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这是边境星虫灾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南星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一部分垂在额前随着呼吸微微摆动着。

见到苏晓后，少年的双眼有一瞬间爆发出热烈的光芒，他甚至微笑了一下。

生动的、微笑的南星，和在艾洛面前忧郁破碎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很好。”南星说完这句活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热切地注视着苏晓。

实际上他不好，比起迅速结束治疗活蹦乱跳的苏晓，他雪白的病号服下是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到了新的治疗所这么久，他竟然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外伤，其余的全靠身体自愈能力硬抗。

苏晓点了下头，她习惯性扫视屋内的陈设，确认没有危险因素后，她的视线扫过少年的全身，她看到了不少新增的擦伤。

对于南星来说，真正难以克服的是心理方面的障碍，在艾洛的阴影下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南星有着极其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和记忆混乱，他说不上来自己的来处，倒塌的治疗所中挖掘出的智脑也没有能和他对得上号的。

治疗师们一致认为南星应该是艾洛逃到边境星之前诱拐的孩子，在骤然获得自由后，南星反而无法生存了。

“他的幽闭恐惧非常严重，”治疗师忧心忡忡地说，“进入治疗舱后就会有严重的应激，心理治疗也没什么显著的效果，我想有恢复良好的同伴陪着应该会好一点？”

南星的目光如影随形，苏晓努力无视他，“或许会吧，我今天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治疗，到下周前随时有时间过来。”

苏晓发现了，无论是哪一个军部治疗所，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心理医生匮乏。把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分给她后，到南星这里分配的就是心理治疗和身体治疗合二为一的治疗师。

……怎么想都不靠谱吧。苏晓定睛一看治疗师胸前的牌子，好家伙，还是个见习治疗师。

“下周？”南星忽然插话，打断了苏晓的沉思，“要去哪？”

治疗师替苏晓回答他，“彻底痊愈后就该入学了呀，苏晓正好能赶上军校的开学季。”

“……那我呢？”南星说，他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你走了，那我呢？”

瞧这话说的，好像苏晓要抛弃他了一般。

属于南星的精神力剧烈波动了一下，在试图向更远的地方扩散时被苏晓打断了。

“你试试呗，”苏晓冷静地说，“一周你差不多能痊愈了，到时候跟我一起入学。”

南星顿住了，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确实。”

治疗师拼命给女孩子使眼色：一周怎么可能啊啊啊啊！患者现在连治疗舱都不敢进！

但苏晓是真的认为南星一周就可以痊愈，能在艾洛近乎变态的实验中存活下来，还有能余出心思提醒她逃跑，南星本身就具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

她看了眼治疗师，艾洛在边境星作威作福这么久不是没有道理的，比起艾洛，其他心理医生的专业素养要弱了一大截，何况还是见习的。

表面上苏晓只是劝说道：“再试试进治疗舱？坚持一会儿就好。”

南星：“好。”

治疗师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本应只是起到陪伴作用的苏晓忽然反客为主，回过神来时，南星已经换好了进入治疗舱的衣服，苏晓非常顺手地在帮南星调试数据。

而治疗师本人，更像是一个无处安放的助手。

他跟在两个人后面，试图阻止他们：“之前试过了，患者进入治疗舱后就会引起应激反应，再严重点可能会影响到精神力！”

“医生，他不尽快治疗身体的话，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苏晓皱着眉说，“你也很清楚对吧？”

“但他现在根本做不到进行一次完整的治疗，甚至还会更加严重！”

“试试吧。”苏晓直视着治疗师的眼睛说道。

如同曾经的艾洛会被严肃起来的苏晓骇住一般，资历尚浅的治疗师同样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下落败，那是一双永远坚定的眼睛，治疗师对着苏晓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治疗舱中注满了修复液，南星打开盖子，面对里面狭小的空间有些犹豫。

“别怕。”苏晓说，“就睡一觉的功夫。”

南星躺了进去，修复液很快没过他的头顶，治疗舱的罩子是透明的，因此从外界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人的一举一动。

苏晓看着他慢慢合上眼，少年黑色的发在修复液中漂浮着，穿上贴身的治疗舱专用制服，南星看上去更加纤细了。

……得多吃点好的补补了。

苏晓内心诡异地冒出这个念头来，她总是能想起南星记忆中带着奇妙光环的自己，再接着想到南星对她近乎病态的依赖感和保护欲，以及少年用身体为她挡下石板后溅落的一连串血珠。

单凭这些，她做不到抛下对方不管……至少现在不能。

身体虚弱，精神头也不太行，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改善下伙食，让他多交点朋友，生活环境也得跟着改变才对。军部治疗所这种从心到极点的心理治疗方案可不行……她回头得查查联邦哪里适合年轻人居住了。

身体缩水前是个纯正成年人的前救世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走向，她是要养崽了吗？

苏晓：“……”退休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居然是养崽，对于只会打仗的救世主来说是不是太难了点。

砰的一声，来自治疗舱中不正常的响动打断了苏晓的沉思，原本安然躺在治疗舱中即将进入深度睡眠的南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在修复液中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去敲打已经合上的舱门。

绿色的修复液中丝丝缕缕的红色蔓延开来。

“我就说肯定不行了！”治疗师崩溃地说，“说到底为什么我会轻易相信你啊！”

苏晓没理他，她隔着治疗舱的透明材质与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对视，后者失去了凝视她时热烈的神采，而是缥缈地散开。

她敲了敲治疗舱的罩子：“这边。”

深蓝色的眼睛朝她望过来，南星吐出一串意义不明的气泡，但他伸出手来，隔着治疗舱碰了一下苏晓落在透明材质上的指节。

“做得好。”苏晓夸赞道，下一秒，在意识空间中无所事事的巨人悄无声息地伸手，把南星没有防备的精神力拉了过来，团成球状往翅膀下一塞。

还没有形成具体形状的精神力近乎温顺地被巨人捏成球状，苏晓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借着巨人的手戳了戳它——有点警惕心好不好啊！

以及，她不得不承认，南星对她没有警惕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与南星的契合度的确高得离谱。

苏晓想起沉睡前各方领导变着法劝她谈个恋爱可是压根没有契合的人选，而七百年的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却是个崽崽。

她看了眼南星病历上年龄一栏的17，笑死，未成年。

全程治疗师毫无察觉，他只是惊叹于治疗舱中的患者忽然停止了挣扎，和其他正常的患者一样，陷入沉睡的同时迅速被修复液治疗着。

“怎么可能？”治疗师觉得他的世界观都要重塑了，“你怎么做到的？”

“就那么做到了呗……”苏晓轻描淡写地说，“我设置的时间不长，他很快就要出来了。”

二十分钟后，治疗舱的门弹开，变得透明的修复液顺着管子流出，沉睡的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苏晓眼疾手快，把南星在她那睡得正香的精神体塞了回去，南星迅速惊醒。

治疗师匆匆忙忙地去仪器上查看南星的状态，仪器上清晰地显示少年身体的外伤已经好了大半，总算不是生命垂危的模样了。

“再泡两次外伤就能彻底痊愈啦！”治疗师愉快地宣布道，“今天的治疗先到此为止——”

“我觉得我可以继续。”南星打断了他，他又用那种奇妙的眼神向苏晓望去了，“……我想和你一起。”

他们重新坐到最初的桌子旁，治疗师愤怒又无奈地发现自己在两名未成年面前毫无立场可言。

“明明我才是治疗师！你们太不听话了！”

“你是见习治疗师。”苏晓无情指出，“治疗所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我们彼此都将就点吧。”

“好吧，”治疗师嘀咕着，“那就从最基本的开始……你叫南星对吧？聊聊喜欢的东西怎么样？”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似乎是为了缓解患者的心情，在句尾轻盈地上扬起语调，这就导致治疗师的语气无限接近于某个已经死去的心理医生。

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瞬间，激烈的精神力扩散而出，少年深深弯下腰去，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仿佛有再次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他，将他扯入绝望的深渊。而耳边，是幻听，是棕发男人轻佻的笑声。

“医生，我什么都不喜欢——”他喃喃道。

“——放屁，他喜欢救世主晓。”苏晓打断了他，“我记得呢，最喜欢的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