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不是他
夜晚, 喻乐的右眼皮有预感似的开始狂跳。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只像往常一样洗漱后就换上睡衣,准备上床睡觉时, 左眼皮依然小发动机一样突突突, 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扯了小纸条蘸水贴在眼皮上, 也不见效。
也许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这样想着,他决定今天晚上早点上床, 也就是这个时候, 竹珞发来了消息。
[阿竹:你睡了吗?]
[喻:没有呢, 阿竹, 你有什么事儿吗?]
[阿竹:我刚刚在八音盒里找到了一封信]
[喻:?]
[阿竹:信里写的一些东西, 我不敢相信,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喻:……好]
没有多问, 喻乐只是突然觉得深夜有点冷。
他爬上了床, 把小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 那颗今天晚上有点躁动的心彻底冷却了下来。
果然还是暴露了。
[喻:今天太晚了,我已经上床睡觉了]
[喻:大学城附近有一家茶餐厅,明天早上, 我在哪里等你,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想了想, 他又发了一句。
[喻:竹珞, 晚安]
盯着手机十分钟, 竹珞没再回复他。
聊天界面纹丝不动,充斥着和窗外的黑夜一样的死寂,喻乐久违的开始胡思乱想。
这是个小说的世界。
小说围绕着天才小提琴手和豪门霸道总裁展开,也就是说, 这个世界是为他们而存在的,他和郁宥之、还有世界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主角是很重要的。
那除了主角和主角周身,这个世界的其他东西有必要存在吗?
比如现在,他的窗外一片漆黑。
外面没有月光,也没有虫鸣,在如此死寂的夜晚里,在主角没有照耀到的地方,外面会不会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一片混沌呢?
想着想着,喻乐打了一个寒颤。
但很快,他的思维就跑偏了。
他想到了郁宥之,想到了安安,想到了那套宝蓝色的西装。
窗外的银杏树,以及扔进垃圾桶里的八音盒。
所以……那封从音乐盒里找到的信,究竟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呢?
想着想着,喻乐就睡着了。
晚上他做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梦,睡梦中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只觉得脑袋微微发着胀,连梦境都被挤成了畸形的令人窒息的形状。
“阿嚏!”
第二天一大早,他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光荣的感冒了。
来到茶餐厅,他随身携带了一大包卫生纸,一旦有打喷嚏的冲动,立刻就抽出卫生纸、拉下口罩、捂住口鼻,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你怎么了?”
竹珞刚刚走进茶餐厅,立刻听到了来自喻乐的呵气声。
看着他拉下口罩时红红的鼻尖,不由皱起了眉头。
对方很快就把口罩拉了上去,隔着一层口罩,他却感觉喻乐在口罩下歉意地笑了笑:“这是我最近发现的一家茶餐厅,广式早餐特别正宗,本来已经给你点了几样小点心,但现在看来是不能吃了。”
青年一双灰蒙蒙的眼睛里传达出明晃晃的可惜,冲他点了点头:“坐吧。”
竹珞沉默地坐下了。
想着喻乐刚才的眼神,和以前那种晦暗沉静,但又充斥着隐隐期待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对面的青年吸了吸鼻子,习惯性地抬手,似乎想撸撸鼻子,注意到他正看着他时,又把手放下了。
他抬头看向了自己。
口罩遮住了对面青年的大半张脸,熟悉的轮廓被隐藏,所以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便显得尤其突出。
如此的陌生。
此刻,这双陌生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口罩下的脸似乎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吃蔬菜。”
“嗯?”
他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又或者他的面前有一扇无形的门,只要伸手推开,他的世界就会变得天翻地覆。
这种奇怪的预感折磨着竹珞,让他十分焦躁,因此说起话来,也暴躁了两分:“阿喻,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对面的青年抽出一张纸巾,矜持地拿在手上:“竹珞,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竹珞悄悄呼出一口气,产生了一种逃过一劫的奇怪感受。
“你真的,是多重人格患者吗?”
他想,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回答,都不能太过失态。
对面的青年顿了顿,道:“阿喻是,但我不是。”
这个回答还是让竹珞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阿喻已经不在了。”
对面的人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着这种话,就像是经过了练习,故意使用这种语气;又像谈论天气时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他一共有三个人格,你认识的那个喻乐是主人格,”对面的青年显然看出了他的疑惑:“另外两个人格我想你应该也见过,只是没有注意过他们之间的不同,其中一个自称副船长,是个很危险的人格;还有一位是小姑娘,人很可爱,名字叫做喻蓓曼。”
“这三个人格,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了。”
竹珞颇为平静地听着这番说辞,不知该作何表情,因为过于荒谬,他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阿喻……你是在给我开什么玩笑吗?”
对面的人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问到:“你说你在八音盒里找到了一封信……那封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一些心理剖白,还有就是说……”讲到这里,他抬头看了对面的喻乐一眼,犹豫着没有用“你”这个代称:“阿喻说他其实没有去留学,而是找到了治疗多重人格的方法,需要消失一段时间……让我不要担心。”
“假的,”刚刚说完,对面青年就毫不留情打断了他,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他伪装出来的冷静:“根本就没有什么治疗的方法,有的只是消灭副人格的方法而已。”
“为什么……要消灭福人格?”
“既然他向你坦诚了多重人格的问题,那他也应该警告过你,副人格个是个十分危险的家伙……为什么危险呢?”对面青年眼神十分坦然地述说着这件事情:“因为副船长为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会不惜一切的伤害你。”
“所以他决定提前杀死副人格。”
竹珞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是冷静的,但说出口的话却不自觉带着颤音:“那他、他都做了……什么?”
“吃了一种白色的小药片,削弱福人格的同时,也削弱了自己。”
“为了保护你,他决定和副船长同归于尽。”
“不、不对……”
这话一出,竹珞明显慌了,他故作镇定的表情被取代:“不是的吧,你就是阿喻啊?”慌乱争先恐后的涌现:“你明明就在我面前,怎么、怎么会已经消失了呢?”
他看着对面的青年,眼神像是在乞求:“阿喻,你肯定是在骗我,是在骗我对不对!”
他眼眶红了,看起来马上快要哭了。
喻乐无动于衷地皱着眉头,挪开了眼睛。
胸口中那股陌生的情绪又开始翻腾。
事实上,他和竹珞一样,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原主那些遗留的情绪持续的折磨着他,影响着他,即使他尽量去理解原主,代替原主传达了久埋于心底的暗恋和心意,这些情绪依然没有消散。
此时此刻,喻乐终于感到一丝厌烦。
竹珞终于还是哭了,红肿着眼睛。
他就坐在对面,任由烦乱的情绪四处流窜,却始终没有出言安慰。
茶餐厅这一角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周围来来去去的客人。他们静悄悄的往这边打探,或投来一束别样的眼神,便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早餐话题。
在这样一簇簇的目光中,其中有一个男人显得特别沉闷和奇怪。
一大早,他就戴着大墨镜和遮阳帽,一个人点了许多早餐茶点,摆满大半个桌子。
但这些早点,他却只是象征性地碰了一口,就靠坐着,开始专心致志的玩儿手机。
手机屏幕上,隐隐约约倒映出一双灰色的瞳孔。
喻乐来了多久,他就来了多久。
而且他们坐得很近,但有隔板挡着,喻乐和竹珞都完全没有发现他。
当竹珞情绪稳定后,喻乐终于给他递上了纸巾,语出关心:“你没事吧?”
竹珞咬了咬嘴唇,哭红了一双眼,实在不像没事儿的样子。他的声音也变得雾蒙蒙的,一说话还带着哭腔,比感冒的喻乐还严重一些。但比起刚刚,确实是冷静了许多。
“我没事了,对不起,刚刚冲你大吼大叫了。”礼貌地接过递过来的纸巾,囫囵吞枣地用来擦了一下眼睑,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喻乐微微扬了扬下巴:“你问。”
“如果、如果阿喻真的是多重人格,并且,阿喻真的已经消失了,”说到这里竹珞停顿了一下,似乎反复在嘴里咂摸者消失这个词,像是不愿意承认似的,带着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皱着眉头略过了这种无法抑制的思维,看着喻乐问到:“那你呢?”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又是什么人?”
这并不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如果竹珞不问,他都会怀疑对方有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要摆脱竹珞所代表的原主的过去,这也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喻乐思考着,想着要怎么开口。
“我也叫做喻乐,今年本来是二十七岁,和你的阿喻同名同姓。”
竹珞目光灼灼,却并没有打断他。
“我原本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有一天放假,被表妹缠着和她一起去郊外踏青,很不幸,回来的途中我们出了车祸,表妹和司机被救护车抬走……而我当场死亡。”
“我成了孤魂野鬼,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闻言,竹珞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有点奇怪:“你的意思是说……你死而复生,然后占据了阿喻的身体?”
喻乐点点头:“没错,总体上来说就是这样。”
竹珞怀疑地看着他:“可是……你好像记得很多阿喻以前的事情?”
“嗯,”喻乐点了点头:“在继承这具身体的同时,我确实也继承了一些关于他的记忆,但越是接近他消失前,这些记忆越混乱……比如,我就完全不知道八音盒里的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唔……”
竹珞撑着手臂,似乎陷入了思考当中。
喻乐没有打搅他。
“那个……就是……”
再次开口,对面的青年突然脱去了悲伤,变得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其实,有件事情我有点在意。”
喻乐示意他问。
“你说,医生给阿喻开过一种白色的小药片对吧……那是治疗精神疾病类的药吗?”他尽量板着脸:“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吗?”
他小心翼翼的表情让喻乐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觉得有些可笑:“竹珞,你怀疑我得了妄想症吗?”
“不是不是……”他立刻否认,表情却出卖了他:“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说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喻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竹珞,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但我今天坦诚的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的阿喻已经消失了。”
“现在的我,并不是你的阿喻。”
闻言,竹珞张了张嘴,某些话似乎堵在他的喉咙口,他想大声反驳,却又不知道为何,在下一秒偃旗息鼓。
他的眼神暗淡了下去:“阿喻,如果你坚持的话,那我相信你。”
最终,他只是这样说到。
他注视着对方那双暴露在外面灰蒙蒙的眼睛,青天白日,居然分不清瞳孔和瞳仁,只是模模糊糊的粘连在一起。
他想,这双眼睛,似乎不会留下任何人的痕迹。
“你是希望我不要再打扰你吗?”
“是的。”
离开茶餐厅时,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竹珞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喻乐一眼,便沉默地离开了。
喻乐却突然感觉有些怅然。
“那个小提琴手,看来并不相信你啊……”
这时,喻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线,声线的尽头把一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他挥起一只手给他打招呼:“早上好,喻乐!”
他猛的回头:“郁宥之,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全副武装的青年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家茶餐厅不错,我本来想邀请你一起吃个早餐的,”这样说着,他绕过一张桌子,在喻乐面前坐下了,口罩下面的脸似乎扬起一个兴趣盎然的微笑:“没想到却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旋即,他语气认真地问到:“所以喻乐,你是妖怪吗?”
“嗯?”
这算是什么问题?
对面人直视着他,两人间横亘着一张桌子,喻乐却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墨镜下那道认真的视线:“借尸还魂、死而复生……这种事情人类没办法做到的吧?”
他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不是。”
喻乐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不是自愿出的车祸,也不是自愿重生的,总的来说,我觉得这并不是我的错。”
这番话成功惹笑了郁宥之:“喻乐,我发现你比我想的还更冷酷。”
听的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这么说有点突兀,”郁宥之直言,“喻乐,你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吧?”
喻乐:“???”
我难道不是?
他的愈发蹙起的眉头毫无疑问的表露了这样的想法。
“嗯你看,”郁宥之竖起一根手指:“你女装面不改色,挑食严重却非要在别人面前雨露均沾,遇到了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居然还这么淡定。”
“你觉得这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吗?”
郁宥之这么一说,喻乐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当然,他肯定不会表露出认同。
嘴巴一勾,立刻反唇相讥:“那现在用这种事儿来数落我的你,不是更不正常吗?”
郁宥之想了想,大度的表示原谅:“毕竟你觉得我是个绿茶,就算你进而觉得我变态,我也不会生气的。”
喻乐:“……”
算了,他和这个人较什么劲。
懒得再理会郁宥之,喻乐捂住嘴轻轻地咳嗽一声,他的脑袋实在是太晕了,得回去吃点感冒药才行。
但刚刚一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便侵袭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直冲冲的往地上倒去。
就是这时,一只手及时拉住了他。
世界一片昏眩,喻乐软软的倒在了一个陌生的胸膛里,清新好闻的味道争先恐后的涌入口鼻,成了此时此刻他对外界唯一的感知。
是身后的郁宥之。
“你干什么?”
喻乐不耐烦地想甩开那只紧紧钳制着自己的手,却发现对方纤长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像秤砣,他几乎无法掰动。一用力就觉得更晕了,下意识用剩下的那只手捂住口罩严严遮住的口鼻,低声的咳嗽了几声。
“你放开我……咳咳……”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烫?”对面人的声音本来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在拉住喻乐的那一刻,他的说话声肉耳可听的严肃起来,几乎有些生气:“烧得这么厉害还一大早在别人面前装腔作势,你是嫌自己智商不够低,要烧成痴傻智障才满意吗?”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架起他:“跟我走。”
“要去哪里啊?”喻乐不满地挣扎着。
“我去找天师给你驱邪,好把你这只孤魂野鬼超度到阴曹地府去。”
郁宥之的车呼啸着开走时,竹珞已经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
八音盒、相册、以及那封白色的信纸,散落了一地。
“你是希望我不要再打扰你吗?”
“是的。”
那个人几乎没有思考,毫不犹豫的就给出了回答。
那一个瞬间,竹珞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他意识到,无论面前的阿喻是不是真正的阿喻……他所期待的那个人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捡起信纸,面上露出苦笑,喃喃自语般的道:“阿喻……你为什么要留下这封信呢?”
“呜——”
“呜——”
就在这时,竹珞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他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看到一个名叫“加喱”的陌生聊天软件突然给他弹出两条网页推送消息,看了第一眼后,他又拿起手机,仔仔细细地看了第二遍。
白色的信纸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陌生人消息:阿竹,我并没有消失]
[陌生人消息:小心那个人,他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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