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之动
与他单独在一起时，云奉月未着面纱，穆倾风可以清楚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此刻她的眸中所见皆是他。
剑尖离她的胸口有半尺之遥，她向着穆倾风走了一步，剑尖在将要刺破她的衣服的那一刻迅速撤回。穆倾风快速收了剑，眼中满是疑惑，猜不透她意欲何为。
云奉月眼中并无戏谑之意，问道：“若有一日，我成为了你的敌人，这一剑你会否毫不迟疑刺向我？”
穆倾风神色复杂，并未答话。云奉月又向前走了两步，紧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
二人距离极近，林中微风吹起云奉月的青丝，拂过穆倾风的脸颊，他向后退了一步。云奉月却不想放过他，向前逼近一步。
“师叔为何不答？”
穆倾风避开她炽烈的目光：“未发生之事，多思无益。”
“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若有那日，师叔会不会挥剑相向。”
穆倾风退无可退，正视着她问道：“他日，你会成为我的敌人吗？”
云奉月有些错愕，倏而眼中笑意盈盈。
“不会。”
“若你不会，那我便不会。”
云奉月望着近在咫尺那双坚定的眸子，心口微微发颤，她并未细思这种感觉的根源，只想随心而为。她伸出手臂环住了穆倾风，心口被一片暖意包裹。
“师叔的回答真是狡诈。”
穆倾风在与她接触的那一刹那本能地要推开她，云奉月却收紧了手臂困住他，把头埋向他的胸口。
“今日是我的生辰，师叔便纵容我一回吧。”
穆倾风的手停在半空中，心渐渐软了下来，他把手缓缓放回身侧，轻叹了一声。面对她，他的原则似乎总会打上折扣，但自己却并非全然抵触这种“破例”，便如眼下，他本该推开她，却似乎并不想推开。
云奉月见他不再动作，手上的力松了些，闷闷地说道：“今日是四月二十，我是去年四月二十一到山上来的。”
穆倾风瞬间便懂了。
“今日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不曾在其他人面前展现过柔弱的一面，穆倾风是个意外，她知他生了一副柔肠，便揪住了这一点，让他不忍，让他难以拒绝。
“我今日下山去了，在竹溪镇吃了一碗长寿面，那面没有我姨娘做的好吃。”
“我第一次一个人过生辰，我好想她们。”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牵扯你，可我，没有别人可以说这些。”
字字句句敲打在穆倾风的心坎上，他觉得自己的心似被撞出了裂隙，疼得要命。
“总有一日我会离开，待我武功完全恢复，便不会留在山上，这是拜师那日便说好的。”
“所以，师叔你莫要担心，等我走了便没人再这样缠着你了。”
穆倾风不想继续听下去，他抬手揽住云奉月，将她的声音捂在了自己怀中。
云奉月只知自己此刻贪恋着他的怀抱，不想放开。二人静静拥着对方，耳中所闻只有彼此的呼吸之声。
晚霞在天边划出一片火焰，映红了二人的身影。
云奉月从穆倾风的怀里退出来，对穆倾风说道：“我买了酒，师叔可否赏脸？”
“好。”
二人在石头上并肩而坐，云奉月将带来的两个瓷碗臻满，递给了穆倾风一碗。
“这是桂花酿，不会醉人。我还买了卤味用来下酒，师叔不必客气。”
穆倾风见她神情恣意，已不似先前那般，心便跟着放松下来，接过了她递来的酒碗。
云奉月拿起自己那一碗，向穆倾风举碗致意：“多谢师叔陪我。”
“生辰快乐。”穆倾风端起瓷碗浅尝一口，果真如她所言，很甜。
云奉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见穆倾风仍在小口抿着酒，她夹起一块卤肉，送到穆倾风嘴边：“师叔尝尝。”
穆倾风从未被人如此喂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这里没有外人，尝尝嘛。”
穆倾风脸色不自在，却并未拒绝，咬下了那块卤肉。云奉月轻笑，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酒。
“一年前我掉进济原江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再无下一个生辰。但没想到我命大，还能活着。现下坐在这里喝酒吃肉，身侧有人陪着，这已经很好。若没有你，没有我师父，没有你们，便不会有今日的我。”她侧过身面对着穆倾风：“这碗酒我敬沧元山，师叔既是掌门，便接了吧。”
她今日既难过又欢愉，想放纵自己一回。
穆倾风平日并不饮酒，这酒虽不是烈酒，他却也不想多饮，只端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小口，静坐着看她喝。
几碗下肚，云奉月面色开始泛红。“怪不得有些人喜欢喝酒，这酒真是个好东西。”她有些上头，脸上一直挂着笑与穆倾风说话。见穆倾风不喝，索性拿起酒坛子喝。
她灌得有些猛，酒洒到了衣服上，穆倾风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让她擦拭颈边的残酒。
云奉月借着酒劲，想任性一下。她将酒坛子放回地上，往穆倾风身边挪了挪，脸上笑意更盛。她握住了穆倾风握着帕子的手，向自己颈侧探去。
“你……”穆倾风向后撤回手臂，却被她施力禁锢住。
“我怎样”云奉月狡黠地望着他，“师叔，我好看吗”
穆倾风只当她是醉意上头，气恼却又无奈，想到她先前说的那些话，又带着几分不忍，只能将头别向一边，任由着她行事。
云奉月见他气恼的样子反觉可爱，伸手将他的头扳向自己：“你说嘛，我好不好看”
穆倾风僵硬地挤出两个字：“好看。”
云奉月仍不放过他，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男人不是都喜欢美人吗你说我好看，那你喜欢我吗”
穆倾风脸色憋得通红，他从未被人逼问过如此直白的问题。他从未想过情爱，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只会为发扬师父传承的武学而活着，到老都是一个人。
眼下却有一个女人问他情爱之事，他未曾想过，所以无法回答。
他轻拂开云奉月的手，向旁边挪动了几尺，与她拉开了距离。
他正色道：“我是沧元山的掌门，喜欢或是不喜欢并不是我该考虑的事，自我接过掌门之位那一刻，我便把一生都交给了沧元山，一生为发扬沧元山武学、传承师父的剑法而活。至于其它，皆是无谓之事。”
云奉月本意只是想调戏这个“正人君子”，听他说出这番话心中却不是个滋味。若此话从别人口中讲出，或许是言不由衷的虚言，但出自穆倾风之口，她知道，这便是他心中所想。
她收起玩闹的心思，喃喃道：“从未想过吗待你须发皆白，身边之人皆有人相伴，只你形单影只，每晚与烛火相伴，不觉凄凉吗”
穆倾风未有一丝犹疑：“未到那时，无须多想，世事无常，也许未及白头，已与世长辞，师尊曾言，人需活在当下。”
“若有人对你动了真心，想与你执手一生，你当如何”
“我并未遇到这样一个人，即便遇到，我自会与她言明，劝她令觅良人，不必为我耽误年华。”
“傻子。”云奉月觉得好气又好笑，眼前这人如夜空中的皎皎孤月，遗世独立，高不可攀。若将他拽进这俗世红尘走一遭，尝尽情爱的酸甜苦辣，不知他是否仍会义正言辞说出这番话。
她问道：“若那人是我呢”
穆倾风对上她的眸子，那双眼瞳澄澈深邃，叫他一时迷了心神，分不清刚才那句是否是戏言。
云奉月便又问了一次：“若我对你动了心，想要与你共度一生，你会如何”
穆倾风心口一颤，想把刚才的说辞再说一遍给她听，却迟疑了。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你醉了，我们该下山了。”
云奉月起身站在他面前俯身望着他。
穆倾风不知她意欲何为。
云奉月倾身而下，覆上了他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穆倾风大震而起，犹如置身梦境，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然而唇瓣上残余的触感却在提醒他，他被人轻薄了。
“你！”
“我如何”云奉月唇角弯起，望着穆倾风，眼中荡漾着湛湛清波，似有万千情丝流转。
穆倾风面上透出些许红云，他转身便要离去。
云奉月却不想让他得逞，拉住了他的手，闪身挡在他面前。
“这就想走了吗？师叔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桂花酿的酒劲似乎上来了，云奉月觉得自己醉了，她很想知道穆倾风的答案，不想放他走。
穆倾风想将手抽回，无奈云奉月双手牢牢握住他的右手。
“你放开。”
“不要，你回答我。”
“你醉了，待你清醒之后我再同你说。”穆倾风耐住性子，她此时像换了个人，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只当她适才乃是神志不清的醉言，不然怎会如此无理取闹、撒娇耍赖。他想，若她酒醒了，定不会提起此事。
云奉月却不买他的账：“不要，你现在就回答我。”
“好，”穆倾风平复下自己的躁意，神色坚定：“我不会对任何人动心，若你起了心思，便趁早了断这个念头。”
云奉月闻言并未撒手，脸上神色也无甚变化，仍是紧紧盯着他。倏而，她轻笑一声。
“是吗？可心长在我身上，你能如何我这人最喜欢与别人对着干，你越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去做。”
她双手环上穆倾风的脖颈，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瓣狠狠压在穆倾风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退开。
“我可不是好惹的～”她看着穆倾风呆若木鸡的样子，笑着转身向竹林外跑去。
穆倾风像被人敲了一闷棍，脑中一片空白，嘴唇传来的些许痛感搅乱了他的思绪，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天色暗了下来。
他动了动身子，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回到石头边上，拿起云奉月放在石头上的剑，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