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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福德的脸色很难看,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一个合格的商人应当把自己真实的情绪隐藏在微笑之下,但他现在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出现了微微的扭曲。
将近两个小时的亲切会谈并没有得到任何实际成果,双方对于商品价格的确定陷入了僵持,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对方是能够带领上万名难民从北方逃出生天的优秀领导者,绝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就报以轻视的态度。
暂时性的僵持并不重要,双方彼此心里面都很清楚,这笔交易是必然会达成的,无非是利润高低的问题。一百多万金币的生意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但对于萨拉丁男爵来说也就是账面上的一笔“正常生意”。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摸清楚这些流亡者的虚实,然后再确定是否要在这里做一笔真正的大单。
到目前为止所收获的信息让阿克福德十分满意,蒂雅娜显然很愿意吃进这批粮食,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同时也说明她手上的资金相当充裕,只是不愿意为了那些生活物资多花冤枉钱而已。
不要看这支流亡者队伍衣衫褴褛的样子就以为他们真是要饭的乞丐,阿克福德已经注意到那些在山谷周围负责警戒的军队,那些士兵虽然护甲残破,但是眼神中都充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气,一看就知道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战士。
阿克福德见识过雷霆要塞的精锐部队,而这些据说来自伊斯塔伦的北方战士,与其相比也丝毫都不逊色。从他进入山谷之后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士兵成千上百,至少也有一个军团编制的规模,这可不是普通地方领主能供养得起的数字。这更是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想——蒂雅娜手中的资金充裕。
当然他不会知道,离开伊斯塔伦之后,卡洛在这一路上从来都没有发过军饷。之所以没有出现其他军队里面那种士气低落和溃逃的现象,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本身就在逃命,而且在逃亡途中也几乎没有用钱的地方。
商人其实是一种性格古怪的生物,他们自己善于利用语言的艺术,但也因此从不相信别人嘴里说出的东西。他们更愿意通过自己的双眼,从其他角度寻找蛛丝马迹得出自己的判断。
这与其说是自信,实际上更像是一种赌博。双眼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理智推断得出的结论也未必就正确。俗话说一叶障目,过于自信的代价就是一旦被对手作出针对性的布置,就很容易被蒙蔽欺骗。
让阿克福德脸色难看的原因是,这片营地在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所发生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营地给人的感觉总有一种劫后余生精疲力尽的颓废感,那么现在的营地里面就像是注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又重新获得了生机。
阿克福德很快就发现了气氛改变的源头,那就是营地之中突然出现的集市,已经有形形色色的商人聚集在一起开始摆摊推销自己的货物,从他们言谈举止之间的细节就可以判断出来,那绝对不是滥竽充数的假扮者,而是真正的同行。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可能心里会想“卧槽这个集市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商人的思路和正常人不同,他们在这个时候首先思考的问题是“这个集市会给我的利润带来什么影响?”
当然会有影响,而且不容乐观。阿克福德不知道这些商人究竟来自何方,雷霆要塞绝对不可能放任银锭堡以外的商队自由穿行,而黑石堡这里又是四面环山的绝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商人也是跟随流亡者逃亡至此,他们本身就属于这个集体。
只有商人才最了解商人,看到这些商人出现之后,阿克福德就知道他必须在生活物资的方面做出妥协,否则这笔生意还真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雷霆要塞内部的各方势力并非铁板一块,银锭堡也不可能垄断经营。只要蒂雅娜手下有这群商人存在,生活物资紧缺的问题早晚会得到解决。
传闻丘尔金领主对森林狼家的小姐青睐有加,对她的支持也是不遗余力。诸如商品买卖这种小问题,在他们面前想必是无足轻重。自己是依靠银锭堡的特殊信息渠道,才能够在流亡者到来之后的第二天就捷足先登,抢的就是对方人生地不熟的这个时间差。如果让那位小姐缓过这口气来之后,这笔生意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做了。
如果连这笔生意都做不成,那接下来的生意恐怕也就更没得谈。
想到这里,阿克福德脑门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细汗,他犹豫了半晌,咬了咬牙回头对跟随在自己身后的高文低声说道:“高文大人,这笔生意可能不太好谈了,我现在得回去做一些准备。”
“那位小姐不是普通人物,不要把她当作不经世事的金丝雀。如果你真心想要和她建立起关系的话,最好不要在乎那些利润得失。”高文不是职业商人,反而比阿克福德看的更清一些。他看到阿克福德的神色有些焦躁,忍不住冷声说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回去好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走走,记住不要耽误正事儿。”
阿克福德如蒙大赦地连连点头,从胸前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定了定神之后,脸上重新恢复了商人的笑容,大步向蒂雅娜的帐篷走去。
“银锭堡下一代最出色的继承人?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听着阿克福德离开的脚步声,高文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
刚刚建立的营地其实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尤其是在他们手中还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高文很难理解阿克福德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以至于全盘推翻他自己预定的计划,但这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
真正让高文感兴趣的是黑石堡的废墟,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而他恰好对这场战斗的双方与战斗的原因都有所了解。虽然据说那里已经打扫过战场,不过总有一些超出常理认知的东西,很难用物理方法抹消掉痕迹,而他就是为此而来。
流亡者的护卫部队就驻扎在黑石堡的废墟之外,看样子是准备重建这座城堡,当然不会允许外人随便同行。当然这并不能成为阻挠高文前去的理由,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观察四周的环境,同时印证自己的某些猜测。
不知不觉中,高文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城堡之下,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小队的士兵把守着城堡的大门,透过残破的外墙缺口,还能看到里面有不少人在清理碎石沙砾。这是一项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但比较耗费人力和时间。
如果就这样直接走进去,必然会引起那些士兵的警觉。高文微皱起眉头,向两边扫视了一眼,没有找到守卫遗漏的死角,反而看到了一间简陋的酒馆。
事实上用简陋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这个酒馆的落魄程度,从外面看起来那就是一个修修补补的马厩,随随便便用稻草垛搭起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架子。不过对于这些流亡者来说,能做到这样也确实很不容易。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高文神使鬼差地走进了酒吧,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间酒吧里的顾客还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就连类人生物都能占据一席之地,本来就很简陋的酒馆因为他们的存在显得更加低俗和拥挤了一些……不过这也正是小酒馆里应该有的味道。
依靠在吧台上和漂亮的侍女眉来眼去的酒馆老板年纪不大,看着似乎有些眼熟,高文下意识地在心中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隐约想起这个人好像是一个军官。不过这也难怪,其他的难民能逃命出来已经很不容易,恐怕也只有军队里的人才能藏下好酒。
高文皱了皱眉头,恍然间想起自己其实是不喝酒的,在这种下三滥的酒馆里估计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于是他转身就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从眼角边划过的标志让他猛然回头,停下了脚步。
引起他注意的是坐在角落里闷头喝酒的两名军官,在那个中年军官的佩剑剑鞘上,赫然雕刻着一个真理会的眼睛标志。高文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发现他们两个人身上穿戴的盔甲也和外面所见到的军队有着细微的差别。
虽然样式有些古老,但那确实是真理会独有的铠甲!
但是真理会的嫡系部队,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鬼地方?
心中盘旋着的种种疑问,让高文无法迈开脚步,他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向那两个军官走去。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感觉到注视着自己的视线立刻消失了大半。
吧台边上,背对着高文的少女抬起手指,轻轻吹了一口气,纤细如针的黑色荆棘从她的手背上悄然探出,停留在她的手指尖上,绽放出一朵手指甲大小的鲜艳红色蔷薇。
“这是什么玩意儿?”卡洛看着罗拉娜搞出来的新花样忍不住低声问道。
“这是女人的秘密。”罗拉娜嘻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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