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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虚无主义

“你在想什么?”

秦尤唇微张,他又道:“我说的不是现在。”

是数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人的尸体,且这个尸体还是她双亲的时候。

这个问题曾经一度困扰他。她在想什么,在思考什么?

因为她跟他当时所经手过案件的亲属都不一样,那些亲属声泪俱下撕心裂肺,无一不悲痛欲绝,而她呢?她既不哭也不闹,面无表情淡若云鹤。

很难不让人感到好奇,那层寻常到底是伪装还是真实。

秦尤眼睫微垂。

她一直有个喜忧参半的点就是——对于贺峥,彼此真的太对盘太了解了,很多话不用开口就心知肚明,好像她即是他,他也是她,长在对方身上的器官一样。

于是这种瞬间又来了,一个眼神涵盖全部表达,一个对视尽数获悉。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却知晓他在问什么。

秦尤自嘲似的笑说:“你听了会想笑的。”

“说说看。”

她沉吟片刻道:“当时上政法大学第一年,导师给我们出了个课外题,分析17和18世纪之交波旁的衰弱与复辟,家族主轴和分支、各类宗教战争以及后面爆发的七月革命,种种之间起承转合的效应。听说路易十四不爱洗澡,臭得十米开外就让人想作呕。所以…你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波旁王朝,在想路易十四怎么能受得了几十年不洗澡。”

“人都死了,你就在想这个?”

“对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

秦尤说:“我说了你听了会想笑的。”

贺峥只是浅笑,拇指轻柔挓挲着她肌肤纹路,有种分爱怜的意味,他低声说:“对不起。”

“不必。你阻止不了一个想死的人的,就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

“我不怨你。其实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对他们的死没什么感觉。”秦尤望着黝黝的天花板低低道:“我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感觉。”

“但是…”她又看向他:“贺峥,我挺喜欢你的。”

贺峥微愕,旋即纵深的眉眼都舒展开,欣喜在眸底像亮光藏也藏不住——

秦大律师从来都不屑于讲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话,她是觉悟态度,是什么偏不讲什么,跟他是什么就讲什么的科学态度不一样。但她现在愿意讲,愿意开口承认,那就一定是具有象征意义的。

他能不开心么?

贺峥吻了下她柔软的唇瓣轻声说:“我知道。”

秦尤偏过头看他:“你又知道了?万一我是骗你、哄你开心的呢?”

“科学骗不了人。”

“科学?你之前还说我是反社会人格呢,反社会人格可不会产生任何感觉。”

“我只是说你具有这种倾向,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反社会人格。相比起这个,我更情愿说你是…”

“什么?”

“虚无主义。”

在他看来,秦尤在这种缺乏羞惭和极度漠视无情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倾向当中暴露出来的最大的问题,最严重的精神危机,那就是她所秉持的虚无主义。

体现在很多方面,就像她常常抓着他刨根究底地追问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和她拜金的功利主义并不冲突,反而是种循序渐进前因后果的过程。类似于很多成功人士最后都神经大条地跑去了出家或者上吊一样。万丈红尘哪里都是问题,却没有一个答案。

而一个人越参悟宇宙洪荒天地广阔历史悠悠,所能感受到快乐的条件就越高,也就越难从物质世界里找到真谛的慰藉。

她莅于这一过程中的某个临界点,认知正在遭受着虚无的挞伐,如果真的等到金钱和权利也难以留住她的时候,那便是一只冲向荆棘的伯劳鸟,荒诞的旅行结束,四周都是憎恨的吼声。

贺峥很缓慢地亲吻着她手心说:“的确万物都没有意义,它的意义是需要我们一砖一瓦一寸一尺去赋予的。所以我希望我能带给你某种意义,从而成为留住你的那部分,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只要能留住你,那便足够。

蹀躞,塌陷,秋毫之末裂变成山谷,秦尤听着心中久远的回音,怔愣良久才扯起个讽笑:“为什么?你就这么迷恋我?”

“嗯。”贺峥重新躺了下去,脸埋在她颈窝里闷声说:“我是很爱你。”

秦尤任他长手长脚地缠过来,突然就觉得他像个大号的孩子,她揪着他的耳朵说:“撒谎遭雷劈。”

“我没撒谎,雷也没劈下来,说明我讲的是实话,就是爱惨你了。别人经常讲爱是克制,我倒觉得爱永远是冲动、盲目和不知所措。所以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只要你说,我就信。”

“贺峥是猪。”

他笑了声:“那你是小狗?咱俩在一块儿就叫猪狗不如。”

两人贴着脸窃窃地发笑,秦尤搡了他一把说:“骂你自己可以,别带上我。还有啊,你不要这样,你这是在包庇和纵容黑/恶/势力,是在养蛊知道吗?你好歹还是个人民警察呢。”

“我就喜欢养,谁让犯罪分子生得这么可爱。”

“完了,贺大队长带头倒戈,你们市局要完犊子了。”

“我要是被送上绞刑架,那也得拉着你一块儿,你就是荼毒和戕害我的罪魁祸首。”

“你的心思本来就不正。”

“青天大老爷,我可是良民。”

“呵呵,把你脑袋拆开都能蹦出八百吨黄色废料,精卫填海要是改叫你去这会儿早成亚洲新大陆了。”

贺峥嬉皮笑脸的正待回嘴,却被秦尤一巴掌捂住:“打住,你真的不要再跟我聊天了,不然大家伙今晚都别想入睡了。”

“不睡就不睡,反正晚上也不一定是用来睡觉的。”

秦尤明知故问:“那用来干嘛。”

贺峥一个翻身压了上去,佯装凶神恶煞道:“犯罪。”

俩人都笑,秦尤拿枕头挡开他越凑越近的脸:“少来了你,真的很晚了…贺峥!”

他钳制住她两只纤白的腕骨,不依不饶地四处钻空子下嘴亲,弄得秦尤又是浑身发痒又是笑个不停,没完没了的,最后打打闹闹厮混到下半夜才彻底停歇。

窗外明月渐垂,乘着几抹烟炊似的云雾,在夜幕中落下一笔淡雅的诗韵,凝结了江河的流淌和万家的安息,沉湎之后霞光破晓,玉縟云絪,天际尽是橘红。

又一个白天。

秦尤醒得不算晚,七点过半,没想到贺峥比她更早,她睁眼就瞧见贺峥站在椅子上朝天花板捣鼓着些什么东西。

贺大队长全身上下只穿了条灰色的休闲长裤,赤/裸的腰身从侧面看过去劲窄又挺拔,与长肘连成一条优美的线,形容不出的性感迷人。

“吵醒你了?”见她坐起身,贺峥停下手中活计问。

她摇摇头,又扫了眼那块因被腾空而显露出杂乱的线路和管道的天花板,以及他戴着的、已经被弄得灰不溜秋的工业劳保手套,“你在干嘛。”

“热水器不是有问题吗,我看了下,可能是管道锈蚀严重,装置老化了,导致水压不够。”贺峥抬指敲了敲那截锈迹斑斑的管道,“回头买个增压水泵就行了。”

秦尤合衣下床,拿了床头柜上的漱口水漱口,瞥着他说:“你怎么什么杂活都能干。”

贺峥就笑:“嫁给我是不是很合算?勤俭持家又能干,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秦尤吐掉漱口水,毫不留情地嘲笑说:“勤俭持家?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因为穷。”

“……”

一万点暴击。

贺大队长灰头土脸地说:“秦律师,给你男人留点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你啊,以后退休了就摆个地摊给人通下水道去吧。”

他龇牙笑:“我还是比较想通你的。”

“……”

贺大队长就这么个尿性,时不时就开车,秦尤习以为常,翻了个白眼表示尊重,正想拉开冰箱门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下肚的东西之类的,贺峥又示意她说:“我给你煮了咖啡,那边。”

视线逡巡过去,餐桌上果然放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

“不会是速溶的吧?”

“正宗手磨。”贺峥拧着螺丝钉说:“知道你金贵,哪还敢含糊?6点钟爬起来给你磨豆子,你不爱我真没天理啊。”

秦尤听了只感到好笑。

她取下只干净的马克杯,咖啡壶旁边还摆着份清清白白的豆奶,她长眉不自觉扬了下——她喝咖啡一直是特定的口味,清咖加双份豆奶。

周轻轻那个不中用的迷糊小助理都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功夫才记牢呢,贺峥倒是比她还细心些。

她慢悠悠地品了口,又往面包机里塞了两片吐司。贺大队长还在那捣鼓,那段赤/裸的腰肌沟壑分明,人鱼线和青筋脉络分外惹眼,怎么看怎么的赏心悦目。

秦尤瞬间好心情加倍,手捧着咖啡溜达过去,抬手就往他那排强劲的腹肌上摸了一把,戏谑道:“贺队,我算是发现了,你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吸引人一点。”

贺峥垂眸看着她笑:“别的没了?”

“正在发掘和探索中。”

他又笑:“你手再往下摸一点就能探索到了。”

秦尤果断撤军,撤回餐桌旁边一面等待吐司一面问:“你不是有案子吗?什么案子?”

“一具无名尸,八成是附近流浪儿。”

“流浪儿?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南区不是一抓一大把?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吸/毒死的,各种死法数不胜数。”

“说是这么说。”贺峥将天花板重新盖合回去,脑海不由得浮现出那具尸体不堪入目的惨状,叹气道:“但照死者身上被凌/虐的痕迹…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哦?怎么个凌/虐法?”

“极端变态。看得出来他很享受。”

秦尤当然是个聪明人,即使没看过相关卷宗,仅凭他这三言两语也能推测出大概是个什么状况,她道:“所以你意思是说,这只是个开端,还会有第二起?”

天花板彻底捣鼓完了,他站在水槽前洗手,点头说:“那样的疯狂凌/虐和权利的绝对控制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上帝,你会放弃当上帝的感觉吗?换了我,这样的极乐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我肯定不会轻易收手。”

秦尤扯了下嘴角:“那倒是。”

被她话头牵引的,贺峥一门心思全都钻进了这桩尚不明朗的案件里,倒没留意到她字里行间的别有深意,他想想又道:“如果只是无组织无差别的冲动型犯罪那还好,可如果…”

伴随着如今犯罪心理调查分析技术的逐步精湛和发达,通过犯罪人犯下的种种暴行去侧写,或者是去预演具有连续犯案的发展倾向的犯罪人的未来行为并不显得过分夸大其实,优秀的专家往往判断还很精准,唯一难以确切把握的变数就是时间跨度。

也就是说预演的这个未来会在多久的将来,是三天后还是半年,再或是两年后?没人说得准,但极大概率会发生。

而现代刑侦最主要的目的和作用就是预防犯罪,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但这儿有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如今这个苗头是否存在?

目前已知线索太少,不得不依靠多做假设。

秦尤接着他的话茬说:“可如果这次杀戮激发了凶手内在暴力幻想的不断生长,再受到畸形生理机制的催化…那这件案子就会变成连环杀人案,而你们此时此刻,也有一个正在受需求折磨的连环杀人犯逍遥人外,亟待鲜血的满足。”

“是啊,怕的就是将来。”贺峥见她吐司嚼得津津有味,遂把脸凑过去:“给我吃一口。”

“你自己不会…”

咔擦,贺峥一口就咬掉了大半,秦尤瞠目结舌,“动手啊”三个字也卡在了嗓子眼里。

“唔,有点烤焦了。”他咂巴着嘴评价了一句,随后又道:“连环杀手一般都会选中特定的人群作为目标,就比如有些杀手因为从小到大受到女性群体的忽视和冷落,亦或是凌/虐,总之是对待方式的两种反向极端,从而变得极度厌女恐女所以专挑女人下手。再比如有些杀手受宗教影响,自以为是在替天行道净化社会,所以专门杀害妓/女。人群的选定是有成因的,可流浪儿…难不成他也自大地以为自己是在净化社会清楚这个城市的皮癣?”

秦尤拎着自己吐司的残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瓮声问:“如果是出于年幼的原因呢?”

“恋/酮/癖就更加变态了。”

“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很多,千奇百怪的癖好也多,有些人就是有这种邪恶的洛丽塔情节。天生的没办法。”

“把人弄死可不单单是洛丽塔情节了。”

“翻过以前的存档吗?或许这压根就不是第一起呢?”

贺峥摇摇头:“翻了,没有特征相似的案例。”他说完唉声叹气的,又把脑袋搭靠在她肩上胡乱蹭:“线索这么单一,案子该怎么破啊…秦律师给点意见呗。”

秦尤沉吟片刻:“我觉得你们只能等。”

贺峥好似苦笑了下。

她又说:“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贺峥脸埋在她颈间,细细嗅她皮表的暗香,以此冲淡心头那股魑魅魍魉似的焦躁,他略显沉闷地说:“经常讲预防犯罪,可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被动的,只能被动的等待。”

而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

贺队所言非虚,它确实按照预演的那样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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