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血肉炼金

当黑曜石构装泰坦的巨大手掌笼罩头顶的时候，玛丽薇安并未逃走，她的注意力甚至不在眼前的致命威胁上，以至于依然还是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

她心中所思并非眼前的黑色巨人，而是身边的难民。

神爱世人，所以赐予凡人以福报。生命无价，救人无需回报。代替神灵行走于地上的选民，也应奉行神灵的教义。玛丽薇安对此一直深信不疑，当听到马赛恩爆发瘟疫的消息时，她毫不犹豫地率领生命神殿所属前去。

农夫就应该去耕田，铁匠就应该去打铁，骑士就应该去战斗。对于生命女神的圣修女来说，驱散瘟疫治疗病患就是理所应当的天职。物尽其用，各司其职，这是玛丽薇安对于世界的认知，传统而又纯粹的秩序哲学。

她从未奢求过任何人的感恩，却也没想过自己会被人憎恨。

是的，憎恨。在圣白庇护所被摧毁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难民对于自己的憎恨。

你是修女吧？可以拯救我们的吧？我们就快要死了！为什么不救救我们……诸如此类的呼喊在黑夜中此起彼伏。

瘟疫之所以被称之为天灾，就因为它不仅会折磨人类的身体，逃离家园的难民们，精神上已经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痕。他们只要稍微受到外界的刺激，就很容易崩断那根名为“理智”的脆弱神经。

想要活下去，只想要活下去……脑海中仅存的这一点信念支撑着他们前行，而其他诸如道德、和良知之类的东西，在求生的**面前都变成了无用的累赘。

只要消灭了煽动闹事的诅咒教徒，他们就可以冷静下来了吧？圣修女在陷入昏迷之前一度曾抱有这样的幻想。

伊斯塔伦城门紧闭，难民们拥挤在她脚下祈求慈悲，于是她以女神之名与假冒的领主对抗。而在安托尼奥下令开门之后，难民们又一哄而散。

他们裹挟着小修女伊雯挤到城下，又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不管不顾地逃命。

难民依然还是难民，只想要求生的难民，与暴徒没有任何区别的难民，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徒劳地想要抓住一切救命稻草，无论是圣修女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区别。

“真是……丑陋的……**啊……”

黑曜石构装泰坦正想要再次撞击城墙将安托尼奥碾成肉酱，突然感觉手上有异。它有些疑惑地停下动作，打开紧握的手掌看去。

掌心里血迹斑斑，却没有留下一具尸体。一朵深蓝色的冰晶莲花静静地潜藏在鲜血之中，连同附近的黑曜石也染上了一层冰霜。泰坦张开手掌的一瞬间，莲花突然层层绽放，散发出来的寒气将整只手掌冻成一坨坚冰。

一缕赤红色的火苗从莲心缓缓升起，见风即涨，以莲花冻结出来的冰面为燃料熊熊燃烧起来。寒冰与火焰结合在一起，化作绚丽的紫色光华。

紫发的圣修女从莲花中走出，脚踏着无形的台阶一步步离开泰坦的手掌升上半空。冰与火的十字架在她身后缓缓浮现。十字架上的神灵威压忽隐忽现，在冰与火的煎熬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呻吟，逐渐演变为尖利的哀嚎。

十字架从中折断，坠入虚空，玛丽薇安的身体也随之一颤，向后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紫色火焰缠绕在她的身上，少女的身影在火光中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她的双腿纠缠在一起化作一条蛇尾，头顶上生长出两只向后弯曲的尖角。亮紫色的波浪长发暴涨数十米垂落于地面，身上的修女服化为灰烬，只剩下由身体里生长出来的鳞甲胸衣衬托出波涛汹涌。

名为玛丽薇安的圣修女消失在火焰中，取而代之的是体型不亚于黑曜石构装泰坦的人首蛇身怪物。她降落到地面，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伸出手从虚空中抓出一条九头蛇鞭，背后同时绽放出两条火焰幻化的羽翼。

单用“怪物”都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存在，那分明是来自于地狱的魔神！

她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四散奔逃的难民之中，有人突然就跪倒在地上，紧抓着自己的喉咙不停地抽搐起来。半透明的虚影从他身体里不由自主地飘荡出来，然后紫色的火焰从天而降，将他焚烧成一团灰烬。

一口气吸取了上百条污浊的灵魂，名为“玛丽薇安”的魔神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睁开眼睛看向耸立在自己面前的黑色巨人。

黑曜石构装泰坦并没有表情变化，或者说它本来也不具备惊讶或者慎重的情绪反应能力，在他被预先设计好的程式中，一切活动目标都是必须消灭的敌人。锁定住新的目标之后，它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拳打向魔神的胸口。

魔神似乎还不太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想要躲闪却没有完全躲开。黑曜石构装泰坦一拳砸在她的小腹上，拳头几乎全部陷入皮肉之中。魔神尖叫着喷出一口鲜血，弓起身体向后急退，下身的蛇尾盘旋成一团，竟然将这一拳的力道完全承受下来。

她喷出的血液在半空之中直接化作紫色的火焰，倾洒在黑色巨人的手臂上如跗骨之蛆一般熊熊燃烧起来。经受地火万年熔炼的黑曜石不惧怕任何烈焰，然而这种紫色火焰的本质却是冰与火的结合，就算是再坚固的岩石也无法承受双重极端温度的考验。

黑曜石构装泰坦似乎感觉到了紫火的异常，迅速用另一只手掌去拍打燃烧的火焰，然而此时魔神也已经缓过气来，她扬起比自己蛇尾还长的九头蛇鞭，在半空中甩出一道炸雷般的鞭花，狠狠地抽打在黑色巨人的脑袋上。

九颗硕大的蛇头轰击在黑色巨人的脸上，口中同时喷射出无边无际的紫色火焰。黑色巨人紧捂着脑袋踉跄后退，冷不防脚下一绊，失去平衡轰然摔倒，同时也压垮了身后另一段城墙。

魔神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缓缓收回下绊子的蛇尾，扬起手上的九头蛇鞭照着黑色巨人一鞭又一鞭地抽过去。黑曜石构装泰坦的身体上不一会儿就沾满了漫天的紫色火焰，而在他身边鞭影掠过之处，大地与城墙都被无数道沟壑撕裂得支离破碎。

魔神一连挥出十二鞭，眼看着周围天上地下全都陷入火海之中犹自不肯罢手。九头蛇鞭突然绷直，黑色巨人紧握着鞭梢从火焰中猛然跳出，眼中射出两道金色光芒打在魔神的脸上，趁着她扭头之时抓住蛇尾用力一拽，将她拖倒在地……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展开啊。”

远处城墙之下无人注意的小巷子里，一颗活蹦乱跳的人头遥望着远处烧红的天空，脸上第一次显露出震惊的表情。

“谁会想到生命女神的选民才是真正的‘使徒’呢？那老女人的眼睛瞎了吗？老头子们这些年里一直把安托尼奥当做命运之子，没想到这回却被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我就喜欢这种意外的惊喜啊。”

只剩下脑袋的斯奈克伯爵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脖径的切断面上探出几根柔软的触须，逐渐长大将他的脑袋顶到半空中。触须上生长出更小的触须互相纠缠起来，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身体。

斯奈克伯爵伸手一招，从城墙上降下一滩鲜血，浇洒在他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雪白滑嫩的肌肤。他咳嗽了一下，从嘴里掏出一条黑色丝巾往身上一披，一阵光芒闪过，身上所有样式繁琐的衣物全都穿戴整齐。仅仅是一转眼的功夫，他又变回了那个衣衫楚楚的钦差大人。

“原来您这么喜欢意外的惊喜吗？”一个悠悠的少女声音从身后传来，斯奈克伯爵挂在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硬住了。

“想不到能在人类的国度看到凯尔精灵秘传的血肉炼金术呢，斯奈克伯爵大人，不知道你的主人有没有告诉过你血肉炼金的代价？”

“我的主人？小姐你又是何方神圣？”斯奈克伯爵冷笑着慢慢回过头去，他身后的小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黑曜石构装泰坦的造价不菲，潘朵拉舍得让你如此挥霍浪费？”

少女的声音仍然从耳后传来，不知远近。斯奈克伯爵猛回过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原来您是主人的旧识吗？”听到潘朵拉这个名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旧识？姑且算是吧……”少女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斯奈克伯爵更加疑惑。

“从她来到卡尼拉斯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呢，你知道她现在又研究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吗？”

“在下怎敢妄加揣测潘朵拉大人的意志。”斯奈克伯爵低下头，陪着笑说道。能知道那位大人并非此境之人这种隐秘信息，身边的这位恐怕也不会是良善之辈。

“潘朵拉的忠犬啊，和我做个交易如何？”少女的声音就像趴在耳边低喃一样，让斯奈克伯爵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告诉我潘朵拉在研究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就告诉你血肉炼金的真正隐患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