头问：“叔叔，会议室在哪儿？”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

林敏跟着那人走到一个电灯明亮的大房间，在门外站住，那人到门口叫一声：“林老师，你家孩子过来找你。”

林家良走出来，还没出门就嚷：“林书豪，叫你在房间写作业，你跑这里干什么？”

“爸爸，是我。”林敏走到门口。

“敏敏？你怎么这么晚跑过来？跟谁来的？”林家良惊讶得几乎后退了一步。

“我一个人来的。”

“你一个人？怎么来的？”林家良差点问女儿，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过来的。

“走路啊，我走路来的。妈妈叫你赶紧回去。”

“我的天，到底什么事，这么晚跑过来？”

林敏便把弟弟林超凡被鱼刺卡到受伤，正在医院抢救，母亲一个人应付不来，叫敏敏连夜来找父亲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一听小儿子受伤那么严重，林家良也不敢怠慢了。他回身去向领导请了假，然后回自己宿舍，交待并叮嘱林书豪一番。最后才出来，拉起林敏就走：“我们赶紧走吧。”

林家良心思全在小儿子那里，一点儿没想过女儿刚刚跑了那么远，早已经体力耗尽、疲惫不堪。居然还催着她：“敏敏，你快点走啊。”

林敏只感觉每迈一步出去，都有一颗铁钉刺穿脚掌一样的疼痛。但她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她觉得自己的事情，远没有医院弟弟的事情更重要，她必须跟着父亲赶紧跑回去。

他们走出校门，走了才五分钟，林敏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跪到了地上。

林家良立即去搀扶女儿：“怎么摔倒了，快起来，我们得加快速度跑。”

“爸爸，我脚好痛，走不动了。”林敏只好如实相告。

“脚痛？”林家良终于醒悟过来：“这，这可怎么办？”

“你走前面去吧，不要管我，我歇一歇自己会回去。”为了不耽误弟弟，她丝毫没考虑自己的安危。

林家良差点涌出眼泪，他当然不能把女儿独自丢在这漆黑的野地里。他便蹲下身说：“来吧，爸爸背你。”

林敏毕竟十岁了，已经不习惯被父亲和母亲背在背上，她羞涩着没有动弹。

“快点，咱们还得赶路。”父亲命令的语气。

林敏只好顺从，趴到了父亲的背上。林家良背起女儿，急速赶路：“你妈这个没脑子的，这么晚叫你跑过来，她自己怎么不来？”

“妈妈要照顾弟弟，她走不开。”敏敏替母亲说话。

“就她那样子，能照顾谁？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么晚叫你跑过来，万一路上出点事怎么办？”

“我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身上背个三十多公斤体重的孩子，走了十几分钟，

林家良也开始出现体力透支。他脚步沉重缓慢，直喘粗气。双臂也变得松弛无力，背上的女儿不停的滑下去，他就一次又一次挺一下腰，把女儿重新背回背上。

聪明的敏敏，能够觉察到父亲的疲劳，她心中不安，于是说：“爸爸，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林家良没有放下女儿，继续行走：“你别动，还有很远的路，你脚痛走不了的。”

再走了一段路，林家良终于还是支持不住，他踩在一块滚动的小石子上，身体激烈的晃动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没有连女儿一起摔倒。

他只好把女儿放下：“咱们歇一歇吧。真是奇怪，平时这条路一下走到了，怎么今天晚上路也变长了，跑这么久了还没到。”

是啊，人世间的事情就这么诡异，越是心里着急，时间越会变得更难过，脚下的道路也会变得更长。似乎，老天总是跟人对着干的。

幸好这时有一辆农用小货车从路上经过，林家良急忙拦住，跟司机一番恳求。那司机一听林家良是学校老师，就同意载他们一程，说他有个孩子也是在那所学校读书。

搭上顺路车，他们只几分钟就到达镇上。

下了车，父女俩迅速赶往医院，此时是晚上八点多。

到达医院，弟弟林超凡的手术已经结束，已经送入病室打着吊针。

李月娥就坐在床前，满面愁苦的守着儿子。一见丈夫进门，欣喜又慌乱的站起来身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林家良没有看妻子，从听到消息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对妻子生气，这件事除了怪妻子还能怪谁？

他先去看床上的儿子，想去看他的伤势，但是伤口被敷了纱布，他看不到。他于是回身走到医生值班室，询问医生，儿子的伤情。

医生告诉他，孩子的咽喉部位被鱼骨刺破，有一个很小的伤口。不过不必担心，鱼骨已经取出，伤口也不大，很快就能完全愈合。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林家良这才稍稍放心，重新返回病室。他一进门就对妻子指责起来：“你到底搞什么鬼？他这么小，你让他吃鱼？”

他摆出的是一种老师训骂学生的语气，一种自持自己是“智者”的语气，他平时训骂孩子们也是这样的，看来是老师当久了，产生了“职业病”。

“不是我让他吃的，他偷吃，我没看见。”李月娥辩解。

“你是个死人啊，没看见？你工作没工作，就叫你看个孩子，你都看不住。”

“你又不在家里，他有脚会走，我哪能时刻抱着他？”

“我不在家里，这还怪我头上了？我是故意不在家里吗？”

林敏靠在墙边，只是忧伤又难过的看着父亲和母亲，她知道她也阻止不了他们吵架，她的声音只会淹没在他们的吵闹声里。因为这样的情况在他们家里，实在太平常了。

还是一名护士进来，对林家良夫妇说：“这里是医院，要吵架回家去吵，不要影响别的病人。”

夫妻这才停止了争吵。林家良对妻子说：“你带敏敏回家去，这里我来守。”

李月娥没再说话，默默点头，拉着敏敏回家去了。这里交给丈夫，她放一万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