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少年仗剑
几天过去,疑似鬼神轰趴过的秦府已经被完全应天府衙封锁。
秦墨三人被接进了王家,二青则是和父母一同回了家。一想到以后儿子要经常进出应天府尹大人府上,郑屠脑子便嗡嗡的。
至于沈三,在装模做样的完成了口供、物证、指正等一系列扯犊子证据链之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王家继续做护院。
证据确凿,一夜之间,东城十六位名医被抓走下了狱。都是一把年纪了,五六十的岁数,哪里经得起整夜的拷问。
应天府衙的效率出奇的高,连夜拷问,连夜审案。当中一些人还妄想着拖到家人寻人来救,却不料被各种杀头的大罪一股脑的扣在头上,人顿时就傻了。
人证物证俱在,火速定罪并留中,就等待着有人上门指认以往罪行,到时候数罪并罚便是绝无翻盘的可能了。
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天色破晓之后,东城十六医案轰动整个南京城,只给贵人看病的名医们一夜之间沦为了阶下囚,戴罪之身。
各种离谱的传言顿起,有说医坏了京城来的贵人,也有说是这群色胚老货给哪家小姐诊治时行了苟且之事。
什么女婢沉井,养瘦马,好清秀书童,越是离谱越是传的有鼻子有眼。
真相被淹没在谣言的洪流之中,没有人在乎事实,更没有人会给十六个几乎定了死罪的人澄清。
从他们要秦墨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
王继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南京城待了这么久,对于烂透了的漕运不可能没有想法。秦墨不过是顺手推舟,给王继送去了一阵及时雨。
秦墨早就算计好了,从逼着顾府给钱的那一刻就算好了。
他知道那帮十六医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特意找人放出两万银子诊金三万银子家底的口风。
本来以为那群庸医只敢买一些城里的青皮,却没想到这群蠢货出城买匪,买得还是龙江关的匪。
这倒是让秦墨省了不少功夫,半虚半实的直接办了个铁证如山。
案发之后,年近七十岁的老大人王继宛如焕发了第二春,抓着龙江关的漕运凶恶势力彻底的发了一次火。
堂前精神抖擞地骂了整整半天,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前两个月,王继还是躺在病床上一副马上要撒手人寰的模样。
案发后两天,王继一边命府丞周知正主持审案,一边聚集了应天府的所有空闲力量,将漕运烂账彻底的翻了个底朝天,查出了一堆豪绅权贵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南直隶作为漕粮的六省之一,本该是漕运最是肥厚之地。可到头来,却是卫所运军每每在南直隶入不敷出。往往还要卖儿卖女替大老爷们补上亏空,便是落得个穷苏松的说法。
前几年便已有官员上谏,“自弘治四年税法改革之后,银有定数,而船日加多,入不敷之际,官军每有借贷之患,卖儿卖女怨声载道。”
说的就是南直隶那些漕粮的烂事,上边给的预算有限,而经过层层克扣后运送的费用却越拉越大,这些最后都要算在运军的身上。
豪绅接着漕运的名头提前收租,往往令农户措手不及,只能用高于税粮的代价卖粮食交税粮,豪绅弄来了粮食却屯着两头赚。
等上交时以次充好,甚至以发霉潮热的粮食替代,官府更是经常干以次充好的勾当,欺压运军。
碍于对权势的畏惧,运军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为了活下去,偶尔也干一些贩卖私货的活计。
船队在大运河上航行,停靠时便贩卖从其他地方运来的瓜果异货,彼时岸边千帆船队同开,小贩商队,马匹骆驼队更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而这些繁华更多还是阴影之下的昙花一现而已,漕运就像是行走在河边的老牛车,吱呀吱呀的苦苦支撑着。
漕运一事复杂,权贵横行,借贷成风,已经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经济泡沫。更要命的是欺压民船,役多事繁,律苛罚重。
王继清楚的意识到了漕运问题积重难返,恐怕会成为压垮大明的重锤。
而在那一日闲谈中,秦墨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预判了王继上任后的第一步动作。
老大人王继上任只做一件事,漕运!漕运!还是他妈的漕运!
秦墨很清楚,王继的担忧是对的。
九年后,也就是1510年,由一个御史多次侮辱戍边士兵的妻子引发的叛乱烧起了民怨的熊熊大火。
江南各省纷纷民变响应,失去了土地交不起税粮的农民将怒火倾泻在了漕运之上,数天之内几万漕军被屠戮。
五千余艘船只被点火焚毁,大运河上火光冲天,大明朝的生命补给线几度瘫痪。
而这一切,都被一个老人提前预料到了。
京中的同年明确告诉过王继,这应天府尹他最多能干两年,算作是朝廷给他的退休前最后的荣耀。
南直隶不比西南,水太深您老快七十了,把握不住的。
但王继为官四十年从未变过,还是那个在西南屯田修河杀匪的王继,性子固执且暴烈。
立足这世道,悍不畏死,为国为民,以挽天之倾。
“我大概会死在南直隶。”王继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对秦墨说道,甚至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说这等家国之事。
秦墨当时只是笑了笑,安慰了王继一句话。
“纵使神器动荡,山河欲裂,只要国一日不破,便有老将死守疆土,少年仗剑,不知世事凶险,披甲而出。”
闻言,王继苍老的心狠狠的跳动了一分,萦绕在心间的忧虑一扫而空,举杯哈哈大笑道。
“山河离崩太远,与老夫共赴如何?”
两年,这是王继最后的时间。
秦墨自愿卷了进去,喝下了老人倒的茶。
弘治十四年五月,老将再戴红缨,披红袍,为大明朝领出了一个少年。
王府某个清净的院子里,十余岁的四娘气鼓鼓的堵住了一个书生,生气道。
“你骗我,你昨天根本不在崇礼街!”