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悲、愤
站在王斌身后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长着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身形有点过分的消瘦,长发轻轻挽起在脑后,脸色微微显出病态的苍白,眼中有着淡然的悲悯。她,就是王斌的干姐姐王馨。
每个星期,王馨都会抽出时间过来看望她认定的弟妹,具体的时间并不确定,只要心思一动,“觉察到”炎冰的孤单,她就会买上一束花,独自骑着自行车过来,在炎冰的墓前和她认定的弟妹私语半个小时。
有些时候王馨会觉得,命运对很多人太不公平:像炎冰这么好的女孩子,居然在十六岁的花样年华死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
但这真的是一场意外吗?王斌从来不觉得。即使真的是意外,也是很多人很多东西导致的意外:很多事情在长久发展之后,总会有其必然的恶果。
炎冰,最先是王斌的文学笔友,最初的认识,只因为王斌初二的语文老师拿了他的作文去投稿参赛。王斌的作品,鬼使神差地得了第一,发表在著名的青年杂志上,而炎冰恰好就看到了,接着她给王斌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并不是谈论王斌的作文,却一语道出王斌隐藏得很深的那种愤懑,规劝他说:“生活更多的毕竟是美丽的风景,曼妙的际遇,你需要留心感受上苍的眷顾。”
王斌乐了,从此两人就不断通过信件交流了起来。
已经忘记了是在什么时候,炎冰在信里告诉他,要过来找他,还问王斌会不会养着她。
王斌很是无语:女孩毕竟是女孩,还是会做这种不现实的浪漫美梦。但是他还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你真想的话就过来吧,只要我饿不死,绝对不让你饿晕。”
但是炎冰真的过来了。
那天看到站在教室门口那个绞着手指俏皮笑着的明丽女孩,王斌错愕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这种事情,不应该只发生在童话之中吗?
“我是个孤儿,本来在那里生活都是一样的。现在有你在这里,我当然要过来啊,你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哦。”说这些话的时候,炎冰紧紧盯住王斌的双眼,明净的眼里,似乎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王斌犯了愁:这要真把一个女孩子带回家,估计本来就对王斌失望的父亲真会拿刀砍了他。
但是不能把人撵回去啊,天真的炎冰居然自己把户籍转了过来,政府的一切补助也转到了这边发放。
无奈之下王斌厚着脸皮找上了才认了不到两个月的姐姐王馨,他倒是吃定王馨一定会收留炎冰。
事实也证明王斌是对的,王馨看到炎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她故意怒瞪了王斌一眼,唇角流露的却是无尽的笑意。
只是王馨接下来的决定让王斌很郁闷,她居然把炎冰认作妹妹了。
炎冰看着一脸苦相地王斌掩着嘴偷笑,并不反对姐姐的恶作剧,只是往后的日子却继续着和王斌朦朦胧胧的恋情,亲昵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跳。
一直到最后,两个人也没有说出喜欢或是爱。来不及开始就结束的初恋,却是王斌之前仅有的美好情感。
接下来的校园生活,王斌过得快乐而充实,甚至内心少儿时代就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在一点一点的淡去。
在王斌高二的暑假,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断了王斌所有的美梦。
王斌抱着吐着血泡的炎冰,双眼慢慢地变成死灰色,目光,比慢慢僵硬的炎冰还要冷,将死的那种冷,没了波动,没了神采。
“说吧,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一百万,这事就算了吧,你看怎么样?”这是开车的阔少鼻子朝天说出来的一句话。
王斌一下子惊醒过来,目光一下有了焦点,如刀锋般刺在阔少的身上。无视阔少的惊恐,王斌抱着炎冰离开了现场。
他没有接受私了的提议,内心仅存着最后一丝奢望:金钱,收买不了政府的正义。
可惜,金钱能收买窃取了权力的那些人心。
对于这次的事情,各方最后的判定是:交通意外,民事纠纷,肇事司机赔偿死者家属五万块。
王斌静静地坐着,用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恶少和他父亲等人趾高气扬地离开。直到工作人员关门赶人,才离开了那个代表公正的大门,门楣上的那句标语,显得那样的讽刺。
原来公正廉明,是要对同一个阶层的人才适用。
一个星期之后,阔少和他的老爸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家人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两个人似乎真正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线索,任何痕迹。
这件案子最后不了了之,警察局甚至不敢留下任何的案底,相关的文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太丢人了,连续查证一个多月,连个合理的猜测都想不出来。隐隐想到是王斌的报复,却不敢去捉拿疑犯:有这样的手段能够让人凭空消失,对这些人王斌也不见得会留情,在上次的车祸里面,这些执法者可是扮演了帮凶的角色。
这次事件之后,王斌对当前主流的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两代人的遭遇,清晰地同时映现在他的面前:在那些人主导的社会潜规则里,弱势的人们拥有的,不过是可以用金钱像衡量货物一样衡量的卑微生命。
现在王斌面前那一方冷冷的墓碑,还在清晰地诉说着曾经的不公平。
不是特殊的日子,墓园里见不到其他的半个人影,显得很是凄清。或许只有在清明时节,人们才会记得过来拜祭一下,祈求死去先辈的庇佑,庇佑他们横财就手。
静静地看了王斌的背影十多分钟,王馨轻轻地蹲了下来,轻轻地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的说:“小斌,你回来了。”
被碰到的刹那,王斌身体一僵,但马上从那怜惜的语声里认出了来人是谁。
他慢慢转过身来,突然紧紧抱住王馨,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泪水自他脸上滑落,啪地打在深秋枯黄的草叶上面,轰然破碎。这一刻的王斌,脆弱的如同一个满身伤痕,无力动弹的孩子,身体抽搐一样的颤抖着。
挣扎在冷漠世界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习惯给自己装上一副坚硬的外壳,这张面具上,总反射着对所有人,甚至对自己的警惕寒光。躲在伪装后面寂静里的灵魂,悲伤地看着心底的的哀愁越积越多,自己慢慢地不堪重负,软倒在冰冷孤独之中。日复一日,寂寞地可盼着冰冷的伪装上面那条留待观望的狭缝能流进来哪怕一丝的温柔暖意。
只是每个人都害怕受到伤害,谁又愿意先掀开自个的防备,向他人送出第一缕的温情?能等到这一丝温暖的,又能有几个?
王斌是幸运的,他有一个可以让他卸下一切防备的姐姐,可以让他放肆地挥洒内心堆积的悲苦。认清了现实的残酷和冷漠,他更知道这一份际遇到底是怎样的珍贵。
“汗多事情你还是不愿意忘记,你还是这样的执着。”王馨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王斌的脑后,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肩头。
良久之后,王斌才哭完了内心的悲伤,慢慢地从自家姐姐的怀里离开。他并膝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南飞的候鸟,静静地不愿意说话。
“你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也没变。”王馨回忆着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欣慰地轻声说。
总有些事情,经历过的人永远忘记不了,也不该忘掉。人生匆匆,或许最终没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但至少要记住有曾经的某个人,给了彼此不可磨灭的感动。
“变了,就不是我了。”王斌的目光依然飘得很远很远,语气却没有王馨熟悉的那种浓烈的落寞。
王馨心里一阵惊喜,看着自家弟弟,微微一笑问道:“小斌,你在大学里面过得还好吗?”
自远方收回目光,王斌转头回答:“嗯,我在大学过得很好,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朋友。”
“认识了女孩子吧?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姐姐看一下啊?”王斌继续微微笑着,眼中却带了点调侃的味道,说话的语气并不像在询问。
王斌难得地脸红了一回。刚刚才在初恋情人的墓前苦的死去活来,这会却被最亲近的姐姐一下子揭出来有了新女友的事情,虽然王斌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还是不自觉感到羞愧。
“我是不是,很对不起炎冰?”王斌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问道。
王馨轻轻抿了一下嘴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唯一对不起冰儿的,就是从来没跟她说过你爱她。冰儿私下跟我抱怨了很多次,说你就是个木头。怎么样,你现在还是不愿意主动一点吗?那我现在那个弟妹又该抱怨了。”
“我不知道。”王斌摇了摇头,话里并没有多少迷惘。
王斌微笑着摇了摇头:“小斌,其实你知道,只是不敢去接受,你太爱她们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现在那女孩,是不是跟冰儿一样喜欢缠着诱惑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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