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孤女花姻
姒意坐在马车中,不经意间就回想起了昨天他邀自己与他同行的场景。
怎么就这么答应下来了呢?明明是想一个人前行的,虽说孤单了点,倒也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可她怎么就这般应了呢?她想不懂。
“阿意,雨停了。”身侧响起他轻缓的声音,姒意侧头去看,祁烨适时地撩起窗帘,方才还绵密的雨瀑果真清明了,车檐上偶尔落下两滴雨水,微风拂过,是雨后清新的味道……
姒意不禁笑了笑,随即问道:“如今已是午后,我们今天住哪里?前方有村镇么?”
“前方便是邻近南昭的黟县,我们今夜在那落脚便是了,阿意不必担心。”
姒意点点头,依旧是有些疑惑,“不过那个华老头倒是奇怪,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我还想着好好谢谢他呢。”
“也许他就是这般性子吧。”祁烨见她有些失望,又继续道:“不过,‘缘’之一字,妙不可言,说不定日后还会遇到,届时再谢也不迟的。”
姒意叹息一声,微一抬头,便对上了他那双淡然如水的凤眸,她不由想到曾和他在东晟宫中所发生的事,他那时候的性子与如今相比,还真是大相径庭,她不由开口道:“你之前……便是这样的性子么?”
祁烨微楞,认真看她,“阿意以为我是什么性子?”
“就是……很温柔,像是风,春风,如沐春风吧。”姒意一连说了好几个形容词,才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到最后总结一句,“反正就是让人一下就喜欢上的那种温和……”
“原来我在阿意心中是这般的……”祁烨喃喃说着,又朝她笑笑,“总之阿意不讨厌我,又愿与我同行,我便心满意足了。”
“怎么会讨厌你呢?你这神仙一样的人,会有人讨厌么?”姒意认真反问。
祁烨眉眼微垂,摸了下高挺如玉柱般的鼻子,轻声道:“阿意委实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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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到了黟县。
这里的房屋以‘青白’二色为主,阡陌小巷虽然不宽,可也是四通八达。青色的砖瓦被雨水淋洗过,似乎都散发着光泽。眺望远处,宝峰湖上水天交接之际,还有绚丽成片的晚霞,湖上几叶小舟上升起袅袅炊烟,映衬着这景色,正有一片恬淡的‘山水人家’之象。
或许是刚从深宫高墙中出来,姒意看到这样的景色,简直不要太高兴。
“这也太美了吧!”她回身兴冲冲地对祁烨道。
“阿意很喜欢这样的景致么?”自祁烨认识她后,也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般高兴,唇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当然喜欢啊,比宫中的好太多了!宫里哪有这么美的晚霞啊……只可惜……”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
“可惜什么?”他有些好奇地道。
“没什么……就是想着要是能拍两张照片就好了……”她小声嘀咕,本以为他听不见,可祁烨却突然问,“何为‘拍照’?”
“哈?你听到了?耳朵这么灵的么?”姒意指了指天边的景色,“就相当于画画吧。”
祁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一路走来,七拐八拐地这才找到一家叫‘天上客’的客栈,今日人倒也不多,还有几间余下的客房。
两人刚一进去,便听角落里有几个聚在一处的人在谈论着什么,姒意经过几人,也只听了个只言片语。
“皇城出大事了,太子殿下原本要娶的侧妃烧死了!诶呦!听说那殿下难受得不行,都快相思成疾了……”
“这桩事我亦有所耳闻,听说太子殿下爱极了她了,也不知是个怎样的美人儿,可惜了,见不到了都成灰了……”
“……”
虽说这事传得肯定是有夸张的成分在其中,可是听过自己‘烧成灰’这种话还是觉得异常别扭。
“二位,打尖还是住……”客栈老板瞥了眼姒意二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今儿还真是个好日子,这么偏僻的地方竟来了这么一对绝色男女。
姒意轻咳一声,微微低头,“住店。”
老板回过神来,嘿嘿一笑,“您二位是夫妻吧?是要一间客房么?”
姒意正要反驳,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姒意有些好奇地回头朝门口眺望,却见客栈门口正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外面是怎么回事啊?”姒意有些疑惑地问。
“唉,说起来晦气。”老板一脸不情愿地道:“有个姑娘,死了爹了,没银子葬,就整日在我们客栈对面那堵青墙蹲着,说什么卖身葬父,若是她长得地美点便也罢了,可是那夜叉样,谁敢买回去啊……”老板说着摇了摇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姒意抿抿唇,又往外看了眼,直到老板递来一块房牌后,才恍然道:“我们要了两间。”
老板也是有些惊讶,“你二人不是夫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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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饭后,姒意便开了窗子透透气,可却一眼瞥见了直挺挺跪在墙边的孤女。她身着一袭白色孝衣,微微低着头,面前还放着被草席裹着的尸体,听方才上菜的小二说,她已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了。
姒意眉心微蹙,刚叹息一声,却传来了一道敲门声。
“阿意,是我,你睡了么?”是祁烨的声音。
“没有。”姒意大步上前,为他开了门。
祁烨一手背在身后,语气略带询问,“能进来么?”
姒意连忙退到一侧,“当然,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身后,有些疑惑地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祁烨微微垂眸,这才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我见阿意方才见到晚霞时心生欢喜,方才小二送来晚膳时,便与他借了笔墨,回想着画了下来。”
姒意一脸震惊,“你还会做画啊?!”她说着,便打开了他递过来的宣纸,当看到里面的湖光晚霞时,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许是第一次看到姒意这般张口结舌的模样,祁烨倒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随手丹青而已,阿意若是日后有喜欢的东西,我替阿意画来便是。”
“哇,你也太好了吧。”姒意小心翼翼地在桌案上放好那幅画,随即有些兴奋地拉他过来,甚至都不曾注意自己这副动作有多亲昵,更没注意到祁烨那有瞬间恍然的眼神。
“我也曾见过师兄他们作画,都是要在画上落款在装裱的,你也写点什么才好啊。”她说着,便将笔墨递给了他。
祁烨神色淡然温和,接过笔后,问她,“阿意想我写什么?”
“这……”姒意原本倒也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他冷不这般问自己,她还真有些说不出来。
“唔……要不然你想吧,我也没什么学问。”姒意有些无奈地道。
祁烨笑笑,提笔思忖片刻,这才微挽衣袖,落笔——
‘落霞初晴人意好,湖上萧鼓正欲时。’
他的字体类似行楷,规整而不显刻板,洒脱又又不随性,一笔一划,着力均匀,蓄力而发,行云流水。
姒意微微吃惊,不禁侧头看他。
他眉眼微垂,即便是停滞不动时,身上也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韵凝动,倒不是最初她所熟知的温和,反而是有些清冷淡泊……
似乎感受到身侧的人盯着自己,祁烨轻咳一声,将干好的字迹递给她,“阿意看看可还满意?”
姒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接过画作,尴尬地笑笑,“满意满意。”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这般盯着人家看,倒是像个色胚……
姒意不禁有些懊恼起来。
从此处再去南昭需走水路,姒意索性将马车卖了,又换了点盘缠,她想着,总该够两人路上用了。
两人出了客栈后,姒意又瞥见了那卖身葬父的姑娘,她手上还有半块脏兮兮地窝窝头,一点点地啃着。
姒意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她记得她师父曾经同她说过一句话,‘这世间的疾苦千千万,帮了一个,又来无数个,你又该如何?人各有命,倒不如让他们顺其自然……’
姒意叹息一声,刚想撇开脸,那姑娘的却突然与她心有灵犀似的抬头看了眼她。
她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右侧脸颊还有一大片红色胎记,可眼神倒是清澈,冲姒意笑了笑。
姒意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冲她挤出一丝笑来,本已和祁烨越过了她,可却又鬼使神差地去一侧的馒头摊买了两个白白软软的馒头,折返回去递给了那姑娘。
“吃这个吧,你的那个有点脏了。”姒意有些无奈地道。
“多谢姑娘。”她眼里雾蒙蒙的,擦擦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馒头。
姒意正想去前面找祁烨时,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姒意正想回头,身体却突然被人拉到了一侧,“姑娘小心!!”
“啪!!”一道清脆的鞭响抽到了这个姑娘单薄的后背上,那原本的破烂衣服瞬间裂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狰狞吓人。
“滚开!死叫花子!别挡老子的道!”马上的人咒骂几句,扬鞭而去。
祁烨此刻也匆匆赶了过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姒意,“阿意没事吧?”
姒意摇摇头,急急上前去看为她挡下一鞭的那个女子,她后背的伤口已有些模糊,需得及时上药消炎才是。
“我带你去医馆。”
“不碍事的,只是皮肉伤罢了。”她浑不在意,继续守着她爹的尸首。
姒意皱了皱眉,眼见她单薄的肩膀已摇摇欲坠,马上要倒下之际,她大步前对那姑娘道:“我正巧缺个丫鬟,你可愿意跟着我?”
那姑娘微怔,愣然地看着姒意。
姒意握住她的手,将方才卖马车的银子递给她,“先找人葬了你父亲,我在天上客楼上第三间房等你。”
她话音一落,便要折回客栈。
“姑娘不怕我是骗子,拿银子便跑了么?”
姒意回身冲她笑笑,眼神却是坚定,“不怕。”
姒意与祁烨终是没走成,因为……盘缠不够了!姒意算了一下,一路上供三人开销的银子,顶多再用个十日。
所以便不得不滞留在此,先想个办法赚点银子再说。
姒意虽没说什么,可祁烨也知她的窘迫,不禁有些自责,“都是我不好,浑身上下,无一财物,让阿意为难了。”
“诶你别这么说啊。”姒意拍了拍他的胳膊,“钱这个东西么?动动脑子或者……”
姒意迎上祁烨略带好奇地目光,只得将原来的‘动动手’三个字咽下,改口道:“辛勤劳动便有了。”
虽然她曾是业界大手子的徒弟,可身边有这么个神仙人,总是不好再做什么不好的勾当么,更何况,尽管曾经她师父有名,可她可没真正意义上偷过什么钱财……
“那我能为阿意做些什么?阿意直说便是,我虽才情拙劣,也可以出力。”
姒意见他一脸认真地模样,倒有些想笑,习惯地将他又错当成之前那个‘小傻子’了,“你当真想出力?”
“嗯。”
姒意想了想,起了与他玩笑的心思。她一手拖腮,食指微曲,轻轻捏起了他的下巴,如此这般更好看他的倾城容颜,“这张脸倒是精致,莫不如将你摆在街上让人观赏,一眼……总得一两银子吧?”
姒意话音刚落,却见祁烨突然撇开了脸,小声道:“阿意莫要这般与我玩笑了……”
他话音一落,姒意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触电似的收回手,“那个……对不起,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不,我……我开玩笑的。”
靠!她刚才在做什么啊?!好歹人家也是古代人啊,如今倒好了,怎么还调戏上了!
姒意见他白玉似的耳廓似的耳廓边缘倒有些泛红,她更不好意思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无妨,阿意莫要自责。”半晌,他才低声开口。
好在此刻那卖身葬父的姑娘寻了过来,这才不至于让二人继续尴尬。
她大步上前,直接跪在了姒意面前,“花姻多谢姑娘的赎身之恩。”
姒意可不习惯旁人对她这样,连忙将她扶起来,“原来你叫花姻,名字当真是好听,我叫姒意,日后直呼我姓名便好了。”
“这……”花姻一脸犹豫。
“没有什么这那的,来,我先给你看伤。”她说着,直将花姻拉到了自己的房中,迅速关上了门。
呼,终于松了口气了。
姒意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起方才祁烨窘迫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好笑。他如今虽然恢复了正常,可有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